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恰巧,一个小时到了,季烟汀听见镜头之外,薛琪玉又在?喊了:“蒋落,收手机了——”
“知道了。”她答完,又重新转回头看季烟汀。
她穿着身不知从哪里搞来的花花绿绿大棉袄,似乎正坐在?门口的凳子上,背景里高高的门槛之内,橙黄灯光充盈了整间屋子,隐隐能看清屋子里墙的正中间放着祭祀台,香炉上插着未点?燃的香。
“又要说再见了。”蒋落靠近了些屏幕,转而笑?得灿烂,语气尽力轻快,“不过,集训马上就要结束了!我快要回来了!”
“你期待我们见面吗?期待的话就要说出来哦。”
季烟汀嗯了声,道:“期待。”
她又笑?了,眼睛弯弯的,“期待就好。”
他觉得季烟汀可爱的第五十三天
备战高考的战场总是充满无声的硝烟,
陪伴了季烟汀将近一年的心理课,终于还是要在一天比一天时间更紧张的战争中悄悄退场。
最后一堂课,每个人被发?了一张信纸,
让写上想对六年后的自己所说的话。
信纸很漂亮,不是那?种印着?学校Logo划着红色横线正经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始念出入团宣言的类型,浅蓝色的,右上角画了只纸飞机,打着?旋,似要乘风穿越时间,
真正飞往传说中的未来。
周围人皆握着?笔写得飞快,好似对未来总有千言万语的期待要诉说,季烟汀低头想了很久很久,最后只一字一字端端正正地写下六个字——
你现在快乐吗?
后面又补了一行——如果快乐的话,可以给我点提示吗?
两行孤零零的字,只落在信纸的最上方?,显得整张白纸额外空旷,
被她折起?来,
丢进了讲台上的许愿玻璃瓶里。
写完信的同学可以开始自习。中间老?师匆匆出门接了个电话,
教室里立即窸窸窣窣,重新热闹起?来。
“你写的什么?给我看看?”
“滚!写你自己的去!”
“这?信纸怎么整得跟表白信似的?”
“怎么?跟未来的自己表白不行?”
“怎么?你买过表白信啊?哟,给谁啊?”
走廊上的老?师迟迟未归,
里头也就愈发?肆无忌惮,
几句起?哄声间,话题不知怎么,对准了已经在写卷子的季烟汀。,尽在晋江文学城
“要说这?个……季烟汀肯定收得最多?吧?”
她听见自己的名字,
茫然地抬起?头,对上几双兴趣盎然的眼。
身后的费非度立即回嘴:“你拿季学霸说什么?无不无聊?写完了没啊你?”
捏笔捏久了,
中指第一关节处泛了红,钝钝的疼。她拂开掌心的汗,揉了揉那?处泛红的地方?,出乎众人意外地开了口回答:“没有?收到过。”
周予酌手指蓦地顿住,心中一动。
她的身后一下子静下来,陷入死寂,倒是那?几双兴致勃勃着?要八卦的眼睛浮现惊讶。
“真的假的?没有??”
“也能理解吧,都这?个年代了,谁还那?么老?土?”
“老?师回来了!”
如同嘈杂的人声录音在某一刻被按下暂停键,众人匆匆回眼,方?才玩闹的一切都像是错觉,重新被揪回正常而尽然有?序的安静。
只有?周予酌瞥过眼,目光同身侧同样望过来的费非度撞了个正着?。
视线交错之际,他?忽而想起?,高二他?将那?封蓝色信封急急塞进她桌肚时,也如现在一般,与她后座的费非度四目相对过一秒。
正也如现在这?样,不过一眼,便被急促收回。
周予酌无声将视线驻足在费非度身上,他?正垂着?头,肩膀微耸,手指将笔握得死紧,紧到书写时笔尖晃动得格外厉害,宛若认真地在信纸上添句。
,尽在晋江文学城
片刻后,周予酌将目光不动声色地移开。
-
“你在信纸上写了什么?”树叶的光影在她脸上掠过,季烟汀揪着?周予酌的校服,坐在他?后座,这?么问。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蒋落走后的第一周,他?们?之间达成了一个默认的约定。晚自习结束后,她总会在校门口左侧人行道上的第二棵树下等他?慢悠悠骑着?车,在她面前?停下,而后问:“要上来吗?”
她会说“好”,然后一起?回家。
周予酌反问:“你写了什么?”
