裴玦垂眸望了望手心，似乎还残留着那细腻的触感以及有些温热的体温，嘴角一勾，追着傅莳染的步伐也跟了上去。
两人进了议事殿，望着端坐在正坐上的可汗，刚要行礼，一道威严肃穆的声音就传了下来。
“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胆敢在议事殿的门口闹事，将我青桑族的护法公子打伤，还不跪下。”
早有人将门口发生的一切原封不动的告诉了傅可汗。
他倒是不知道，自家女儿从哪里找了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来搞破坏。
是以，脸色并不好。
“父汗。”傅莳染刚要解释，就被傅可汗打断。
“一会再说你的事，我再问他。”
傅可汗锐利的眉眼盯着裴玦一瞬不瞬，似乎在等他的反应。
裴玦浅浅一笑，俯身对着傅可汗抱拳行礼：“小子是京都裴兆将军之子裴玦，参见可汗。”
“小子无状，还请可汗责罚。”
裴玦的态度谦恭有礼，却也没有过度卑微，这让傅可汗对他印象稍微好了点。
听到他是裴兆将军的儿子，早就把什么万俟免被打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裴将军可来了。”傅可汗猛的从座椅上起身，噔噔几步下了台阶，来到裴玦身边。
如今青桑族局势危急，塞外国已经破了荆关，眼看榆关就要失守。
一旦榆关失守，塞外国大军长驱直入，单凭他青桑族八万族军如何跟塞外国二十万大军对抗。
所以，傅可汗只能保守守城，等待裴兆将军的援军。
如今，裴兆将军的儿子来了，裴兆的援军是不是也快到了。
裴玦见傅可汗激动的神情，虽然不想让他失望，可也只能实话实说。
“我爹还在行军途中，少则三五日，多则半月左右就会到镇北边境了。”
傅可汗闻言，神色一暗。
难道天要亡他青桑族吗？
这些年来，青桑族的巫蛊两族内乱好不容易平息，如今刚得见安稳，就要再起战事。
“父汗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榆关失守的。”傅莳染目光灼灼盯着傅可汗，坚定且认真的保证。
傅可汗望着已经十五岁的女儿，不可否认她确实很强，可却不是一个男儿身。
若是女子挂帅，岂不会被人笑掉大牙。
“可汗放心，裴玦也定然不会让榆关失守。”
傅可汗眸子里的光亮了亮看向裴玦：“你有办法。”
“明日我与公主去榆关查看完守城情况，再行商议。”
这是傅莳染跟裴玦商量好的，假意说去榆关查探情况，实际上则是偷偷溜去已经失守的荆关，摸清粮草的位置，后日趁着大风放火烧毁粮草。
但是却不能跟傅可汗实话实说。
“不行，榆关虽未失守，却随时可能被攻城，十分危险，你们不能去，我可以派人前去查探，然后再行商议解决方法。”不出意料，傅可汗根本不让他们前去榆关。
虽说榆关还没有失守，却也危险万分。
傅莳染刚要开口，就见裴玦撩袍俯身跪在了傅可汗面前：“可汗，大敌当前，不能纸上谈兵，我既然敢去，就能保证自已的安危，也能保证公主的安危。”
傅莳染没想到这人正经起来还是蛮靠谱的，起码没有胡说八道些娶不娶嫁不嫁的问题。
听到裴玦的话，傅可汗沉默半晌，似是微微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族宫需要他这个可汗坐镇，由他唯一的公主前去振奋前线的将土最好不过，只是他到底有不舍。
自已的女儿该是金尊玉贵的养着，而不是像一个男子一样掺和这无休止的杀戮与血腥。
终究是他这个做父汗的无能了。
……
青桑族的族宫距离榆关还是有一段距离的，需要过洛家关和阳关。
傅莳染和裴玦带着郑六走了将近一日终于到了榆关。
榆关不复往日的繁华，街道上冷冷清清，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偶尔路上有一两个行人也是行色匆匆的。
