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傅清清 本章:第22章

    泡澡事件已经过了四五日。

    一开始面对裴远时,清清还有些不自在,但见他表情淡淡,言行举止似乎无甚异状,那天的乌龙事件也只字不提,她便渐渐放下心来。

    她同往常一般,看看书,练练功,做做饭,同师弟说说话,表现得全然不把这点尴尬放心里,似什么事也未发生过。

    但清清还是有些忐忑,因为她发现,二人交谈时候,师弟好像总是有意不看她,眼睛总投向别处,偶尔视线交汇,也是飞快地避了开去。

    每次见他这样,她心里就好像有小虫在爬,痒痒的,叫她怎么也不舒坦。那种别扭的,怯与忿相交杂的情绪,让她很不好受。

    讨厌的石头师弟,竟叫她这么不好受。

    春渐渐深了,无论是山道上还是密林中,将将能覆过马蹄的浅绿开始变得深浓,山风更暖更轻,常常有冬日里难得一见的大晴天。

    后院那棵老桃树也已经长满一树的苞,春风一过,枝桠摇曳间,仿佛能预见再过十来日,一树灼灼的盛景。

    清清站在桃树下,抬着头朝上看,一只小羊贴着她的腿,亲昵地蹭她衣衫。

    此时漫山遍野的草正是最鲜嫩,清清不再栓住小白,任由它今天在南坡吃草,明天在北坡饮水。在这种实在算不上精心的饲养下,小白竟一日日的肥了。

    羊肥了,师父怎么还不回来呢?

    已经是二月初了。

    “已经二月初了!玄虚子那老儿还未回来么?”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清清吓了一跳,猛回头,见一个须发皆白,形容清癯的老人负着手,笑眯眯地站在檐下看着她,老人身后站着手持木剑的裴远时。

    裴远时朝她点了点头:“方才我在南山道,遇见了陈爷爷,他正往山上走。”

    “陈爷爷——”清清十分惊讶,“您这是?”

    陈仵作并不多话,单刀直入道:“老夫过来,是想请清丫头帮个忙。”

    清清讶然道:“您是长辈,说什么请不请的……有什么事,您跟大牛说一声,叫他上来带话便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陈仵作捻着胡须,略有凝重之色:“此事重大,不便假他人之手。”

    清清一听,踌躇道:“有多重大?师父不在,观中只有我和师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您的忙……”

    陈仵作却笑道:“既然找上你,定是你能行的,玄虚子首徒有多大本事,老夫还不清楚么!”

    清清有些不好意思:“您亲自上门来,事情很急吗?”

    陈仵作微微颔首:“须得劳烦你们师姐弟现在就动身。”

    清清犹豫着应下了:“这次是什么情形,陈爷爷可能形容一二?方便我准备法器下山,若是到时候发现应对不了,一来一回,还得花费许多工夫。”

    陈仵作闻言,捻着胡须的手不再动作,他顿了顿,长叹一口气。

    “清丫头,若是有人日日重复同一个梦,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清清立刻道:“自然是坏事。”

    “若是梦里边,是他十分思念着的人呢?”

    清清迟疑道:“这——似乎是件好事?”

    陈仵作又叹一声:“若是某一天,这个梦越来越长,已经叫人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甚至再难醒来,这,定是件极大的坏事了。”

    一个时辰之后,义庄,清清见到了陈仵作口中的那个人。

    本来以为,会是个被梦魔魇住,迟迟不醒,只能在睡卧在榻上苟延残喘的老者……

    当她掀开遮光的床帘,看见榻上静卧着的一位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的男人,很是有些意外。

    榻上的男人神色平静,面容安详,似乎只是在闭目小憩,一点也不像伺立在一边的老仆邓伯口中说的那般,已经昏睡近十日了。

    邓伯是苏先生的老仆,他说,苏先生今年三十有六,被这梦魇之症缠上,已经有九年之久。

    九年前,苏先生因仕途坎坷,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终日恹恹的,做什么都心不在焉。但某天,他午间休憩过后,神色轻松了不少,一反常态地同邓伯说笑了几句。

    见主人振作,邓伯自然欣慰,他试探着问询这是因何事欣悦,主人只微笑不答。又过了小半个月,邓伯发现,主人松快的时候不多,但总是在休息之后——无论是小憩片刻还是夜晚就寝。