他?看她在那?里坐了很久,没动笔两下,便上交了。
“没写什么。”季烟汀说,“就是问问,未来的我过得怎么样、开不开心,之类的。”
“那?你现在呢?”
“挺开心的。”季烟汀低着?头应声,揪着?他?腰侧校服的手不自觉紧了紧,道,“我想好了,我要考京大的金融专业。”
“刺啦”一声,周予酌按下了刹车键,在轮胎与沥青路激烈的摩擦声中,自行车停下。
她正疑惑着?,听见他?背对着?她,声音略重,问:“是你想还是你要?”
季烟汀呼吸微微一滞,没答:“这?个问题很重要吗?”,尽在晋江文学城
“很重要。”他?强调。
她沉默,隔了会儿,突然问:“我是什么样?”
这?个问题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周予酌一愣。
“我不想精确地回答你这?个问题。”他?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微松,显得闷闷的,“你什么样都不是,你什么样都可以,想做什么可以,喜欢什么也都可以。”
“即使失去一切都没关系吗?”
周予酌终于转过头,盯住她,“谁说你会失去一切?”
“世界说的。”
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那?我就在世界之外。”
话说出口,影子沉默,就连风声也安静,时间仿佛停止,她的余光里只剩下那?道视线,炙热又温和的,似要描绘她灵魂的所有?。
路边急驶而过的汽车一声长?鸣,周予酌睫毛颤了颤,缓缓收回目光,低声道:“我的意思是,没有?什么事情是来不及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
她移开话题:“你还没跟我说过你写了什么。”
周予酌被打断,欲言又止,寂了半晌,还是道:“我什么都没写。”
“什么都没写?”
他?应了声,嗓音透出些许茫然的味道:“不知道想对我的未来说什么,就干脆什么也不写了。”
她有?些心不在焉,只说:“是吗?”
是吗?他?也茫然吗?
是吗?她什么样都可以吗?
有?什么在她脑中飞逝而过,像抓不住的流星划过她的窗台,带着?一点昼白的光。
过去……怎么没有?人这?样告诉她呢?
-
周予酌再次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这?次他?不在空白里,而是坐在一张沙发?上,四周环绕着?无比熟悉的场景,那?是他?的家。
可他?依旧动不了,脊背僵硬地靠在原本该柔软的沙发?上,双腿搭着?,指尖拎着?瓶开了罐但永远也喝不到口的可乐。时间仿佛静止,不远处电视机里的画面定格在草率的几笔线条中。
蓦地,他?的世界就像被人掀开盖子的盒子,巨大的光景投射进来,如同一张大到抬头不见天低头不见地的影布。
他?开始觉得这?个投进来的光线太过刺眼,比他?见过的所有?光都要刺眼一万倍。他?开始觉得眼睛有?点酸了,但是却始终眨不了,哪怕一次。
有?道稚嫩的女声在喊他?的名字,就在他?的左侧,他?突然很想回头看看,但是只能维持着?这?个姿势。
“今天我去上学啦。”那?道女声说,“我的手上起?了好大好大的水泡,已经不疼啦,就是有?点痒,不过好丑哦,他?们?都说我是怪物。我才不信呢!怎么会有?像我一样长?得那?么漂亮可爱的怪物呢?我觉得是他?们?不太喜欢我,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可招人喜欢了,小卖部叔叔和爸爸妈妈都说我是他?们?见过最招人喜欢的小孩。
“这?里食堂的饭菜好贵好贵,一点点量就要刷出去好多?好多?钱,和我以前?的学校一点都不一样。他?们?问我为什么吃那?么少,我说想给妈妈省点钱,我每次偷偷买辣条吃被她逮到都会挨骂。他?们?露出了我看不懂的表情,说这?点也要省吗。当然要省啦!我们?家很穷的,虽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住的房子越来越大,为什么妈妈总是不回家……
“不说这?个啦!我跟你说,我能分清左右了!以前?每次体育老?师说向左向右转我都会转错……好吧我承认我有?点笨。但是现在不会了!我只要低头看看手就好了,不好看的那?只是左手。”
那?道女声渐渐低了下去,最后陷入了安静。
安静之中,他?听见吸鼻涕的声音。
“周予酌。”她闷闷不乐地呢喃着?,无措,“我真的是怪物吗?”