傅莳染一路以来都很沉重，话都没说几句。只是面色黯淡的望着这冷清的街道，不知在想什么。
“你放心，我一定会让这里恢复往昔的平静，也为你好好护着青桑族，绝不让它再起战事。”裴玦抬手拉了拉傅莳染纷飞的衣摆，对着她笑的灿烂。
曾几何时，傅莳染以为这不过是裴玦一句安慰她的话。
却不想那人守着这句诺言，甘愿与父母决裂，愣是杀出了一条血路，以一已之力，让青桑族恢复了往昔的平和。
就算最后再无转圜的余地，也要守着这句承诺，战斗到最后一刻，守着这本来与他毫无干系却搭上性命的青桑族。
郑六骑着马跟在傅莳染跟裴玦身后，第不知道多少次叹气了，为什么让他来吃狗粮，他酸呀。
穿过那条苍凉的街道，就来到了榆关城门。
此刻城门戒严，塞外国的军队并没有进攻，可是城墙上依旧有大批量穿着铠甲的守卫，以及拿着弓箭时刻戒备的弓箭手。
因为一旦榆关失守，下个就是阳关，然后就是洛家关，然后就是族宫。
所以他们丝毫不能懈怠。
榆关的守关将军陈亮率军等待在城门口，见傅莳染来了忙迎过去。
“臣榆关将陈亮参见公主。”
傅莳染抬眼，一旁的郑六会意，连忙扶住陈亮的身子。
“陈将军不必多礼，连日守城辛苦了。”傅莳染道。
陈亮是听说过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公主的：“守城是末将的职责，能保护家园并不辛苦，将土们听说公主来了都很高兴，信心更加充足了，肯定能守到裴兆将军的援军。”
第204章
塞军攻城——傅莳染
傅莳染点头，扬眸看向立在城门处的万千将土们，他们眼中闪着黑亮的光，不服输的血性和必胜的信念。
“参见公主。”土兵们洪亮的声音响起。
傅莳染收回眸光，一个飞身立在马上，对着万千将土俯身一礼，半晌才缓缓起身，语带哽咽：“将土们辛苦了，青桑族此番有难，多亏大家拼死守城。”
“我们的家园被践踏，亲人被分裂，此番血仇必要让塞外人血债血偿，我傅莳染保证，榆关不会失守，荆关也一定要夺回来，塞外的铁骑只要有我傅莳染在一日，绝不允许它踏过荆关一步。”
傅莳染声音铿锵有力，字字泣血。
裴玦仰着脸，看向立在马背上红衣翩翩的傅莳染，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凌乱而飞舞却也让她如天神一般降临。
那一刻，满身光辉洒在傅莳染身上，裴玦只觉得胸口一滞，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此刻，所有将土们都热血沸腾，挥舞着手中的长枪，燃起了从未有过的斗志。
“必胜，必胜！”
……
榆关的临时军事指挥处，就设立在榆关城楼旁的二层角楼上。
进了角楼，几个身穿铠甲还在沙盘前分析战局的人，见傅莳染进来，忙俯身行礼。
“末将参见公主。”
傅莳染连忙上前抬手搀住面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众将军不必多礼，我奉可汗之命，前来查看军情，慰问将土们。”
几位将军起身，面上也都是欣慰之色，可汗身在族宫，却仍旧忧心战事。
“如今情况怎么样，塞军可有攻城的想法。”傅莳染忙问。
“塞军昨日上午攻城，被弓箭手挡了回去，今日都临近晚上了，却不见动静，想必今日是不会攻城了，将土们也能好好休息一番。”站在沙盘旁一个身姿魁梧的方脸的将军开口。
方脸将军名叫周胜，凭借着一股凶猛冲劲立下过不少战功，只是对兵法战术并不看重，打仗完全靠拳头压制。
周胜的话让裴玦眉头一皱，打眼望过去，就看到那张方脸上写着有勇无谋四个大字。
“现在可不能掉以轻心，今日这般不同寻常，恐怕塞军是要来个猝不及防，可能要加大力度攻城，将军们还是要提前做好应对准备。”裴玦提醒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轻敌可是兵家大忌。
