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十分自然地伸手接过，指导着杨琴芳签字捺印，严熤这边正看着呢，就听到那位律师提高声音喊了一句：“林先！林先在吗？”
一个坐在角落的中年男人闻声走了过来，女律师同样抽出一沓纸递过去，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说辞。
严熤嘴角抽了抽，敢情法院是按保险公司排的庭吗？
基层法庭处理批案的效率给了严熤一点小小的震撼，在把杨琴芳送回家后，他和李昀开车回律所，不由得又把话题转到了这个事情上。
“这种事儿多了去了，现在基层法院压力都要爆仓了，你知道去年晏河区法院人均结案率是多少吗？420！好家伙平均一天一件多，这些法官要是再不想点法子那是真的没法干了。”
李昀摇头摆尾，十分感慨，活像在法院工作的是他。
严熤已经和他混的非常熟了，闻言忍不住挤兑：“那你还不体谅下法官，天天催人家排庭。”
“啧，”李昀斜眼，“小同志不懂了吧，就是他们案子太多了才要一直催，不然转头就给你忘了，我们有个案子年前，1月初开的庭！现在7月底，这么久了判决还没下呢，昨天才让新来那实习生打电话催，法助说安排写的判决还没排到我们，这案子还是全风险，没判决就拿不到律师费，你说这上哪儿说理去。”
严熤很是同情：“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啊，话说主任还接全风险的案子呢？我上次听师……尹律说主任一直很反对接这种案子。”
李昀：“是啊，谁都不想接这种全风险的，但这不是人情案嘛，没办法。”
说道人情案，严熤突然想起来郑总那个案子似乎也是人情案，于是顺口问了一句：“昀哥你认识郑川吗？他那个民间借贷纠纷的案子好像就是人情案来着……”
严熤话音未落，李昀一拍大腿：“可不是！我跟你讲这案子可坑了，真的，要不是明河就是我们律所最大的金主爸爸，尹律估计鸟都不会鸟姓郑的，那货放贷放了一堆，结果不找催收公司找律师，还非说什么律师专业不会犯法，我可去他的吧！”
严熤没想到背后还有这种事情，嘴角抽了抽：“但……好像给钱还很大方？”
“大方个屁，他那批案子说是尹律和我们一起合作，事实上大头都是尹律自己做的，27个案子打包收了85万律师费，那老家伙还嫌贵，靠，白菜价了好吧！啧，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要不是明河集团是爸爸……”
“等等等等……”严熤瞪圆了双眼，“多少？！27个案子收了85万？？”
“对啊，这案子就是我跟着主任还有尹律去谈的，你也觉得离谱对吧，要不是小谭总……”
李昀后面喋喋不休的抱怨严熤基本没听进去，他的脑子已经有点不会转了。
27个案子85万，平均下来一个案子律师费只有3万左右，而且这是和主任团队一起去谈的，那势必还有主任团队的分成，尹观庭只会拿的更少，而严熤只做了一个案子，尹观庭给了他5万律师费提成。
联想到那天杨琴芳来所里的事情，要是还猜不出来这是尹观庭找借口给他接济，那严熤基本可以和智商说拜拜了。
想通了这一层，严熤相当无措。
从小到大他接触过黑暗的一面，也有很多人向他表达善意，但是还没有人像尹观庭这样让他不知道……如何报答。
平心而论，尹观庭是一个很好的老板兼师父，他对工作要求确实非常严苛，但他也从不吝啬指导，而且给钱大方，工作之外情绪平静到冷漠，不会把律师助理当生活助理使唤，在律师这种尚且保留着学徒制影子的行业来说，入行之初就跟了这样的律师是无数法学生梦寐以求的。
严熤虽然不会贬低自己，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还只是个新人，直到现在，他反馈给尹观庭文件还是需要经过修改，事实上除了一些程序上的杂活，他并不能减少尹观庭多少工作负担。
他想不到什么理由可以让尹观庭这么帮他。
毕竟那些曾经帮助过他的人，都对严熤有着自己的希望和要求，严熤知道自己应当如何回馈，可尹观庭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理由，他看上去对严熤也没什么要求（工作要求除外），甚至要不是今天李昀把这件事说出来，根本看不到郑总代理合同的严熤恐怕一直会把那5万块当成正常的工资。
那现在接受了这样的好意，要怎么回馈呢？
严熤睁着眼睛盯着窗外的车流发了一会呆，接着想起什么似的，从好友列表里拉出一个几乎很少联系的账号，发了一条信息。
第二天中午，尹观庭准备下楼吃饭的时候，被严熤叫住了。
尹观庭转头一看，严熤今天竟然没有点外卖，还是带了一个相当精致的糖果色的保温桶，看上去就很能装。
