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谁是大老板?小白脸还是小妞?”吴威拿枪点了点孟舒云,章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要把他往后拉。
孟家的保镖已经挡在了兄妹身前。
章岱攥着孟真的手,很想让她们先上车,别和这群人谈,回去找当地的政府来谈,不然他们兄妹俩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可孟真却一点也不怕似得,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哥哥身前笑着对吴威说:“才两倍,是不是要少了?”
她这话把吴威搞愣了,就听她笑盈盈说:“价格我们总是要谈谈的,今天太晚了,明天我找人去和你谈价格。”
这么痛快?
吴威蛮以为要给点颜色,这群初来乍到的才知道什么地方有什么地方的规矩,没想到这小妞痛快的很。
“下午六点之前。”她直接给出了时间:“我知道哪里找你,你今晚最好再想想这个价格。”
话都让她说了,吴威连威胁的话也省了,意味深长的歪头看着她笑说:“小妞老板叫什么名字?明天一块来。”
他挥挥手,也痛快的带着人走了。
这群人一离开,章岱就看见泥地里倒了几个人,她腿脚发软,浑身都冷的厉害,强撑着说:“真真你和你哥先上车,我来处理就行。”
孟真却拉着她的手,笑着说:“章阿姨快上车吧,让你跟着受惊了,我让司机先送你回酒店。”
“你们不回去?”章岱惊讶。
“我还有点事要办。”孟真挥手让孟家的人送她回车上:“章阿姨放心,有哥哥陪着我呢。你快回去陪书禾吧,太晚了她会害怕。”
孟舒云也说:“您别担心。”
章岱看着这兄妹到底是没说什么,扶着保镖的手臂踩着泥泞的路回了车子里,又从车窗里看出去,细雨的夜里孟舒云撑着黑伞站在孟真身边,低头对孟真在说着什么。
孟真的目光看着地上扶起来血淋淋的伤者,既没有害怕,也没有愤怒,仿佛司空见惯了,那张脸上冷静如冰。
可她朝车子看过来,瞧见车墙里的章岱又立刻笑着挥了挥手,又天真又乖顺。
孟舒云也侧过头来,笑着对她点了一下头。
细雨中,两兄妹像站在废墟中的两只绵羊,可孟老爷子亲手养出来的能是绵羊吗?
回去的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却时不时有枪声。
黑茫茫的雨夜,章岱心是提着的,既担心半路会窜出来一伙人讹钱,又担心书禾在酒店里害怕,催促着司机开快些,到酒店也九点多了。
章岱头昏脑涨的下了车,一路小跑着上楼,刚到房间门口,房门就推开了。
女儿那张小脸探出来望着她:“我听脚步声就知道是妈妈回来了。”
是吗?
章岱的心安稳落下。
阿姨在被书禾背后笑着说:“每次您回家,老远书禾就能听出来您的车声。”
章岱望着女儿心酸起来,该是等了多少次女儿才能听出来她的车声?
“真真姐姐和舒云哥哥呢?”书禾看她背后没人。
章岱拉着女儿先进了屋,疲惫的坐在沙发里,“她们还有事……”
没说完女儿就坐过来拉起了她的手,紧张的问:“妈妈摔跤了吗?你……你鞋子上怎么红红的?”
章岱马上坐起来,看见自己裤腿和身上很多泥污,鞋子上的泥还带着红色。
一定是在矿山踩进了流血的泥地里。
“妈妈你摔伤了吗?”书禾紧张的忙问她。
“没有没有。”章岱起来把鞋子脱了,怕吓到女儿直接丢进了垃圾桶里,对她说:“下雨了矿山很泥,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妈妈没摔跤。”
书禾仰头望着她,心里七上八下,她几个小时前听到了类似枪的声音,阿姨说是礼炮。
真的是礼炮吗?
章岱去了洗了澡,换了干净的睡衣出来就见书禾已经洗漱好坐在床上等着她了。
从书禾满月之后,她们母女就没有一张床睡过,也就是在这种地方才有机会。
关了灯,章岱躺在床上抱着女儿,感觉到女儿的小手指在揉着她的衣角,这是她从小到大都没改的小动作,晚上总要揉着衣角才能睡着。
寂静的夜里雨声越来越大,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砰”的枪响声。
章岱下意识捂住女儿的耳朵,看见女儿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问:“妈妈,这是枪声吗?”
章岱犹豫了一下,抱紧她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是,这个地方很乱,但不怕,妈妈在就什么也不用怕。”
书禾在漆黑之中把脸埋进了妈妈的怀里,有些想哭,她已经好久没有闻到妈妈的味道……她现在很清楚的感觉到,妈妈是爱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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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大雨里,车子停在小巷外。
孟舒云撑开伞陪孟真走进昏暗的小巷里,浓臭的气味、黏糊的地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踩到的是什么。
孟真停在了一扇窄窄的门前,这是一座寺庙后面的小院子。
如果他还在这里,今年应该刚刚满十七,为了吃饭在做沙弥,一个杀人打架,什么都做的小沙弥。
第34章
◎宝石◎
大雨的黑夜里,
孟真敲开了那扇窄小的门,可开门的却不是他,而是另一个瘦小的沙弥,探出头来看她,
用当地话问她干什么?
