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傅清清 本章:第27章

    “是你。”窗边的女子淡淡开口。

    “是,是我,”苏松雨结结巴巴地说,“两个月前,某喝醉了,唐突了姑娘,实在是某的不是,在此向您赔罪——”

    那女子又笑了,她一笑起来,整个人就没那么冷清,像月亮边上朦胧微黄的光晕。

    她说:“无碍,你无须放在心上。”说着,她垂下头,继续专注于手中的书本,不再说话。

    苏松雨却因为那个笑容而愣神。

    此处的书册散乱地堆积在柜上架上,看上去比别处陈旧得多,陈墨的香气夹杂着灰尘的味道。伙计迟迟不来,他在这种令人舒心的的味道中翻找了许久,一无所获,直到窗边的女子突然问他:“你在找什么书?”

    这便是他们交游的开始,那本书原来一直在她手中拿着。

    多奇妙的际遇,他们在这间飘着细细灰尘的小室中呆了一个下午,他们聊《雾堂笔记》,聊笔记作者的英年早逝与默默无闻,聊当朝还有多少文人愿意尝试这种诡谲险峭的文风。

    他们交换了名字,这才发觉原来彼此早已对对方有了欣赏。清竹居士之名他一直有闻,她的许多诗文是他曾经细细品味赏析过的。只是她并不是好交际之人,所以来长安一年,他并没有机会遇见。

    而诸青说,她也读过苏松雨的文章,那是他初来长安时所作的两篇赋——《清平赋》、《归鸟赋》。这两篇是他在同一日写的,其中《清平赋》让他打响了自己在长安士子圈中的名声,众人皆赞他这篇文气极高,辞藻华美。

    诸青却直言不讳,她说《清平赋》雕琢痕迹过甚,这两篇中,她更喜欢《归鸟赋》一些。说着,她随口诵了其中两段,并赞它们淡而有味,情真意切。

    苏松雨来长安,已经听过许多形形色色的夸奖,但没有任何一次让他像现在这么满足与自傲,事实上,他也更喜欢《归鸟赋》,他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世人独爱另一篇,那篇他根本没有用心。

    他们又谈了许久,从诗文到吃食,到天南海北的见闻,诸青去过许多地方,尤其是西北的荒漠高山,在她描述之中有着亘古的辽阔与荒凉,令他神往。而他是姑苏人士,小桥流水、曲院风荷的景致亦令她赞叹。

    他们当然也聊琵琶,聊那首凄清哀凉的《边城月》,这竟是他们共同最爱的曲子。他说起琵琶大家顾朴之,这位传奇艺人在天狩年间的动乱后,隐居在江南,而他是苏松雨的老师。诸青却说,顾朴之还有一个师姐,二人技艺不相上下,诸青的琵琶是她一手所授。

    如此说来,竟算同门。苏松雨忍不住微笑,他们有诸多不同,却又如此相同。

    期间伙计进来询问过,涤尘斋的主人也来打趣了几句——那竟然也是位女子,诸青似乎同她十分熟络,二人语气亲密而自然。

    直到日薄西山,灿灿的红霞缀在窗边,照得室内一片暖意,他们才收了谈兴,向对方道别,并且没有约定下次见面,对于这样如故友般投契的相逢,人们总是有自信,日后还会再遇。

    涤尘斋有许多他感兴趣的孤本,若有需要,他一定会来,如若没有,他也会来。诸青是这里的常客,他们时常碰见,然后一聊一整天,那件僻静的书室成了他们秘密的聚会地点。

    她真的是个很特别的人,苏松雨不止一次在心里面想,要寻得一个如此的知己,是多么的难,而他又是多么幸运。

    来长安这几年,他已经彻底腻烦了这里,可是因为她,他开始觉得一切还有期待,他无比希望这份情谊能够长久下去。

    他为此有些忐忑,那天,他试探地问她:“不知清竹成家后,我们是否还能如今天一般谈天说地……”

    诸青当时在饮茶,闻言,只轻轻吹了口茶汤上的浮沫。

    “如若不出意外,我此生都不会成家。”

    苏松雨因为这句话有一瞬间的愣忡,心里是喜悦还是不安,他无从分辨,只笑着说:“那如何才算是意外?”

