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无声放映的投影散发着柔和的光亮,一张张青春的笑脸在上面闪烁。几个穿着复古民国新式校服的男男女女,或站或坐在这珍贵的记忆前,深情拉弹。
没有人提前离场。时懿和所有人一样,在幽暗中注目着台上,又和所有人不大一样——她只注视着傅斯恬。
傅斯恬换上了蓝色的袄和黑色的裙,柔顺的长直发梳成了两股辫子,垂着长睫,专注地吹奏着十指间的口琴。皓腕微动间,一个又一个忧伤悦耳的音符自她的红唇中淌出。
清纯古典,宛如戴望舒诗中走出的女子。
周围有低声打探的私语,时懿已经全然听不清了。一切好像都失去了光亮,只有傅斯恬所在的那个地方,留下了一簇光亮、一道美丽的剪影,像黑暗中打开着的一扇小窗。
时懿从来不知道她还会吹口琴,也从来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迷人——冷淡从容,忧郁却不脆弱,充满了故事感。
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傅斯恬。
时懿觉得仿佛自己从这个窗口里窥见了什么,又仿佛都是错觉。曲声散去,女孩站起身朝台下谢幕,弯起笑眼,站在光明之中,又是那个羞怯腼腆的女孩了。
全场的大灯都亮起了,主持人宣布舞会正式结束了。有人群朝门外涌去,也有人群留在原地意犹未尽,间或也有往舞台挤去的。
时懿没有走,谢绝了几个邀她同行的男女,站在靠边的柱子旁关注着傅斯恬。
傅斯恬站在舞台右边的空地上,被一个又一个男生困住了脚步。有一个男生站着和她说了好几句话,傅斯恬抬起了头,在全场张望,很快捕捉到了她的所在。
遥遥的,时懿都感受到了她的开心。
她和男生又说了句什么,连走带跑地回到她的身边。
“时懿,你……在等我吗?”傅斯恬软声问。
时懿没有回答,只是反问:“要走吗?”近距离看,今晚的口红,是真的很衬她的肤色,更衬她这身的装扮。
傅斯恬点头,“不过,我要去后台换下衣服,你可以等我一下吗?”
时懿点头,两人并行到后台,傅斯恬进去换衣服,时懿在门口与学生会的熟人寒暄。
傅斯恬用最快速度换好了衣服,临出去前,顿了顿脚步,又打开了手机的前置镜头,特意补了一次口红。
她把服装还给策划组负责租借衣服的同学,与大家道了别,和时懿一起回宿舍。
小舞厅外,月明星稀,凉风习习,高跟鞋声落在成群路过的滑板摩擦声和嬉笑声中,像夏夜校园特别的奏鸣曲。
傅斯恬关心时懿:“会不会有点冷?”
时懿摇头,“你冷?”
傅斯恬也说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绪过头,她甚至还有点热。“时懿……刚刚下台后,好几个人都找我要联系方式。”
“嗯?”
“我不想给,就都拒绝了他们。”
“嗯。”和她说这个做什么?
傅斯恬侧目看时懿一眼,收回眼神,过会儿又看一眼,有点期期艾艾的模样。
时懿不解,走出了好几步,后知后觉地反应到什么。
“你拒绝他们了?”
“嗯。”
“不会不好意思吗?”
“会……但是,我拒绝了。”
“嗯,那挺好的。”时懿淡声肯定。
傅斯恬看她一样,梨涡瞬间荡漾了起来。时懿好笑,真的是在等她夸她啊。
“你还会吹口琴?”时懿随口问。
“嗯。”傅斯恬诚实道:“吹得其实不太好,不知道能不能算会。这次也是赶鸭子上架,现学现卖的。”
“挺好的了。专门学过吗?”
“不算是……”迟疑片刻,她轻声地说:“很小的时候,我妈妈教过我一点,算是启蒙吧。后来,学校的音乐老师也教过我一点,再后来,就是我自己的自学了。”
“那你很厉害了。”时懿顿了顿,问:“是因为喜欢吗?”
傅斯恬抬头看天空,笑了一声,很轻很轻地说:“因为听见口琴声,会有一种怀念的味道。”她低下头,颊边还有隐约的笑。
时懿却觉得那不是开心。
她有一瞬间想问问她妈妈的事,可马上又冷静了下来。不想被提起的过去,不需要被任何人记得。
“时懿,你脚还疼吗?”傅斯恬转开话题。
时懿答:“没有真的疼过。”
傅斯恬松了一口气,抱歉道:“踩了你好多下啊,我怀疑我是全场跳得最烂的那一个。”
“那你一定没有真的看过全场。”
傅斯恬微愣,随即抿唇笑开了。
宿舍楼到了,出了13楼电梯,两人互相道了别,时懿手搭在1315宿舍门上即将要推开,傅斯恬鼓起勇气说:“时懿,我今晚一直忘记和你说了。”
时懿侧目等待她的下文。
傅斯恬微攥指头,忍着热气说出了口,“你今晚,好漂亮啊。”说完,她垂下头转身就走。
时懿叫住她,“斯恬。”
傅斯恬回头,时懿说:“我认真看过全场。”
“你应该是最漂亮的那个。”她似有若无地勾唇,好看的眉眼舒展着,推门进宿舍,“明天见。”
“……明……天见。”傅斯恬下意识地回。她停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1315门口,怀疑自己是幻听。
她抬手摸滚烫的耳朵,觉得自己是飘着回的宿舍。
直到卸了妆洗完澡躺进被窝里,她的整颗心依旧没有冷却下来。陈熙竹发来消息,急切想知道:
“今晚舞会怎么样呀?有没有牵到时懿手?有没有发生点什么呀?”