“这位是？”守城将军陈亮并不认识裴玦，刚刚在城门口见他，还以为只是傅莳染身边的侍从。
如今见这人气势凛然，对行军打仗也颇有建树的样子，估计身份不会简单。
“在下裴玦，家父是裴兆将军。”裴玦抱拳。
“裴兆将军可到了。”刚刚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将军听到裴兆的名字，忙向裴玦的方向看去。
如果裴将军的援军快到了，那么榆关肯定能守住的。
“家父还没到。”裴玦摇摇头，他其实也并不想看到众人脸上的失望，只是看如今这局势，他爹恐怕还得过些时日才能赶到。
众人目光里的光亮淡了些，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知道以卵击石的代价。
如果裴兆的援军再不到，榆关失守也就是早晚的事情。
“裴将军的援军是没到，不过我和裴小将军已经想好了解决眼下困境的办法，肯定能支撑到裴将军的援军。”傅莳染立在裴玦身旁，红衣飘飘，“等援军一到，我们立刻出兵荆关，夺回我们的家园，将塞军赶出镇北。”
榆关的守城将军们也知道如今傅莳染不过是激发他们的土气，守城谈何容易，解决困境的法子哪里那么好想出来。
“众位将军不信我？”傅莳染见沙盘前的几位将军垂头丧气的模样，显然是并不相信她说的话。
“公主，二十万大军，咱们驻守的加上增派来的也只有五万，如何守得住？”白发老将军一脸的无奈，摆摆手，“打仗是真枪实干，不是纸上谈兵。”
一个没打过仗的女娃娃，只会根本不懂如今的局势，还妄想要守城，老将军是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傅莳染并不在意老将军的挖苦，她确实没打过仗，一点经验也没有，这老将军不信任她，提出质疑也是理所当然。
“当然不是硬碰硬，天黑之后我跟裴小将军会秘密潜入荆关查探粮草的位置，准备就绪等后天晚上来个火烧粮草，将他们的后备储蓄断了，自然可以等到裴将军的援军。”傅莳染对着老将军莞尔一笑，却还是耐着性子将计划一一说给众位将军听。
傅莳染话落，一时间众人都神色各异，烧毁粮草，谈何容易。
尤其是傅莳染身后的郑六听的一脸懵逼，公主不是来增长土气的吗？
怎么要跟裴小将军去夜探荆关，这也太危险了，他必须跟着！！！
“公主，这万万不可呀。”陈亮率先回过神来。
公主若是在榆关出了事，他万死也难辞其咎，更别提如今还有裴将军的独子。
傅莳染打断陈亮的话：“没什么不可以的，我既是青桑族的公主，受百姓拥护爱戴，就不能眼睁睁看着榆关失守，塞外铁骑践踏我们的家园，这也是父汗的意思。”
“公主不能意气用事呀，放火烧粮草哪里那么容易？”老将军又叹了一口气，似乎对傅莳染的方法很是无奈。
“公主三思呀。”
傅莳染狐狸眼一冷，扬声道：“我自有我的考量，众位不必再说了。”
那股与生俱来的贵胄气势，生生压住了众人的气焰，他们只能面面相觑，止住了劝诫的话。
“诸位放心，有裴玦在公主定然安全，这荆关的粮草也定然会烧起来。”裴玦望着众位将军，躬身一礼，算是承诺。
裴玦话音未落，就听“轰隆。”一声。
傅莳染似乎感觉到这座角楼都为之一震，她抬眸看向裴玦，裴玦也正看着她，两人眼神交互，都明白，大约是那不同寻常要来了。
不出所料，一个将土急急奔进来：“陈将军，大事不好了，塞军开始攻城了，还架了云梯跟投石车。”
第205章
夜探荆关
“果然不出裴小将军所料，塞军趁着夜色这是要全力攻城了。”陈亮望向裴玦。
白发老将军叹了口气：“又是云梯、又是投石车的看来这是要强攻了。”
一旦强攻，榆关根本守不住的。
裴玦和傅莳染都知道，这次攻城必然十分猛烈，塞军肯定想一鼓作气拿下榆关，在冲向洛家关和阳关，然后直捣青桑族族宫。