    诸青便也笑道:“倘若圣人一席话下来,要将我指婚给某人,便是天大的意外了。”

    二人便一齐笑了起来,为这无伤大雅的轻松玩笑,但苏松雨却知道,他的心沉重了数刻。

    她不愿成家,除非圣人闲极无聊要关注一个小小民女的婚事,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至于为什么不愿,他不会问,这是属于友人的距离,他一向把持得不错,正如他们从天谈到地,有些话题却从不提及。

    她是那样好,那样特别,他绝不会再唐突她。

    而正是因为她那样好,他们又那样投契,所以他悄悄爱上了她,这一定不是一件很令人费解的事吧。

    元化十四年,苏松雨会试高中,同年,他在殿试中夺得进士及第,是那一届的探花。

    年轻的探花有着玉人之姿,他打马从朱雀大街一路到杏园,所经之处皆是惊艳喟叹,听不完的赞美之声,数不尽的锦绣前程,这理应是他一生中最风光的时刻罢?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铺天盖地的热闹里,他在马背上,想寻见的只有一个淡青色的身影。

    他最后都没有寻到,所以他成了这份热闹中唯一的伤心人。

    后来,苏松雨才知道,那天她突发急症,昏迷不醒,根本无力出门。他一直知道她身体有不适,他怎么可能没注意到她苍白的面容与嘴唇,以及身体不正常的消瘦,可是他问她,她只说无碍。

    甚至当他站在了她的病榻前,她也只笑着说无碍。

    这也许会是她不愿成家的原因,他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若真是因为疾病,那这病该有多么可怖,他宁愿是其他的任何一个原因,他为这个猜测而心碎。

    第55章

    栖云(下)

    诸青第一次遇见苏松雨,却是在元化十年的春天。

    那是三月的某一天,惠风习习,日头正暖,柳絮漫天地飞。她在涤尘斋二楼靠窗的桌上饮茶,对面是多年挚友,也是涤尘斋的主人。

    她们在聊这个月即将印刷的诗集,书斋主人正苦恼于书页纸张的选用。

    诸青捏着茶杯,慢悠悠道:“若黄荆纸造价太昂贵,雨棠何不考虑松皮纸?二者纹路相似,颜色相近,完全可作为替代。”

    名唤雨棠的书斋主人却叹道:“我如何没想到这一层?只是去年冻灾,各地松皮产量锐减,现下松皮纸的成本并不低,只能……”

    她话还未说完,楼下陡然传来一阵喧哗,将未尽之言打断。

    二人便望窗外看去,只见晴朗朗天色下,一群年轻人正从对面的酒肆出来,各个锦衣玉带,神采飞扬,彼此笑闹着,似乎相约着要去郊外骑马。

    诸青淡淡看了一眼,便回转了头,雨棠却仍看着那群人,她忽得笑道:“我记得,那篇《归鸟赋》很受你的喜爱——”

    她冲着楼下努努下巴:“那作者便在此其中,清竹猜猜看,是哪一位?”

    诸青就又抬眼去看,她的目光在那群鲜衣怒马少年郎中逡巡半晌,停留在其中一个人身上。

    那个少年无疑是其中最为出众的,姿容清俊,如芝兰玉树般挺拔。他不声不响,和一群同样年少的人站在一处,硬生生把他们衬出了聒噪。

    于是诸青隔空点了点那个少年,雨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抚掌笑道:“清竹真是厉害!竟一下就能认出来。”

    诸青微微一笑,心道果然。

    “真是奇了,你是如何看出来的?你们之前没见过面罢?难道是仅瞧他长得俊?原来清竹也是这般肤浅之人……”

    对面的友人仍喋喋不休,诸青懒得理会,她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长得俊?的确是很俊的,但这只是其次。

    她回想起刚刚那一幕,周围的少年兴高采烈,热火朝天,他站在人群中,明明也是清朗卓绝的样子,但是——

    在这轻松愉快的时刻,他的眼神里只有一片漠然,显得如此格格不入,而她捕捉到了这个瞬间。

    一个少年,在众好友的簇拥之中,在三月的轻暖春风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莫名其妙地,她觉得那片质朴简单、而又有淡淡寂寥的《归鸟赋》,合该出自于这个人之手。

    竟然真被猜中了,诸青饮尽杯中清苦的茶水,她想起这个少年的名字,苏松雨,字静笃。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她自然知道《道德经》中这句话,真是人如其名。街对面的少年们相携着远去了,她轻轻一笑,便不再去想这件事。