“有,她教我跳舞了。”傅斯恬看见屏幕上倒影着自己的笑。
“哇!光想象一下我就不行了。”陈熙竹追问:“只教了你吗?还是也教了别人?”
“只教了我。”
陈熙竹夸张道:“恬恬,她真的不是在撩你吗?”
傅斯恬回想一下时懿清冷的容色。
“不是,她对我只是朋友。”
“她随便对什么朋友都这么照顾的吗?恬恬,你真的确定她是直女?”陈熙竹又在给她幻想了。
傅斯恬笑敛了许多,说给陈熙竹听,也说给自己听,“嗯,真的。”
时懿是直的,很直。
可结束聊天后,她还是忍不住又翻了一遍时懿的微博,翻过她的所有关注甚至是所有。
一丁点可能都没有找到。
傅斯恬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释然,冷静了情绪,依旧挺开心地进入了梦乡。
能这样做朋友已经很满足了。她骗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很久以后,陈熙竹看着时懿rua小兔叽,心动,伸出手,被时懿pia地打开。
陈熙竹恰柠檬:时懿果然是直的。
傅小兔叽顿时紧张,眼睛湿漉漉的,毛都透明了。
时懿心疼地抱起兔叽,眼刀陈熙竹。
陈熙竹连忙哄:等我说完!等我说完嘛。
时懿的直是薛定谔的直!噢,不,傅斯恬的直!
傅小兔叽瞬间变实,甚至逐渐变粉。
时懿觑陈熙竹。
陈熙竹:???
我知道了,我该走了,大家漂流瓶见吧。
注: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出自李叔同《送别》
第35章
五月下旬,
傅斯恬拿到了早前参加的全国大学生英语竞赛决赛一等奖的证书和奖金,还没有来得及请陈熙竹和时懿喝杯奶茶,学生会办公室和外联部的联合出游赶在考试月开始前成行了。
这次出游时间定为两天一夜,
为节省费用,策划组决定不包车,
安排大家周六早上分成三批搭乘公交出发,
在包下的民宿集合,中午吃过饭后再开始游览活动。
傅斯恬和时懿约好了时间,8点半跟随着第一支小分队从校外公交站出发。两人今天都穿了极具夏日气息的连衣裙,
清新中透着柔美,
只不过一个没袖子,一个有袖子,
时懿气质更清冷疏离一点,
傅斯恬更温柔清纯一点。元凝开玩笑说,
“你们今天是来参加选美比赛的吧?”
时懿波澜不惊:“那学姐应该是冠军。”
大家哈哈哈大笑,
傅斯恬悄悄失落了一下,
时懿果然只是会说话。
那天她夸自己最漂亮,也只是随口一说的吧。
公交车到了,大家上车,许是周末大家都睡懒觉,公交车居然还有座位,
女生都坐下了。但没过多久,公交驶进入了申城生活区,
陆陆续续上车的买菜老人和上班人员多了起来。
大家都接连站起给有需要的老人和孕妇让座了。傅斯恬和时懿站在一起,
靠着右边的座椅站着。
又过了两站,上车的人更多了,公交车变得拥挤了起来,
前面站着的人都在往后挪动,傅斯恬和时懿也跟着挪动。她们前后都是人,傅斯恬一直不着痕迹地护着有些不适应的时懿,帮她占住了一个方便抓手的地方。
时懿的裙子,不太适合做高抬手的动作。
“时懿,抓这里。”她松开自己抓在椅背上的手,把位置让给时懿,自己抬手握住头顶上的吊环拉手。
吊环拉手摇晃不定,车子急刹车和大转弯时,傅斯恬无法自控地跟着车子前后晃动。她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往后退,唯恐踩到时懿,但还是忍不住地往右跑两步,往前跑两步。
车子上了环形立交桥后连续大转弯,傅斯恬跟着惯性往左蹒跚了两步,踩到了旁边的人。她连忙道歉,挪回自己的位置上,下一个路口急刹车,她控制不住地又要往前跌去了。
一条纤细的手臂忽然绕过了她的腰,圈住她往后一扣,把她稳稳地固定在了她的身前。“抓我手,别乱跑。”
清冷的声音响在她的脑后,手臂上的热度仿佛透过了她的小腹,直往她的心里钻。傅斯恬呼吸瞬间乱了,屏着呼吸侧转了身子看时懿。
时懿收回了胳膊,对着已经有三只手抓着的椅背扬了扬下巴。
傅斯恬看着那只白皙的柔荑,慢吞吞地松开了拉手,把手覆在时懿的手背上,时懿微微分开了五指,让她抓得更方便。
傅斯恬指节顺着时懿的指示穿过时懿的五指,时懿稍稍用力,夹住了她。