这一世他不在了吗?
孟真记得上一世找他做各种活的人都会在半夜来,
每次敲门声响起他就会翻身下床麻利地去开门,
先收定金再干活。
孟真看着小沙弥用当地话问:“李丹在吗?”
这个名字在甸海应该很少重名,因为甸海没有真正的姓,
几乎男人都姓吴。
但他的母亲是被拐来甸海的,
他母亲是姓李,他给自己取了名字叫李丹。
小沙弥也望着她,
摇摇头说:“阿弥不在,阿弥今晚出去做法事了。”
阿弥?这是甸海对神灵的尊称,
上一世他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沙弥,
这一世竟然被奉为神灵了?
孟真一时之间不确定这个阿弥李丹是不是上一世的李丹了,
她又向小沙弥问了做法事的地点,
和孟舒云一起赶去这个地方。
等赶到这个地方后,孟真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忽然反应过来,这个地方不正是上一世她遇到李丹的地方吗?
黑雨中亮着彩色招牌的ktv家旅馆,旅馆旁边是一家诊所,诊所门外亮着红灯的招牌上用当地文字写着――[爱心诊所]。
而这条小巷前面那条街就是这个小镇最繁华的街,
她曾经就在那条街上打着一份洗碗工,
也就是在那条街上被划伤了脸。
雨声中,摇下的车窗外隐约能听见奇特的诵经声。
孟真盯着爱心诊所的招牌心跳得飞快,
上一世她被划伤脸后撑着一口气来到这家诊所,
却没有钱被赶出来,
就蜷缩在门口的台阶上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李丹从诊所里推门出来,蹲在她身边用蹩脚的普通话问她:“你不是甸海人?你,也是被拐来的?你姓李吗?”
她在神志不清之中抓住他的袍子,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
只记得李丹把她抱了起来,他裸露的胳膊上有很多伤疤,新的旧的,每一条都像蜈蚣。
车灯穿过黑色的大雨,诊所的门“叮叮当当”被推开了。
孟真盯着那扇门,看见两个小沙弥先走了出来,撑起一把伞,之后里面走出来的居然是吴威。
矿山里嚣张的吴威此刻双手合十地亲自推着门,将一个高高的沙弥送了出来,朝他作揖。
孟真目光笔直落在那个沙弥脸上,高挺的鼻梁,很深的眼眶,一只右眼却戴着黑色的眼罩。
大雨里隐约传来吴威的声音,雨声太大听不全,只隐约听到他似乎在说:多谢阿弥、逢凶化吉、等顺利一定给阿弥贴金箔……
她知道甸海这个地方几乎人人都信佛陀,迷信“阿弥”,但不清楚吴威为什么在诊所里请“阿弥”?
孟真依旧在看着那个沙弥,他变得和上一世那么不一样,明明依旧戴着这样的眼罩,裸露的臂膀上也依旧是伤痕累累,可他垂眼还礼的样子竟真的像个慈悲为怀的阿弥。
这一世,她没有被拐卖到这里他的命运也改变了吗?他不再是那个接黑活,什么都做的无赖了?
可是……真奇特,他总会出现在她需要的地方。
上一世她昏迷在诊所外,他出现救了她。
这一世,做了“阿弥”的他居然依旧出现在诊所外,和她要解决的麻烦吴威在一起。
仿佛天注定,她们迟早会在这里相遇。
吴威恭恭敬敬地送他们离开才进了诊所。
“跟上去。”孟真吩咐司机,慢慢开车跟着前面的三个沙弥。
车子缓慢前行,车灯始终照亮着几个沙弥。
撑伞的小沙弥狐疑地回过头看了一眼,与伞下的阿弥说了一句什么。
阿弥带着他们让到路边,微微伸手做出请先行的手势。
孟真看见他手上还挂着一串佛珠,佛珠之下的手腕上隐约可以看见一道很新的疤痕。
“不用停,开过去。”孟真对司机赵照说。
赵照直接将车子开了过去,心领神会地直接朝着来时的寺庙去,果然听见小姐吩咐:“寺庙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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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三个沙弥回到阿弥庙时,就看见大雨里停着的黑色车子。
小沙弥一眼就认出了是诊所外一直跟着他们的车子,抬头对阿弥说。
寺庙里值夜的瘦小沙弥也跑出来说:“阿弥,有人来找过你,说找李丹。”
要跨进阿弥庙的李丹顿了一下脚步,又回头看向大雨里的黑色车子,低头对小沙弥说了一句什么。
小沙弥就穿过大雨跑到车旁,对着摇下的车窗用当地话说:“阿弥请你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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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车,孟真一面跟着小沙弥往里走,一面吩咐赵照:“你去打听一下吴威请他去诊所里做什么法。”
赵照点了一下头,悄声离开。
黑沉沉的夜色里,孟真和孟舒云被请到了阿弥庙后面的一间房子里,房子里没有供神像,但看起来也不像禅房,倒像个会客厅。
李丹就在里面,盘腿坐在蒲团上等他们。
孟真走过去,停在他的几步外,他抬起眼看向了她,他其实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黑锆石一样,可惜只剩下一只。
他的目光在她与孟舒云身上来回,最后落在孟真身上开口说:“你们不是甸海人,也不是来参观阿弥庙,是来找李丹。”又问:“解决什么麻烦吗?”