    人睡足了,精神头自然也足了,邓伯并未把这点发现往心里去。

    直到半年过后,主人某日睡了五个时辰才起。

    这实在是件十分稀奇的事,他向来严于自律。

    自陪同主人进京赶考那年起,邓伯就没见过他迟于鸡鸣起身,阅书弄墨,日日不辍,即便是休沐也绝不例外,从未惫懒过一次。

    虽然主人如今不过鸿胪寺一小小主簿,但邓伯觉得,他比京中那些个成日只知道斗鸡走狗,靠祖辈荫蔽才能谋得一官半职的纨绔子、不学无术,脑内空空的草包官好不知道哪里去了。

    那天快至日中,主人卧室门仍紧闭,邓伯忧心忡忡,在院内踱来踱去,想敲门又怕扰了清净,正焦急不已时,门一下子从里面被打开了。

    邓伯还是会时常想起那日的主人,当时他年仅二十七,正是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却因丁艰之痛、同僚之妒、圣人之厌而白白折损了精神,在一个主簿的位子上蹉跎了好几年时光。

    不得志的、沉默寡言的青年推开了门,邓伯忙回头看他,却发现台阶上的人眉目舒展,眼角含笑,青年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下,看着墙外飞过的柳絮笑道:“‘乱絮迷春困不醒’,我今日,是被这好春光困住了。”

    邓伯并不算识得多少诗书,他隐隐觉得这句“乱絮迷春困不醒”并不是指眼前春光那么简单,但他无法去细想,因为台阶上迎风而立,长眉入鬓,清朗卓绝的青年,让他想到了另一句诗。

    “风起松愈静,雨来竹更青。”

    这里面有主人的名字,主人当探花使策马游杏园的那年,整个长安都在传颂这句诗,传颂那个如青松般疏朗清俊的少年探花。

    苏松雨,这名字实在很衬他。

    长安的花开了又谢,名噪一时的探花郎如今不过是个失意主簿,就连邓伯都快忘了这句写他主人的话。

    直至今日,他在这个柳絮漫天的深春午后,看见青年眼中好像又有了当年的神采。

    他很为此欢欣鼓舞。

    邓伯知道,即便是振作了精神,主人也绝不会入官场厮杀,成天做一些勾心斗角的事,他并不指望主人能位居多高的位子,这不是他的心意。

    他大概率还是同从前那样,看看书,写写字,侍弄侍弄庭院中的花草——同今日一样笑眯眯地侍弄花草,总比过去阴着脸侍弄花草强,邓伯的愿望可谓十分朴实了。

    但他如此朴实的愿望终究也落空了。

    他家主人欣然踏入了官场,那些尔虞我诈、党同伐异之事,做得十分顺手且擅长。

    升迁的诏书一封一封的来,短短七年,从主簿到少卿,从鸿胪寺到都察院,邓伯恍然觉得,他年那个阴郁低沉,势不同流合污的青年似乎从未存在。

    如果说有哪一点未曾更改,就是这么多年,主人一直未娶亲,更未有女子近过身。

    以及,他越来越嗜睡。

    从偶尔的五个时辰,到动辄七八个时辰的睡眠,邓伯起先不安,劝说主人就医,却被搪塞过去了。

    “平日里同人打交道已经是十分劳累,某也没旁的癖好,不过睡睡觉,黑甜乡里找找清净,有什么不可的?”

    待他极和气的主人自称“某”,便是十分不耐了,邓伯便住了口,再没提起过此事。

    到后来……他甚至能一睡一天……

    像是知道自己会睡很久似的,他事先总会将大小事务打点好,再上榻安眠,是以旁人只知苏少卿喜静,总会有段时间闭门不出,却不知他实则是昏睡过去了。

    既不影响日常事务,邓伯更不好规劝,况且,如此长时间、不规律的睡眠,也未影响主人身体,甚至每每醒来,全无一丝久睡后的乏态,反而神采奕奕,步履轻健,比平日里更有精神。

    这实在太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他收拾书房,无意中翻看到一些主人同他人唱和的诗篇。

    文人以诗结交,和友人互相赋诗是很稀松平常的,但看着纸张上的落款,邓伯怎么也觉得这事平常不起来。

    落款是清竹居士。

    一个早该在景和十一年的大火中丧生的人。

    邓伯毛骨悚然。

    那个清竹居士,邓伯认得,是主人早年时候相识的,主人初到长安时,二人便认得了,似乎还算投契,偶尔交游。

    但也仅仅是“偶尔交游”而已了。

    毕竟,那“清竹居士”是个女子。

    再怎么样,男女之间,也不该交往太深,纵使她以青竹自诩,但终究也是一介女子,是要嫁人的,若将来的夫家知道她同其他男人曾经交往过甚,总是一桩麻烦。

    好在这女子有一些雅名,并不是那等轻浮子,邓伯并不介怀主人同她的这段交情,更何况后来女子故去了,邓伯便几乎忘了这号人。

    那场大火,已经过去多久了?五年?六年?