傅斯恬感受着她指间的力道,喉咙吞咽了一下,心跳彻底失控了。
公交车在大道上飞驰,车窗外,晨光在海面上波荡,海滩和礁石上,不时会有穿着礼服的新娘和新郎在拍婚纱照。前后的同学都在小声地议论,傅斯恬却根本无心欣赏了。她所有的思绪,都被椅背上她和时懿十指相扣的的那双手占领了。
不知道是不是无意识的动作,时懿望着窗外,大拇指间或会摩挲着她的大拇指。
像一根羽毛轻轻地挠着。
傅斯恬生出不安分的渴望——希望这一站能再长一点,或者,这辆车能再拥挤一点。
这一站终于还是到站了,后门有人下车了,前门有人上车,时懿一转刚刚被傅斯恬护着的姿态,就着她们十指相扣着的手,带着傅斯恬往后挪动。
再一次,她们交握着的手被放到了另一张椅背上。
傅斯恬的目光由她们的手,偷偷移到了时懿白皙的脸上。快乐要过负荷了,时懿冷不丁低道:“你手还挺漂亮的。”
傅斯恬手一僵,听见自己心中那只小鹿疯了的声音。
就这样一路站到了目的站,傅斯恬恋恋不舍地与时懿分开手,浑身冒着热气下车。
元凝点名,觉得傅斯恬看起来不大对劲。
“你脸怎么这么红?”她伸手摸傅斯恬的额头。
大家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时懿的视线也落在了傅斯恬的脸上。
傅斯恬脸登时更烫了,看也不敢看时懿,状若自然地回:“啊?有吗?可能是刚刚车上人太多了,空气不流通,闷出来的。”
元凝一手探她额头,一手摸自己额头对比,温度好像挺正常的?她放下心来,“那就好,出来玩一趟感冒了就不得不偿失了。”她招呼大家,“走吧,我们去瞧瞧我们隋梦学姐吹上天了的民宿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
“没有怎么办?”有人开玩笑。
“没有就把她今晚扔出去喂蚊子。”元凝无情。
大家乐了,一边摩拳擦掌,一边假惺惺地表示同情,有说有笑地朝着民宿进发。
时懿走在傅斯恬身旁,越看傅斯恬的脸越觉得不对劲。路过一家药店,她发声:“学姐,稍等我一下可以吗?”
元凝奇怪,“怎么了?”
“我进去买一根温度计。”
傅斯恬瞬间又尴尬又心虚,眼眸羞得都要滴出水了,“啊,不用了不用了。时懿我真的没事。”她伸手要拉时懿,触碰到她光洁的小臂,又像被什么烫到一样,瞬间松手。
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那你去吧。”元凝也觉得还是测一下安心。
傅斯恬想挖个地洞钻下去。
很快,时懿出来了,大家跟着元凝往前,路过一条飘着香的小街。有人好奇,时懿解释这里算是申城当地人很喜欢来的一条小吃街,里面有许多家只有当地人知道的老字号店铺。时懿稍稍介绍了几句,大家就已经垂涎欲滴,恨不得拐个弯先进去吃一顿。
元凝笑着催促:“快走快走,民宿里也有好吃的等着你们呢。”
大家便只好收了心继续走。大概又走了五分钟,隋梦预定好的那家民宿到了。民宿藏在一条小巷子里,半新不旧的小洋房,院子里摆着藤椅和秋千,种满了绿植,铺着一条鹅卵石小道,宛如一个小花园。很有申城建筑的风情。
大家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满意。
元凝带队进去,在前台报了姓名和电话号码,老板就领着她们直接上楼了。老板说每层楼的房间格局是一样的,除了顶楼只有一个房间,外面带着一个天台,其他的每层楼都是四个房间,一个客厅,随他们自由安排。
每个房间都是一张一米八的大床,按照先前报上去的住宿安排,元凝分配傅斯恬和时懿一间,住在三楼靠左的那间房。很幸运的,这间房带着一个飘窗,方向靠着巷子的外侧,低下头就能看见巷子外繁华的车水马龙。
时懿放下背包,把刚买来的温度计递给傅斯恬。
傅斯恬垂着眼睫,红着耳根接过了。
时懿从包里取出一次性枕套床罩和被单,拢了裙摆坐在床边,很有姿势……却很没效率地套枕套。
傅斯恬是第一次住这种类似酒店的地方,更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住酒店还有这样的装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