说的是不熟练的普通话。
孟真心中大约有些明白过来,普通来参观阿弥庙的不会深夜来,更不会知道他的名字,大概只会叫他“阿弥”?
找来报他的名字,应该就是找他解决麻烦的,这一世他竟然这么厉害了?在甸海找他就能解决麻烦?
“李丹能解决所有麻烦吗?”孟舒云顺着他的话问。
他没回答,而是他身边的小沙弥上前来拿着一个类似功德簿的红色册子给她们看,上面有各种人“贡献”的金额,小沙弥用蹩脚的中文重复:“阿弥,祈福、消灾。”
孟舒云翻了两页明白了,有许多外来的商人、“游客”,遇上麻烦找旁的没用,但找这个叫李丹的“阿弥”,花些钱就能解决。
阿弥原来是这个阿弥,白天祈福,晚上消灾。
大厅门外,赵照已经打听完回来,候在门口。
孟真看孟舒云在和李丹交谈,转身去了门口,站在走廊里听赵照低低地回复她。
原来吴威今天请“阿弥”去诊所里,是因为被他拐来的小女孩送到诊所里接生,小女孩却在诊所里自杀了,一尸两命,他觉得见了血是大凶之兆,明天的谈判会不顺。
所以请了“阿弥”去消血光之灾。
大雨凄凄的夜色里,孟真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吴威还是一如既往的迷信,上一世她和李丹去矿山偷矿的时候和吴威打过交道,如果没记错他脖子上纹的那一大片就是阿弥像,佛珠从来不离身,害死的人太多了总要信些什么来祈求庇佑。
赵照声音很低很低:“小姐,要不然还是请老爷子来吧,这个吴威……很麻烦。”
她当然知道,上一世这个矿山的老板就是拿不出保护费给吴威,被吴威害得跳楼死了,矿山落进吴威手里开出了天价的斜硅镁石,吴威暴富越混越厉害,谁也不敢动他,他还请了一座金阿弥像摆在豪宅里。
之前章岱问她怎么知道这座矿山有斜硅镁石,因为李丹带她偷过,李丹那时和她说:有了钱就能带她回云京。
但他们被抓了,神奇的是,李丹不知道和吴威说了什么,吴威就放了他们。
后来吴威被李丹杀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李丹怎么做到的,那之后李丹就消失了。
她没多久就被孟家找回了云京。
潮热的雨夜,孟真回头看了一眼昏暗灯光下的李丹,本来在见到他之前她还在担心,这一世的李丹未必能对付得了吴威,现在她一点也不担心了。
重新跨进厅中,孟舒云在问李丹认不认识吴威。
孟真直接拿出了吴威的照片,递到李丹的眼前用普通话对他说:“这个人今晚请阿弥去诊所,是不是也让阿弥保佑他明天谈判顺利?”
李丹看了一眼照片又抬眼看她,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定了好半天,久得孟真几乎要以为他是不是还记得她。
他开口说:“你们是矿山的外地老板?”恍然一般,他点点头又用当地话说:“你们是想让我帮忙调解谈价格?”
他小时候跟母亲学过几句普通话,听得懂,但会说的不多。
孟真笑了,“不是调解。”她在他眼前的另一个蒲团上屈膝跪坐,理着裙子依旧用普通话对他说:“是解决。”
她抬起眼与他平视,带着笑意说:“用这里的话说,应该是……”她换了当地话:“超度。”
李丹眼神动了一下,无法从她脸上挪开,他在哪里见过这张漂亮的、狠辣的脸?
他蹙了蹙眉说:“找错人了,我不做这些。”
“那就换一种说法。”孟真瞧着这张真像小阿弥的脸说:“我们想请阿弥来为矿山祈福,庇佑矿山从今以后逢凶化吉,费用是收购矿山价格的三分之二。”
她用指尖在他膝盖前的地上写了个数字,八千万。
那么多的零。
李丹眼神里的光跳了一下。
孟真望着望着就笑了,哪怕这一世他披上了“阿弥”的套子,他也还是那个为钱什么都可以做的李丹,她无比确定他们依旧是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