    邓伯看着纸上的落款。

    “清竹居士”四个字,清瘦刚劲,不作其他。

    于是邓伯又想起,当年清竹居士的名气,并不仅仅是“有一些雅名”,圣人曾经赞过她的字:“瘦而有味是为清,摧而不折是为竹,清竹二字,当衬。”

    他当下有些疑惑,而这个疑惑,时至今日,也未有定论。

    一个女子,到底能不能当得起清竹二字?

    作者有话要说:  自然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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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少卿

    “一个女子,到底当不当得起清竹二字?”

    清清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笑了一下,她什么也没说。

    她什么也没说,裴远时却知道,师姐有些不悦。

    不然,她不会这样笑,微抿着唇,嘴角往上勾,眼睛却定定地看着仍喋喋不休的人,一语不发。

    坐在对面的邓伯毫未察觉,他自顾自说着:“当时我虽诧异,到底不敢拿此事去询问主人,只当,那些往来的书信是从前的物事。”

    元化二十五年,苏松雨任光禄寺少卿。

    案牍劳形,偶有闲暇之时,他既不饮茶弄墨以作消遣,更不出入青楼楚馆之地,只愿在卧榻之上酣眠。

    久而久之,这与众同僚格格不入的做派引起了些许议论之声。

    有人说,苏少卿以当年名动长安的探花身份自傲,不愿意同人交际;有人说,苏少卿早年家中遭了变故,早就不稀罕这点享乐,他参透了红尘,或许过两年就要遁入空门了;还有人说,少卿至今未娶,平日里更是女色不近,这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实际上,这些年他一直金屋藏娇,养了个美娇娘在后宅,因为那娇娘身份特殊,才不敢为外人道……

    风言风语,自然也传了些到话题的主人公耳朵里,苏听了,只淡淡一笑,不作回应。

    某日,有友人来府上拜访,苏少卿和他在书房对弈,邓伯侍奉在一旁。

    那是一个清爽的秋日,天高云淡,草木的影透到窗幔上,风中有淡淡的桂花香气,二人时不时说话,邓伯在另一侧的小炉上看火煮茶。

    室内很静,只有偶尔的交谈声,及棋子落上木质棋盘的清脆声响。

    “静笃这一步,着实让我防不胜防。”良久,友人将棋盘一推,摇头叹道。

    静笃是苏少卿的字。

    他笑着按住友人的手:“还未杀到最后一着,林兄怎能轻言放弃?”

    友人抚着棋盘:“这一子,镇得极妙,配合先前那招‘凤点水’,可谓是天衣无缝,清爽无比,已是破了我的‘四方海’。局势如此,有何斡旋的必要?”

    苏少卿笑而不语。

    友人又道:“从前你我手谈,我这招‘四方海’屡试不爽,为何今日被你如此轻松地破了局?”

    苏少卿仍是笑,他低声说:“愚弟笨拙,从前不知变通,屡屡败于你这招……但前日,和一棋艺极高之人切磋良久后,忽然就似被点醒一般……”

    友人伸出手点他:“难怪,方才那定乾坤的一子刁钻狠辣,根本不是你的风格,原来是受了高人指点。”

    “叮”的一声突兀地在屋子另一边响起,邓伯是邓伯失手,手中铜匙不小心撞到茶碗壁上。

    屋内静了一瞬,友人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话题,二人开始谈起江南今夏的水患。

    邓伯低着头,继续搅动着茶汤,动作不疾不徐,但微微颤抖的手背仍泄露他此刻内心的震动。

    前日,前日……

    他清楚地记得,前日主人并未出门,更没有什么好友上门来拜访。

    邓伯说,自那以后,苏少卿沉眠的时日越来越长,醒来后往往会面色苍白,疲惫不堪,仿佛根本没有得到休息,好似,好似——

    好似梦中被什么妖鬼吸食了精气一般。

    邓伯虽心急如焚,但不敢再问,护主心切的他,悄悄请来妙法寺的高僧,主人察觉后,竟是一番震怒。

    “若不是看你跟着我这么多年了,如此擅作主张,早把你逐出去!”