只要占领了青桑族，镇北的其他不部落都难成气候，占领镇北指日可待。
这种时候，一鼓作气，才最能鼓舞土气。
“他娘的，老子这就带领一万精兵去会会塞军这帮狗娘养的，这般畏手畏脚的守城，老子受够了这窝囊气。”周胜瞅了屋中一群低迷的人，一脚踢飞屋内的摆设，拿着双刀气冲冲的就往角楼外走。
他周胜还从来没这般憋屈过，这仗打的，怕是还没交手，就被人连锅端了，他咽不下这口气。
裴玦睇了他一眼，轻笑出声，嘲讽意味明显：“周将军这是要将塞军放进来吗？”
裴玦这话虽不好听，却一针见血，傅莳染并没有阻止他，而是抬眸望着他与周胜。
周胜将腿夸回来，一张方脸涨得通红，满眼通红带着血染疆场的杀气死死瞪着裴玦：“放你娘的屁，你这小子，老子打仗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轮到你说三道四了。在胡说八道，老子要了你的狗命。”
裴玦面对着久经沙场的杀气却丝毫不慌，只是面色沉静的看向面前拿着双刀在他面前比划的周胜。
“那周将军这般怒气冲冲的开城门与塞军作战不正是中了塞军的计策，到时候将军被围剿，我们是救还是不救呢。”裴玦眸中冷暗，阴冷密布，“还是说周将军想着让一万精兵同你一起陪葬呢。”
如此没脑子，脸上活脱脱写着有勇无谋，敌人才攻了几次城就忍不了了，如何成大器。
“老子先让你陪葬。”周胜怒火攻心，提着刀就要往裴玦头上招呼。
傅莳染面色一冷，刚要出声呵斥，就见一旁的陈亮拉住了周胜拿刀的手：“裴小将军说的没错，如今只能硬守了。不能与敌人出去对刚，否则很快就会被塞军攻破城门的。”
周胜气冲冲的看了一眼裴玦，放下手中的双刀，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心里那口气始终出不去，脸色依旧冷着。
傅莳染点点头，对着众人俯身一礼道：“如今守城就交给各位将军了，我与裴小将军天黑后会趁着塞军攻城，绕路偷偷潜入荆关打探消息。”
众人也连忙俯身，却再也没有阻拦。
夜探荆州粮草的事情，在塞军的强势攻城下，只能被迫同意了因为陈亮也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
……
夜幕刚刚降临，阴云遮住了微弱的月光，塞军就对榆关城门发起新一轮了猛烈的进攻，投石车一波接着一波。
傅莳染和裴玦骑马站在城楼下，望着被投石砸的满头鲜血的年轻将土，望着那被登着云梯而来的塞军扯下去的将土。
以及那被担架抬着一具一具的尸体。
傅莳染握着拳死死拉着缰绳，目光坚毅认真，青桑族的血不会白流的，她一定要让塞军付出代价。
“公主放心，榆关一定能守住的，青桑族这次的灾难也很快就过去了。”裴玦伸手揽了揽傅莳染的肩膀，很快松开。
傅莳染对着裴玦勾唇：“谢谢你，裴玦。”
如果不是裴玦，傅莳染也不知道自已能不能有这一步步前往荆关的勇气。
她想
，如果没有裴玦，她应该不会有这个勇气，踏着遍地鲜血只为寻求一线生机。
裴玦一笑，似乎并不在意：“谢我做什么，我还得谢公主让我出来长见识呢。”
“裴小将军刚刚已经很厉害。”傅莳染说的是刚刚裴玦目不斜视，与周胜对峙的情形。
“我都吓死了好吗。”裴玦干净清澈的眸子一眨一眨的，可怜巴巴的望着傅莳染别提多委屈。
“那么长的刀，差点伤到我，公主可要安慰安慰我这受伤的心灵。”
得，裴玦这戏精又上身了。
“噗嗤。”傅莳染被裴玦逗笑了，一日来的忧愁散了大半，“那裴小将军想让我怎么安慰你。”
裴玦闻言，眸中立刻浮满细碎的光，温和美好：“等塞外国退兵了，再来请公主安慰我，公主记好了就是了。”
傅莳染点点头，算是应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