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突然加大音量的掩饰只起到了欲盖弥彰的效果,包厢里还是慢慢浮起一丝淡淡的尴尬。
这一年多的时间,祁钰都很颓,在班里基本上不开口说话,成绩也不如原来稳定,有时考得过夏乐怡,有时考不过。大家多多少少知道他这样是因为什么,但想着,等他在今年的数学竞赛里打个翻身仗就好了,他自然会开心起来。只是没想到,祁钰在今年的全国数学联赛中也只得了个省一,还是没能进省队,这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
他的那些朋友们想安慰他都找不到说辞。周策曾嘻嘻哈哈地拿自己当绿叶来衬托他,夸张地说:“要是把我丢去搞竞赛,估计我得交白卷儿,省一真的已经很好了啊!而且靠这个成绩可以去参加上九高校的自主招生了,搞不好你就获得降分的机会了呢!”
但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这个成绩对很多人来说的确很好了,但他知道,祁钰的目标不是这个。当预设的目标没能实现时,再好的结果都会有一种棋差一招的懊恼。
周策又埋怨起祁钰的父母来。其实按照祁钰的成绩,老老实实参加高考,考上清北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干嘛非要拼竞赛啊?保送就比统招高贵不成?说到底,还是祁钰的父母常年带竞赛生,见惯了天赋极好的学生,眼界儿和心气儿都跟着高了。
夏乐怡作为东道主,赶紧招呼大家吃菜。有人另起了一个话题,算是把刚刚那一茬揭过去了。话题中心变成了夏乐怡,大家纷纷夸她好厉害,暑假上了两个月的雅思课,就考到了8分的好成绩,而后又油嘴滑舌地说了些“苟富贵、勿相忘”这样的话。
夏乐怡都落落大方地一一应着。
一顿饭吃到最后,大家送出给夏乐怡准备的礼物,算是做了这场欢送会的收尾。到了饭店外,告别的时刻,夏乐怡分别给女生们一个轻轻的拥抱。抱住李葵一的时候,她笑着叹了口气,说:“当年没能考过你一次,有点遗憾。”
“噢——火药味好浓哦。”周策在一旁瞎起哄。
夏乐怡微笑着转向他,牙齿里差点挤出“去死”两个字,但还是很有风度地忍住了。
李葵一也拍了拍她的背,说:“一路顺风。”
大家商量着怎么回家,能顺路的就一块儿走。周策家和李葵一家在同一个方向,周策说,那正好,一起打车呗,但李葵一拒绝了,说自己想去博雅书城逛一逛,要搭公交车过去,就不一起走了。周策在背后小声嘀咕,说她小心眼儿。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祁钰说他要和夏乐怡一起走,他打比赛的缘故,落下了学校里的不少课程,要去城南那边一位资深老师家里补习。
二人上了同一辆出租车。一上车,祁钰就把头靠在椅背上,阖上眼小憩起来,而夏乐怡在一旁拆同学们送给她的告别礼物。打开李葵一的礼物盒子,里面放了一张贺卡,上面的字迹洒脱又漂亮。
“祝你,永远明亮。”
夏乐怡无声地笑了,拿起手机对着贺卡拍了一张照,发了条说说,配文道:“还是狮子座懂狮子座啊。”
过了一会儿,她发现贺游原给她的说说点了个赞,并在底下正正经经地评论了一句:“一切顺利。”
夏乐怡真的忍无可忍,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狗东西。”
骂完后,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顿了顿,点进了贺游原的主页。这个人还保留着很久之前取的昵称,看上去臭屁极了,再点进她和他的聊天框,跃入眼帘的也是很久之前的消息了。
她确实喜欢他。
夏乐怡记得,他们刚升入初中的时候,贺游原还没有现在那么好看。他那时晒得黑乎乎的,头发剪得很短,个子也不曾显山露水。当时女生们的审美受到偶像剧的影响,更倾向于白皙、干净的异性形象,再加上大家都是小孩子,也看不出五官好坏。总而言之,除了有点调皮之外,贺游原没给同学们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
但也不知怎么的,一个冬天过去后,大家忽然在班里发现了一个帅哥,眉眼清俊干净,懒懒散散地坐在教室后排,笑起来满是少年朝气。后来他开始窜个子,又近视了,搞了副眼镜戴上,人模狗样地一收拾,成功地吸引到很多女孩子来他们班窗户边偷看他。
不过夏乐怡那时并不过多关注他,因为他上课总是睡觉,成绩也不好,还幼稚兮兮的,给人一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感觉,这种男生对她来说没有吸引力。