    这是她第一次遇见苏松雨,苏松雨并没有看到她。

    同年秋的某天,诸青在栖云楼。

    栖云楼有她年少时的闺中好友,她们相识时,都还是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她们一同绣花习字,偶尔会偷看一些话本,最大的烦恼是将来嫁个什么样的郎君,那时宠爱着她们的父母尚且在世,世界对于她们来说像个柔软安逸的花园。

    后来,柔软不复存在,花园被焚毁,在殷红的血色与刀锋的冷色中,她们被迫成长,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整整四年,诸青剃发茹素,刺血抄经,奔波在为父亲平反的道路上,她为此作了上百篇诗文,或情词恳切,或字字泣血,它们在士林中广为流传。就是那个时候,她渐渐传出了才女、孝女的名声,也是那个时候,她在辛劳顿苦中染上了肺疾,并且难以治愈。

    而她的闺中密友,芙瑶,与她有着同样的遭遇,甚至更为恶劣。在父母兄长赴死,族中无人敢救济之后,芙瑶被充入教坊司,最终留在了栖云楼。她名字被登记在册,要重获自由,难如登天。

    那天,诸青去楼里寻她,二人发生了不算愉快的对话,芙瑶负气离去,诸青留在芙瑶的房中,在等待她的间隙,弹了一首《边城月》。

    在心烦意燥的时候,她喜欢弹琵琶,这样能让心重归安定。轻缓冷寂的琴音中,她的确慢慢安定了下来,也引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生得好看的确是很占便宜,即使在对方酩酊大醉,眼神虚浮的境地里,她仍旧一眼便认出了他。

    直到二人成为了朋友,在涤尘斋聊了不知多少的天,有一件关于那天的事,她始终没有告诉他。

    她其实,很为那天心动。

    她看他摇摇晃晃地走来,双手奉上的钱袋展示足了诚意,他在醉意中仍维持着礼节,她知道能写出《归鸟赋》的人定不是什么轻浮浪荡子。所以她任凭自己为少年那份莽撞又克制的矛盾心动,为那一腔不管不顾的孤勇心动,她再没有这样的孤勇,所以她很应该为此心动。

    但也仅此而已了,她有许多秘密不会同他说,而这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那年,苏松雨当了探花使,他打马经过琼林宴时,她不在人群之中。

    因为病症突如其来的加重,她在借住的舅父家中昏迷不醒,无法参与他人生之中的荣光时刻,她为此感到遗憾,但她毫无办法。

    所以当苏松雨站在她榻前,询问她的病症的时候,诸青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说她无碍。

    她一直知道自己活不长的,在为父母奔波的那几年,病痛已经深入了她的身体,名医早早断言她活不过二十岁。而她如今二十三,已经是很赚,她的人生已有很多遗憾,实在没有必要再给别人带来遗憾。

    更何况,那是她十分喜爱的人。

    那场疾病耽误了她两三个月,那段时间里,她基本都在病榻上度过。苏松雨顺利入了光禄寺,事务繁忙,他仍偶尔来看她。

    碰上她清醒的时刻,他们就像以往一样谈天,说风物,说人情。她精力不济,没有力气说话,他就弹琵琶给她听。如果她在沉睡,他便在房中默默呆一会儿再离开。

    他的琵琶弹得不错,弹起来的样子也好看,那段时间她并不算太过难熬。

    难熬的是他离开长安那三年,苏州知州苏长耀突发急症故去,苏松雨作为他唯一的孩子,必须回苏州丁忧三年。

    那三年,他们没有见面。

    他不能离开苏州,她因为疾病也不能远行,但他们时常有书信往来,在信中对彼此问候关怀。

    在夏天,他寄来太湖中生长的荷花花瓣,将其风干后在上面题了一首诗。秋天,他收集西山银杏金黄色的叶片,她拆开信件,洒落一地的便是姑苏的秋意了。

    她为这些不动声色的温柔而失神,如果说她不能感受到其中的爱意,那一定是说谎。

    但那又怎么样?她的确熬过了这一个寒冬,但下一个、再下一个呢。她已经接收到了自己身体发出的讯号,那并不是什么吉兆。

    于是她始终缄默,直到元化十六年,苏松雨又来了长安,重新入了光禄寺,他先前的职位竟一直未被替补。

    真是意外,他不止一次对她说过不喜欢长安,她也以为他去了苏州就不会再回来,但他还是回来了,她想她知道原因,那并不难猜到。

    元化十六年,苏松雨二十三,诸青二十六,他们依然是朋友,偶尔见面,偶尔说话。

    那一年,诸青的病情有所好转,她的身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轻盈有力,也不再会动不动咳嗽,就在一切似乎都要好起来的时候,她遇见了一个道人。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道,修长高挑,广袖宽袍,头发潦草地扎着,眼神里总是似笑非笑。她在涤尘斋之中见到了这个女道,雨棠说她们两个是故交。