    邓伯便死了心。

    日复一日,苏少卿公务繁重,更要花上不少时间睡眠,睡下来反而愈加劳累,人看着就消减清瘦了,乃至憔悴不堪。

    今年年节,苏少卿以身体为由,向提出辞官。

    邓伯不知这是不是真正原因原因,只知圣上没有应允,而是给他放三个月的假来休整,光禄寺少卿的官职仍然为苏少卿保留着,不被他人补了去。

    圣上如此宽宏大量,自然因为主人的劳苦和憔悴有目共睹,邓伯是这么认为的。

    苏少卿没有留在长安,也没有回姑苏故里,毕竟姑苏已经再没有等候他的亲人。

    他只带了邓伯,先往西行,去了陇南,又取水路一路南下,到了青州。

    路途上,他清醒的时候其实不多,无暇去体会各地风土人情,亦无心观赏沿路风景。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马车中,或是船厢里。

    邓伯不知道主人意欲何为,这样的旅途意义在哪里,他只是沉默着侍奉,力图让主人在漫长路途中舒坦些,他是个忠仆。

    在青州,苏少卿睡了整整五日,他事先没有交代接下来的去向,只叮嘱了无论睡多久,都不要轻举妄动。

    邓伯依言照做,在这五日里,他好几次疑心主人就这么睡了过去。

    但苏少卿醒来了,他唤来邓伯,说接下来要继续南下,去一个叫泰安的小镇。他在吩咐这些的时候,邓伯无法不注意到,他其实已经无比虚弱。

    是一种从内到外的疲惫。

    他们在元日之前到了清远渡,镇上一名姓陈的仵作前来迎接。

    说是义庄,但其实是普通的宅院,只是因着主人身份的关系,平日里有什么死尸就往这里送,镇上人就管这叫义庄。小地方,没那么多讲究。

    苏少卿也不讲究,同这位陈仵作夜谈许久后,当晚便在此处歇下了。

    过了几日,他如往常入睡,然后再没醒来。

    清清静静地听着邓伯阐述,她想起来,正月十三,小桃出发去青州看花灯那天,她在渡口看到了一艘船,平底方头,船头系着一根黛青色的布带。

    她认得那是长安来的船,师弟也认得,当时她还嗟叹了一番。

    自己果然没有看错,她默默想着,不由自主朝身边的师弟瞥了一眼,却发现师弟也正看着她。

    他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想起了什么极有趣的事一般,猝不及防地,却被清清捉了个正着。

    裴远时立刻将视线移开,清清狐疑地又看了他好几眼,才扭头接了邓伯的话。

    “按照您这么说,少卿因何而梦,梦中是谁,您是一无所知的了?”

    邓伯语塞,要承认主人对他的隐瞒疏远,对于一个老仆来说,的确是有些尴尬了,但他还是点头:“鄙人一概不知。”

    顿了顿,他又说:“陈大人知晓得比鄙人多。”

    陈仵作也一直坐在一旁,闻言,他连忙摆手:“老夫也不晓得多少!静笃这小子一直遮遮掩掩的,只说他能在梦中自由行动,无拘无束,能像现实一般逼真。”

    “如现实逼真,又无拘无束,梦里岂不是他的天下了,当个玉皇也是能的。我这么说他,他却道,那些他不稀罕,稀罕的,是一些再也见不到的人。”

    “那些人,”陈仵作捋着胡须,“或许是静笃的家人,好友……依我看,是家人的可能性会大些。”

    邓伯摇摇头:“未必。”

    陈仵作问他此话怎讲,邓伯只摇头,不肯说明。

    清清插嘴道:“若是好友,少卿有哪些至交是已经故去的呢?”

    邓伯慢慢道:“主人知己不多,除了陈大人,还有一位昆仑来的道号玄虚子的道长,早年间交往的十分频繁,但近几年也是没见到了。”

    屋内静了一瞬,清清惊道:“竟是家师……”

    邓伯起身,对着清清和裴远时二人恭敬一拜:“仙姑道长,那日鄙人有幸得见二位施展仙术,实在高深绝妙,鄙人不胜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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