不过好巧不巧,一次换座位,贺游原被安排到了她的后桌。还没说上几句话呢,就碰上德育处的老师们来班里检查学生们的仪容仪表。当时一中对这些管得很严,学生们的指甲不能留长,也不能佩戴任何首饰,女生的刘海儿只能留到眉毛,男生的头发不能遮住耳朵。而贺游原正好有段时间没剪头发了,肯定是不符合标准的,情急之下,他戳了戳前排的她,跟她借了一只粉红色的发夹。
贺游原把额前头发拨到一边儿,夹上粉色发夹,把自己43码的脚藏到凳子底下,一只手缩进袖子里,托着腮,另一只手也半缩着,露出半截手指装模作样地写作业——在熟悉的人看来,他装得很拙劣,却不想,德育处的老师们真的被瞒住了,以为他是女生。
等检查的老师走远后,夏乐怡好奇他现在的模样,忍不住回过头,却看到他从作业上抬起眼睛,松垮地靠在后桌上,歪着头冲她扯唇一笑,锐气又灿烂。
夏乐怡当即心跳加快了些。
她还是低估他的好看了,她想。
少女心动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心动过后,再看他,她就不由自主地为他加上一层滤镜,比如她曾嫌弃他太幼稚,后来她觉得他那样也挺好玩的;他学习不好,她就主动为他添补:他会画画、会唱歌,也很厉害啊。
她过生日的时候,曾跟贺游原要了一张画儿作为礼物,画的是她,后来她就再也没换过扣扣头像了。
夏乐怡点开自己的头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时间久了,这画儿有些褪色了。
可能是因为这幅画最清晰的样子已经印在她的脑海里了吧。她喜欢他,大家都知道,他也知道,但她没办法向他示好、追求他,她唯一能做的,是作出一副高姿态,去“调戏”他,像猫与老鼠之间的游戏。
这是她放不下的骄傲。
现在好了,她要走了,而他,也有喜欢的人了。
那就这样吧。
夏乐怡微叹一声,想要收起手机,不过她察觉到了什么,侧过头看了身旁一眼,祁钰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呆呆的,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放空。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她刚刚的动作,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把手机放回了口袋,正要低头继续拆礼物时,忽然听到祁钰开口说:“他好像和李葵一在一起了。”
果然还是看到了。
夏乐怡手上一顿,眼睫微动,轻“嗯”了声说:“我知道。”
这都归功于周策那个大嘴巴,跟漏勺似的,什么秘密都兜不住。
“没考过李葵一有点遗憾,那没和他在一起,会遗憾吗?”
夏乐怡瞅祁钰一眼:“你是什么记者吗?”
“其实我也有点遗憾。”祁钰说。
夏乐怡自然以为,祁钰说的遗憾,也是他从来没能考过李葵一。见他挺坦诚的,她也认真回答了他的那个问题:“是挺遗憾的。”
她曾以为,她会和贺游原在一起的,因为他们看起来就很般配,般配到她骄傲得像个公主,而他恰好是王子。
“那怎么办呢?”祁钰低声问。
“还能怎么办啊,他不喜欢我就是不喜欢我。”夏乐怡说,“那我只能到美国之后,多约会几个帅气男孩子,把那狗东西忘掉。”
“真的能忘掉吗?”
夏乐怡想了想:“能啊。哎,其实我觉得就像那部电影说的那样,初恋,只是一件小事。”
在她短暂的青春时光里,贺游原的确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放眼整个生命长河,似乎也没什么是难以释怀的。她要去美国了,会在那里读书,或许也会在那里工作,遇见不一样的人,经历不一样的事,她有很多目标要实现,她也相信她会继续闪光,或许,她真的没那么多时间想起他。
那就这样吧。
是有遗憾,一点点而已。
“你很优秀,所以你也很洒脱。”祁钰苦笑了一下。
夏乐怡转向他:“干嘛这么说?好像你不优秀似的。”
祁钰摇摇头:“我就是……像周策说的那样,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要是把我从小到大得到的资源给到李葵一,她会做得比我好很多,事实上,她没有这些,也做得比我好。”
“这一点我承认,李葵一是挺厉害的,我觉得要是给她两个月时间去备考雅思,她应该也能考得很好。但是……”夏乐怡说着说着忽然停住,定定地看向祁钰,“你就那么确定,你得到的都是好牌吗?”