    然后——女道为她算了一卦,算成之后,却眼神躲闪,顾左右而言他。

    在再三追问下,她才透露——诸青已经时日无多了。

    诸青并没有多少意外,也不怎么伤心,她早早地就在等待这一天,只是如今,她有些担心那个青年。

    如女道所说,一个月后,诸青开始急速衰弱下去,她差点就死在了那个冬天。

    但她终究没有,她活过了春分,又活过了谷雨,在三月的某一天,她觉得身体又开始变得轻盈,她知道是时候了。

    那天,她和苏松雨见了一面,他们在小院子中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如从前的任何一次一样,不过这次,她将跟随自己多年的琵琶赠与了他。

    她说是因为最近弹不出好曲子,不算多高明的借口,但他似乎相信了。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四月初的簪花宴上。那是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大庭广众下处在同一场合。

    簪花宴在春天举办,以赋诗为主题,风雅又有趣味。场地之中会准备大量时令鲜花,众人轮流赋诗,若接得好,便能获得一支花簪在头上,结束时。谁头上花最多,便是这一次的花这次簪花宴是京中一名颇有名望的老儒举办,邀请了大半个文人圈,苏松雨与诸青亦在此列。赠琵琶的那天,诸青说她不会来,所以当苏松雨在临风台上看见她的时候,很是意外。

    他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台上四周挂了轻薄纱帘,在四月和风中漫飞。苏松雨慢慢拾级而上,然后在纱帘翻开的一角之中,瞥见了女子月青色的衣袂。

    片刻的惊讶后,他很快就想通了关窍,主办人在她为父亲平反的过程中帮了不少忙,于情于理,她还是来了。

    同旁人寒暄两句后,苏松雨慢慢喝着案上的酒,隔着人群,他远远地看她,她也对着他微笑,笑容中有些狡黠,她似乎比以前还要瘦了,坐在飘飞的纱幔前面,像是随时会乘风飞去一般。

    有伶人在厅堂的屏风后弹琵琶,这种正经诗会上,是不会有那等声色环节的,弹琵琶便只是弹琵琶,苏松雨抿了一口酒,他听出来,此时弹的是《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一首古老的曲调,唱着求不得的遗憾,这份遗憾在世上并不算稀奇,在千年后仍能叫人感同身受,他苏松雨,不过是千万落寞人中的一个罢了。

    酒香清冽,四周的来宾已开始作诗吟诵,他饮了一杯又一杯,他默默地想着,自己其实不配有多伤心,因为他甚至没有去“求”,所以理所应当“不得”。

    他们相识七年,彼此之间只有克制,那些温柔或是炽热的话,他说给月亮听,说给三月的春风听,唯独不会说与她听。

    他们都是聪明人,有些话即使仅放在心里,彼此都会懂得。就如此刻,诗宴正酣,推杯换盏,满座的高谈阔论间,《关雎》凄婉的乐声里,他们隔着热闹遥遥相望,都读懂了彼此眼中的孤寂。

    轮到他作诗了,苏松雨起身,朝着诸青的方向举起了酒杯,她的身边坐了不少女官,没人知道他这杯酒只是在敬她。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每吟出一句,便满堂喝彩,在众人的赞声中,他桌子上的花枝堆积得越来越多,已经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宾主皆欢的尽兴时刻,他用衣摆兜着那满桌的花,慢慢踱到了高台边,不顾周围惊讶的目光,他将满怀的花枝尽数从栏边洒落,投入江上轻暖的春风里。

    人们都看他,他却指着江边那一丛丛茂盛的竹林,它们翠色的枝条上此时挂满了刚刚落下去的花,芍药、迎春、海棠,在风中沙沙作响。

    清俊的青年显然是有了醉意,他衣袂翻飞,在高台上有着说不出的恣意风流,他缓缓道:“今日百花争妍,诗宴酣乐,我看这翠竹生于江畔,无丝竹悦耳,也无群芳相伴,终日所见,不过滔滔江水,实在是太过孤寂。”