面对尹观庭疑惑的神色，严熤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咳了咳才说道：“那个，师兄，我知道那个提成的事了，虽然说这个钱对你可能不算什么，但我还是觉得受之有愧，就……那什么……”
尹观庭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严熤突然就知道了，但难得见到他这样犹犹豫豫地样子，有点好笑：“所以呢，你要还给我吗？”
严熤还在酝酿的台词突然就飞了，反应就显得有点卡顿：“啊……那……那我还给你？”
“……”尹观庭忍了忍，没忍住，最后还是笑了出来。
严熤捧着保温桶看着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感觉脸上都快烧起来了。
等尹观庭笑够了，才摇了摇头：“行了，就当年终奖吧，你今年年终奖没了。所以你叫住我就是要跟我说这个？”
“不是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年终奖没了，严熤反而松了一口气，“是我听主任说你胃不太好，而且你经常去的那个快餐店我去过，用料不太新鲜还不好吃，所以我寻思了一下，要不以后我给你带午饭吧。”
严熤举了举手里的保温桶。
“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大厨，但是用料绝对干净卫生，而且以前给同学老师们做也是好评居多，你要不……尝尝？”
尹观庭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神，不期然就想到了严熤留宿那天上午的早餐，虽然速冻水饺做不出什么花儿，但严熤调的蘸料确实让他印象深刻，严熤说自己厨艺不行大概率是真的谦虚。
而且，尹观庭看着面前的青年。
面对这样的一张脸这样的一个人，有几个人说得出拒绝的话？
于是他点点头，接过了严熤手里的保温桶：“那行，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楼下那家快餐味道确实不太行。”
接过保温桶后发现严熤两手空空，尹观庭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自己怎么吃？”
“啊？”见尹观庭接受了，严熤正开心呢，闻言随口回道：“外卖啊，我的外卖已经到了，正准备去拿呢。”
尹观庭：“……所以你只给我做了？”
严熤不明所以：“是啊，你胃不好嘛，做得比较清淡，如果有什么忌口也可以跟我说的。”
尹观庭：“……”
着实不能理解他都做了一个人的饭了，怎么就不能把自己的一起做了？
尹观庭头疼：“你……如果你明天还要给我带饭的话，连你自己的一起做了吧，我们一起吃。”
严熤……严熤第一反应是拒绝。
打工人谁会想和老板一起吃饭啊，老板再和蔼可亲都不行。
但尹观庭很坚持：“你现在是实习律师，以后执业后就会是我团队的律师，虽然我现在接受你的好意，但不想搞得我们之间像是厨师和雇主，你明白吗？”
他一严肃说话就会不自觉地带着一股压人的气势，严熤最后还是没敢拒绝，只能弱弱地补充一句：“那我估计要做川菜了。”
尹观庭收敛下去的笑意又浮了上来：“随便你，我不挑食。”
说完，他提着严熤的保温桶回了自己办公室。
严熤对着他的背影长吁短叹一通，下楼领取自己最后一顿外卖去了。
作者有话说：
surprise~日更，明天大概率是还有一章的，再次谢谢大家的收藏和评论
第十四章
8月虽然只剩下了一个尾巴，但在9月来临前严熤还是十分迅速地适应了和老板一起吃饭的生活，诚如他所言，外卖吃多了也很腻，严熤自己手艺其实很好，也爱吃会吃，只不过一个人懒得下厨，现在有了个饭搭子，钻研的热情又上来了。
尹观庭看了看今天的午饭，蟹黄豆腐煲、清炖牛肋排、蒜蓉生蚝……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疑严熤钱包的生命值。
“你最近钱还够用？”随着时间推移，尹观庭跟严熤说话是越来越不客气了，当然以前他也挺不客气的，只不过保有分寸，不客气都在工作上。
严熤正忙着把菜摆出来，闻言随口回答：“够啊，挺多的。”
尹观庭又看了一眼这大鱼大肉的午饭，实在不怎么相信严熤嘴里的“够用”。
于是他说：“我先把这两天的饭钱付给你，下个月开始这些就计算到你的工资里，我会和财务说的。”
严熤拿菜的手一顿。
他很认真地看着尹观庭：“师兄，我做这个本来就是为了答谢你，如果你跟我这么算，那我做这些就显得很没意义。”
尹观庭抬眼：“如果我那次不给你提成，会对你生活有什么影响吗？”