祁钰掀起眼皮儿,看向夏乐怡,久久没有说话。
李葵一也不算骗周策,她真的搭公交车去博雅书城逛了一圈儿,买了三本书。高三了,她没有那么多时间看课外书了,但她还是不想放下这个爱好,她怕一旦放下,就很难再找回来。如果她以后变成一个不爱读书的人了,她会对自己很失望的。
拎着书店给的纸袋子,她步伐轻快地从公交站走回家,走到小区门口,猛然发现了一个人。
是方知晓。
她站在树底下,手上也提着一个纸袋子,不大,颜色却很鲜艳,看起来有些喜庆。她也看到了她,但在目光对上的那一瞬,轻轻扭过了脸。
李葵一甚至不知道要不要走上前去。
方知晓来干什么?和好,还是彻底绝交?
她都分不清哪种可能性更大一些。难道是和好吗?绝交的话,那么喜气洋洋的纸袋子根本就不应景,对不对?
李葵一觉得自己的判断力还是太强了。
但她才不要和好呢,她都不是她最好的朋友了。
她无意识地从嗓子眼儿里“哼唧”了一声,也把头转过去。
两人各自别扭地站了一会儿,谁也没搭理谁。门口保安室的大爷可能是觉得奇怪,还特意把头伸出窗外看了一眼,结果她们两个还是没有动作,大爷大概觉得无聊,又缩回去看电视了。
电视机里人声叽叽喳喳的,给二人之间的沉默增添一点可有可无的热闹。
半晌,方知晓好像终于受不了了,直接大步走过来,把那个喜气洋洋的纸袋子塞进李葵一手里,硬生生地说:“这是我很早之前给你买的生日礼物,过了退换日期了,不能退,放在我家里也没有用,还占地方,所以我就拿过来给你一下。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扔吧。”
说完,她没有停顿,又大步直冲冲地走了,脑后马尾一甩一甩的,头也没回。
她这人向来直来直去,但此时此刻,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人会拐着弯儿说话了。在不确定李葵一会不会原谅她的情况下,她确实不敢倾吐真心,怕一不小心,自己就成了笑话。
方知晓,你怂爆了,她骂自己道。
李葵一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仓皇逃上公交车,不禁委屈撇了撇嘴。
什么嘛!
没说和好,还说那样的话!
方知晓,你最好是和我待久了,也学会嘴硬了。
李葵一带着方知晓给的礼物,到垃圾桶边转了一圈,作出要丢进去的动作。她想她要是和方知晓有心灵感应的话,方知晓肯定会被气到,她就是要气她一下。
然后她带着礼物回家了。
坐到书桌前,她小心翼翼地从纸袋子里拿出礼物盒,拆开,里面竟是一对银镯子,镯子上还挂着两只小小的长命锁。
这不是给小婴儿的礼物吗?
本地有这个习俗,一般是妈妈在女儿满月的时候会送一对银镯子,挂上长命锁,意为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什么意思啊?方知晓想当她妈?
李葵一将镯子拿起,举在眼前仔细地看,小小的长命锁碰撞,叮叮当当清脆地响。奇怪啊奇怪,明明那么是那么滑稽的礼物,她却没忍住嘴巴一瘪,呜呜地流下眼泪来。
亲爱的朋友,谢谢你的出现,曾为我补上一段,爱的空缺。
第95章
Chap.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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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摸底考的成绩很快出来,
蒋建宾这下放宽了心,李葵一的成绩保持得很好,在年级里算得上是处于断层状态。他觉得这个女孩子的心态还是很不错的,
身上有一种举重若轻的淡定感,似乎没有什么纷扰会影响她解开一道道数学题。
考后的总结班会上,蒋建宾拿着李葵一的成绩分析起来,说这就是文科生的得分范本——用数学、英语打天下,
再用语文、文综定天下。不过底下的学生们油盐不进,
说这种变态的成绩也没有参考价值吧,不如直接叫“全科战神”算了,还显得真诚一点。
学校在高三教学楼的墙上贴了张大榜,与以往的光荣榜不同,榜上每位同学的照片都极大,底下写着他们本次考试的分数、名次、目标院校,
以及座右铭。李葵一没有座右铭这种东西,
学校来收集的时候,
她脑子里蹦出许多名人名言,
也不知道该用哪一个,最后索性写了句“快乐每一天”。
她知道高三生活注定苦闷,所以她希望在痛苦无法规避的情况下,
能尽可能地快乐一点。
不过,
等她去看榜的时候,她发现她的座右铭被改成了“快乐学习每一天”。
李葵一哑然失笑,有种又荒诞又现实的感觉。
身边的周方华问她笑什么,