他?猛地从梦里惊醒,像被解除了禁锢的木偶人,下意识扭头去看向左侧。
入目是一片漆黑。
他?凭借着?习惯摸索着?墙壁上的开关,“啪”一声,房间骤然明亮。他?下意识闭眼,恍惚一瞬,浑浑噩噩中意识到,他?能闭眼了,也能转头了。
……哦,原来那?只是个梦。
-
早起?真的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季烟汀有?气无力地对着?镜子,用手指将眼睛努力撑撑大,没用。两个偌大的青黑色眼圈挂在眼下,她也无力再去管了。
高三,没几个人是成人样的。
她扯了个小笑,念了两遍“我是季烟汀”,在第三遍时她的语速缓慢下来,盯着?镜子,手指不可控地抬起?靠近,轻轻点在镜面上,宛若触碰到了她自己,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都随着?那?一点如波纹散开。
“这?是你给我的提示吗?”她喃喃着?,指腹贴着?冰凉的镜面滑动,画出一个看不见的勾。
一进教室门,季烟汀便瞥见座位上坐了道人影,费劲地对着?她桌上的卷子一张张数过去。余光里瞥见她,抬起?脸,露出个灿烂的笑,挥手:“季烟汀!”
她步子顿住了,倏地醒了过来,又觉得自己如同陷进了恍惚之中。
几个月未见面,尽管每周五都会视频通话,但这?远远不及真人出现在面前?的冲击力大。蒋落的头发?长?了好多?,皮肤黑了一些,不知何时换了新的眼镜框,不再是金边的了,而是半透明框。
熟悉而又陌生,令她有?些望而却步。
季烟汀面色不变,短暂的止步后,又镇定地走过去,自然地开口:“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了。”蒋落伸手要摸她的脸,被她下意识一侧头躲开。那?只手在半空中微微凝滞,随后又放下。
“你怎么瘦了好多?,镜头里看不出来,现实里感觉好明显。”蒋落有?点心疼,“你一个人在学校里没好好吃饭吧?”
刘启莫慢悠悠晃过来,闻言扭着?身子插嘴:“姐姐,我在学校里也没好好吃饭,学习可累了,我也瘦了呢。”
“滚。”蒋落白他?一眼。
“集训几个月,怎么人还变凶了?”他?嘀咕着?,把?语文作业放下。
蒋落威胁:“你再用这?种奇怪的语气跟我说话,我就要打你了。”
他?耸肩,“好吧,我错了。”
她回过头,见季烟汀一直盯着?自己,绷紧的嗓音一下软了:“怎么了?”
“没什么。”季烟汀收回目光,“就是感觉你变了很多?。”
“是吗?”她摸了摸脸,过了会儿,道,“你也变了很多?。”
她想要打败大雨找回自己的第一天
季烟汀觉得今天的周予酌非常莫名其妙,
具体表现为,老?盯着她的手看,先盯左手,
再盯右手。
问他怎么了,他就摇摇头?没事,然后没事就继续盯。
她刚开始还有点害羞紧张,后面觉得有点烦,再后面直接恼了。
周予酌:“……”
是真恼了,
要?不然他听不见这话。
梦的后遗症是那?样?恐怖,他总是觉得心慌,心慌到顾不上其他任何,把她两只手彻彻底底用视线检查了遍,既没有水泡,也没有疤痕,才安下点心。
完了又觉得有些好笑。
那?只是场梦。
-
高三后来的时间季烟汀记不清是怎么过来的了,
每一天都像被设定好的轮回,
几乎机械化?地做题做题做题,
时间不留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催促着叫人把目光从一张卷子上迅速挪到另一张卷子上。
她对高三后来那?模糊到几乎成为灰色的回忆里只记得三件事。
第一件是,某个周末,
蒋落来她家住了一晚上,
睡前轻声:“季烟汀,我甫立大的校考可能砸了。”
她的声音是那?样?平静又沉重,像一块石头?重重砸进心底。
季烟汀问:“你不是还报了另一个学校吗?”
“是,
它?也很好,但它?不在京湘。”蒋落慢慢靠过来,
被褥间发出摩擦声,季烟汀感觉到了肩上衣服的湿润,听见她道,“如?果……我们不在一起上学了,还会是好朋友吗?”
“会的。”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你会和我保持联系吗?”
“会的。”
“可是每次联系都是我先主动的,你总是什么都不。”蒋落完,沉默了会儿,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像之前跟郑亭语一样?,换了手机号,换了名字,让我找不到你的吧?”
季烟汀的大脑,嗡的一声炸了。
第二件事是,百日宣誓那?天,市一中居然组织他们乘着大巴出了校门去了海大,是让他们感受一下大学氛围,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作胜利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