    他声音渐渐低下来,用无限趋近于温柔的声调,轻声说:“于是——便把今日所得全数赠与它们,也叫青竹,能在春光里有所相伴,不至于寂寞。”

    众人便轻松地笑起来,笑鸿胪寺主簿的风雅知趣。诸青坐在案边,宽袖下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她知道这番话他只说给自己一个人听。

    他们一路走来,不求长久,只愿对方在某些本该快乐的时刻,不至于太过寂寞。

    这便足够了,在高朋满座中,他将满腔的温柔说得隐晦又尽兴,只要她能懂得,便足够了。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六天后,诸青在家中阖上了眼,她死的时候,苏松雨不在她身侧。

    这是她有意为之,她到最后都不敢对他报以同样的热烈,也不愿真切地面对他因自己而心碎,她没有让任何人知晓,包括他。

    她其实十分懦弱,所以七年前那个秋天,当少年推开了她的门,跌跌撞撞地说要她跟他走,不顾前程也不计后果。她为这份幼稚而坦荡的勇气心动,那是她从始至终,都未曾拥有过的。

    他们的故事就到这里。

    从春到秋,长安的花开了又谢,那些未能说出口的无用的深情,也该随着时间,慢慢湮灭在风中,直至消散不见。

    但是苏松雨没有。

    诸青死的那一年夏,他找到了芙瑶,他知道她和芙瑶的关系,也知道把这位歌姬救出栖云楼,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她已经不能再完成这个愿望,但他还可以。

    他带了足够的钱财,貌美的歌姬却只是轻蔑,她说她的名字被记载在户部的册页中,根本无法轻巧脱身,再多钱财也无用。

    于是他们相对着无言,片刻安静后,芙瑶突然笑着说:“有没有人说过——你们很是相像?并不是长得相像,是你们都有一种特别的气度。”

    她看着眼前依然英俊,但眼神中只余疲惫的青年,她一边笑,一边流泪:“明知不可为,却还作努力,你们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真的十分相像。”

    苏松雨在这句话中长久地沉默。

    那天晚上,他在栖云楼中放了一把火,芙瑶事先就带着楼中的姐妹们逃了出去。她们积累的钱财过去都偷偷放在诸青处保管,如今他代替她,将它们全数还给了伶人们,还加上了自己的赠与。有了这些钱,她们会过得很好,离开长安,在哪里都会过得很好。

    火从子时烧到东方既白,把长安曾经醉生梦死好去处的栖云楼,烧成了一片焦黑的残垣。

    再没有栖云楼,再没有临风台,没有初秋时候醉中的相遇,也没有暮春时节风中隐晦的话语。

    人间惆怅事,长安从来不缺。

    苏松雨已经准备好面对事发的后果,即使那晚烧死的全是老鸨嫖客,但纵火罪不会被轻描淡写带过。

    一个人救下了他,太傅之女傅雨棠,也是涤尘斋的主人,诸青的生前好友。

    太傅之女手段通天,她保住了他,还找了个楼中已经被烧死的嫖客当了替罪羊。涤尘斋二楼的茶室内,她身边还有一个年轻的女道,她们看着怔忡的青年,唯有长长地叹息。

    他们说了一下午的话,话题关于那个在暮春辞世的女子,说她生前的诸多坎坷,说她在颠沛流离之中愈发沉默隐忍的性格,说她从始至终的坚韧,也说元化十年早春,他在街对面,她在二楼,柳絮漫天的春风中,那场不为人知的相遇。

    他们谈了许久,谈到他的心越来越空,除了钝痛,别无一物。

    临走时,苏松雨向那位女道请询了一个问题。

    “道长是昆仑宗人,可算命卜卦的本事,却是须节宗的……”

    女道挑了挑眉,她说须节宗宗主同她有交情,是以她精通须节道术。

    青年又道:“须节宗亦以编织幻境,借物入梦闻名,鄙人有一个不情之请……”

    “可行是可行,但是此类幻境最耗人心神,一开始不显,但随着时间推移,入梦者会精力衰竭,甚至深陷在幻梦中,再难醒来,你可清楚?”

    “我已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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