她指着那条座右铭解释了一通,
周方华也觉得好笑,两人一起笑了一通。笑完,
周方华牵着她的手指,把她带到理科榜那一侧,周围还有旁人,于是声音压得极低,像羞涩耳语:“我这次也上榜啦。”
李葵一看向大榜,眼睛一亮。周方华的照片显然是最近拍的,画质清晰,她脸上的光线透着一股初秋的明媚,不过眼下的黑眼圈和拘谨的神情也因此变得更加明显。她排在理科榜的倒数第二位,年级第九,目标院校是上海交通大学,座右铭处写着:努力,是我唯一可以企及的英雄主义。
“好厉害。”李葵一攥住她的手,由衷叹道。
之前周方华都没有上过榜,李葵一也很少知道她的成绩和排名,不主动打听别人的成绩算是一种礼貌,不是么?不过她知道,周方华一直都很努力,当初她给贺游原补课,基本上每次结束后,他们都会发现一班教室的灯还亮着,走过时打窗户一看,周方华还伏在课桌上学习,低着脑袋,不声不响。
其实努力不难,难的是持之以恒地努力。
“年级第九了诶,不考虑冲清华或北大么?”李葵一笑着打趣起来。按照往年的情况,理科年级前五的学生考清北还是比较稳的,年级第九的确可以冲一冲,毕竟距高考还有八个月时间呢。
周方华抿着嘴笑,说“我哪行啊”,但她心里还是升起了一股渴望。这两年来,她的排名一步步提升,中间也过停滞不前和退步的时候,不过总体而言,她进步得很明显。她也在不断地更换自己的目标,如今换成了上海交大,她已经很满足了。但,一个学生,怎么会对清北没有企图呢?
只是,她不敢将这企图宣之于口罢了。她想,她要是像李葵一那样在成绩上傲视群雄,她也能有底气说自己就是要考北大,而她现在还不敢,因为她的目标不仅是写给自己看的,也是写给别人看的,她很怕别人会觉得她自不量力。
李葵一不会知道,对她这样的资质平平、勇气平平的人的来说,努力,是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你觉得,光凭努力,可以上top2么?”周方华好奇地问。
“不知道。”李葵一摇头,“努力和天赋的界限太模糊了,好像没法通过控制变量去做对比实验。而且在高考过程中,不仅是人的因素很重要,天时、地利也都很重要。”
她就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考上北大么?她也不能。她看似站在高处,却同样战战兢兢。
李葵一不禁多想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她明年没能考上北大,她要怎么办呢?接受别的大学,还是复读重来一次?北大在她心里到底意味着什么,她真的说不清,或许是最好的中文系,或许是荣耀,或许是奖学金,或许是更好的前途……
她想起那次英语演讲比赛时,贺游原说的一句话:“或许闪闪发亮的不是理想本身,而是在追寻理想的过程中被锻造的自我,为了考清华北大而收获的努力、信念、学识,或许比那张录取通知书更加重要。”
真的吗?李葵一扪心自问。
那时,她无比赞成这句话,可如今,她站在高考的大门前,却突然发现,其实她很想要那个结果,真的很想要。
晚上回到家,李葵一写完作业后拿出手机,照例回复了来自贺游原的消息轰炸,回完后才问了句:“在干嘛?”
过了一会儿贺游原才回复:“还没回宿舍呢,在看老师给我室友改画儿,就那个叫朱新程的。”
李葵一想着他学习呢,可不能打扰他,便回了句“哦,你忙”,就按掉手机去洗澡了。洗完回来后,她想问他忙完了没有,结果又收到他好几条消息。
贺游原:不忙。
过了一会儿。
贺游原:是在看我室友改画儿,我不忙。
又过一会儿。
贺游原:怎么回事儿啊?我说了我不忙,可以聊。
再过一会儿。
贺游原:行,你最好永远也别找我聊,我忙死了。
李葵一:“……”
她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她这个澡其实也就洗了十分钟而已,怎么十分钟这人就炸毛了啊?
李葵一解释道:”我刚刚去洗澡了。”
贺游原秒回:“那也要说对不起。”
他这心眼也太小了。
李葵一:对不起。
贺游原:勉强原谅。
贺游原:我跟你说,刚刚朱新程被老师骂死了,因为他胡乱起型,我拍给你看看。
贺游原:[图片]
贺游原:[图片]
贺游原:能看出来吧?
李葵一:呃,能看出来你并不是“勉强”原谅。
贺游原:……
贺游原:我不想喜欢你了,你对我真的很刻薄。
这人真的好幼稚啊,动不动就说“不喜欢你了”,这不是学龄前儿童才挂在嘴边的话吗?
李葵一按住语音键,佯装遗憾地叹了口气:“那怎么办啊?要不就’勉强‘喜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