严熤一时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啊？那倒也不会吧，最多就是那几天省着点花钱呗。”
“那就是了，”尹观庭用筷子敲敲碗，示意严熤坐下来，“从严格意义上讲，我也没有帮到你什么，最多让你在发工资之前的日子好过了一点，但我认为这并不值得你一直费劲为我做午餐。”
严熤张张嘴，想说那不叫没帮到什么，而且做饭也不是只为了你，我自己也想吃只是一个人不太方便做，做了吃不完……
但尹律控场习惯了根本不会把回合交出去，直接一锤定音：“好了，这件事不用讨论，你就当是最近表现优异涨了工资吧，毕竟具体的金额我也不会和你细算。但我还是建议你量力而行，而且可以随时停止。”
“放心放心，尹律放心，我肯定不会委屈自己，不会逞强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严熤当然不会矫情，心安理得地收下了意外之财，一边招呼尹观庭吃饭一边在脑子里滚菜谱，开始给那些自己想吃但一直懒得做的菜编排出场顺序。
尹观庭不知道他的脑内活动，但肉眼可见地午饭越来越丰富，味道也一直在水准之上，如果说刚开始尹观庭还思考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但时间一久就很快就发现严熤根本乐在其中，最直观的例子就是这小子开始尝试一些黑暗料理，并且把自己当小白鼠了。
尹观庭看着面前这个看上去像是酸汤肥牛但是闻起来味道有些怪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严熤相当快乐：“这个叫牛奶酸汤肥牛，加了牛奶之后酸辣味就被中和了很多，感觉有些西式风味，有味道又不会很刺激，专门给师兄你做的，尝尝看？”
尹观庭“不”字基本已经到了嘴边，但和严熤那双清亮的眼睛一对上，出口的话就变成了：“行吧我试试看。”
抱着试一试应该不会死的心态，尹观庭尝了一口，味道竟然还不错，这让他对严熤厨艺的评价又上了一层楼。
“好吃吗好吃吗？”严熤相当期待。
尹观庭点点头。
严熤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竟然真的还可以？”
尹观庭：“……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没什么，师兄你快吃饭吧，你下午不是还要去见客户吗，多吃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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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信鸿自从上次把宏远清溪村的项目拿下来之后，就开始陪着宏远的张总到处谈判，虽然结果如尹观庭判断一样，大家最终还是得法庭上见，但律师说白了也是服务业，所以他这个律所主任也得随时陪同，以便客户能感受到服务的热情。
王主任在外边跑了半个月后，总算是回到了老巢，第一件事就是找尹观庭诉苦。
然后在尹观庭办公室门口就闻到了一阵阵的香味，透过半掩的门往里面一看，严熤坐在尹观庭对面，正在专心吃饭。
王信鸿敲敲门，和尹观庭对视一眼之后直接推门进去了。
尹观庭一手拿着筷子一手举着手机，看样子正在打电话，看见他进来之后点了个头就算打过了招呼。
王信鸿也随意一点头，很快被香味吸引了，往前一看，好家伙，白灼虾，辣子鸡丁，小炒肉，蒜蓉娃娃菜，甚至还有一盅蔬菜丸子汤，这些菜装在糖果色的保温盘里，已经吃的七七八八，但光遗留下来的味道和菜色，就足以称得上色香味俱全。
王信鸿有些惊异，这显然不会是什么外卖，尹观庭根本不会做饭，这些东西哪来的？
他对着严熤比了个口型“你做的？”
严熤点头，并且十分殷勤地将仅剩的两只虾剥了一只，沾了一下蘸料，用纸巾垫着递给了王信鸿。
虽然吃过饭了，王信鸿还是十分好奇地接过来了，一入口看向严熤的眼神都变了。
小同志这手艺可以啊！
王主任一边吃一边用眼神表达赞赏。
严熤笑眯眯。
然后王信鸿就眼睁睁看着严熤把最后一只虾剥壳后放在了尹观庭碗里，尹观庭则是在电话间隙十分自然地夹起来吃了。
王主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总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呆在这个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