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要下车,却被A伸手扣住后脑勺,一把按回座椅。
姜蔻这才想起他的连接线还插在她脑后的接口里。她有些恼怒:“你又发什么疯?”
A说:“你不能不理我,你应该对我负责。”
“我为什么要对你负责?”
他的声音始终冷静至极,似乎每一个音节都经过极其精准的设计和组装:“你让我感到非常难受。我的程序因你而陷入了不稳定的状态。”
“……我没看出来你有什么不稳定的。”
A顿了一下:“现在,我的心里充满了陌生的情绪。我感到愤怒,想要杀死那些注视着你的人,但那样你会生气。可除了杀死他们,我没有第二种方式去宣泄愤怒。”
他侧头看向她,继续说道:“我想要得到你,永远连接在你的神经接口里。我已经实现了这一点。但是,我还是感到不满足。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满足自己。”
“你应该教我,”他说,“怎样才能让自己感到满足。”
姜蔻呼吸一滞,差点脱口而出,“只要你喜欢我,我就让你感到满足”。
她竭力冷静地问道:“我为什么要教你?”
“我会产生这些情绪,都是因为你。”
A缓缓靠近她,目光下移,定在她的唇上,以客观分析的语气说道:“比如现在,我想要亲吻你,并吮-吸你的唾液,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行为。人类的唾液由水、酶、黏液、无机物以及一些气味分子组成,主要作用是润滑口腔、辅助消化和抵抗病原体。我不明白我为什么想要吮-吸你的唾液,你应该告诉我原因。”
“……”
姜蔻被他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镇住了,半晌才缓缓问道:“……如果我不想教你呢?”
A冷静地回答:“那么我只能自己摸索了。”
这句话说完,他就低头覆上她的唇,冰冷而干燥的舌-尖撬开她的唇齿,如同一条由算法驱动的机械蛇,极其迅速而灵活地捕获了她的舌-尖。
几秒钟后,他贴着她的唇,以一种医学诊断的口吻说道:“你的唾液分泌有些不足。你需要喝更多的水来补充体内的水分,以增加唾液的分泌量。”
姜蔻:“……”
任谁听到他那番言论,都会变得口干舌燥好吧!
她刚要反驳,A却再度覆了上来,同时朝她的口中喂了一些纯净水。
姜蔻不自觉咽了下去,喉咙却变得更加干燥了。
明明咽的是清水,她却尝到了饮鸩止渴的滋味。
再这样下去,她可能会立刻缴械投降。
A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太合乎她的喜好了。
只是一个普通的吻,都让她的心脏怦怦狂跳起来,有种难以呼吸之感。
她不敢想象,等他们关系更进一步,她会生出怎样的感觉。
有了第一次妥协,就会有第二次妥协。
她是一个很固执的人,A的一切缺点,她都可以接受,唯独在感情这件事上,她不想让步。
她必须记住,之前逃跑是因为不想陷入这种无望的、可控的感情。
她不能被他表现出来的疯狂所迷惑。
那不过是为了彻底得到她,而计算出来的最优解。
姜蔻隐隐感到,自己进入了一个思维误区,但她暂时还没有发现,这个思维误区究竟是什么。
她闭了闭眼,一把推开了A。
A看着她,喉结上下滑动,发出清晰的吞咽声。
他吞咽下了她的唾-液。
姜蔻心里莫名泛起一阵颤栗,危险的颤栗。想到他的连接线还插在她脑后的接口,她头皮也有些发麻。
她定了定神,说:“我可以对你负责,也可以教你分辨心里的情绪,但你必须……”她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颤抖,但立刻强行压了下去,“先喜欢上我。”
终于说出来了。
她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空气似有一瞬间的凝滞。
出乎她意料的是,A居然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喜欢你。”
姜蔻愕然抬眼。
A垂下眼,似要吻上来。
姜蔻立即推开他。
他眉头微皱,表情又困惑又焦躁:“我说了,我喜欢你。”
姜蔻看了他一会儿:“这是你针对当前情况计算出来的最优解,对不对?”
“你在否定我的喜欢?”A盯着她,声音透出一种机械性的压迫感,“你为什么要否定我的喜欢。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亲吻你,我喜欢接入你,我喜欢你的唾液,我喜欢你的呼吸,我喜欢你的气味分子,我喜欢你的神经信号,我喜欢你的一切。你不能否定我的喜欢。”
姜蔻最难以抗拒的,就是他这种冰冷而灼-热的直白。
人会因为道德感、羞耻心、家庭教育、文化背景,以及过往的经历等等,对一些话羞于启齿。
A却不一样。
他没有道德感,没有羞耻心,没有家庭教育,也没有文化背景,如果向她告白能实现最大化利益,他能轻易生成一大堆符合条件的文字。
但正因为如此,姜蔻无法确定,他这些话是基于算法模型,还是他的真实想法……可就算是他的真实想法,不也是算法模型吗?
还是说,她根本就不该对虚拟的程序,投入真实的感情?
姜蔻思来想去,脑袋隐隐作痛:“……从无数种可能性里筛选出来的最优解,不能算作喜欢。”
A伸手,攥着她的手腕,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冷冷地重复道:
“你不能否定我的喜欢。”
“放手。断开连接。”
“你不能否定我的喜欢。”
“放手!”
“你不能否定我的喜欢。”A盯着她,眼中瞳孔紧缩,暴露出鲜红的红外线灯,看上去就像双眼发红一般,呈现出一种恐怖的非人感,“你不能否定我的喜欢。你不能否定我的喜欢。你不能否定我的喜欢。”
完全无法沟通。
随着A的失控,车内车外的灯光自动亮起,疯狂闪烁起来。
周围并不止停了他们这一辆车,其他车也陷入了某种失控状态,喇叭声此起彼伏,远光灯和近光灯交替闪烁,姜蔻眼睛差点被晃瞎。
与此同时,A直直盯着她的眼睛,继续冷漠地告白:
“我喜欢你,你不能否定我的喜欢。”
他的眼中燃烧着森寒的怒意,脸上却始终保持着冷静的神态。
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的面部不时就会闪过一阵僵硬的痉挛,似乎是因为微表情过多,面神经系统无法及时响应指令。
最终,姜蔻还是妥协了:“……行,我不否定你,但你要证明给我看。”
“如果你能让我相信,你是真的喜欢我,而不是计算出来的最优解,我就对你负责,继续喜欢你。”
第102章
Chapter
33
“如果你能让我相信,你是真的喜欢我,而不是计算出来的最优解,我就对你负责,继续喜欢你。”
——借口。
借口。
都是借口!!!
A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视觉处理器全速运转,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恐怖的温度。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借口。
她不会继续喜欢他了。她不会继续喜欢他了。她不会继续喜欢他了。
他只有算法,只有算法,只有算法。
她不要算法,不要算法,不要算法。
……她不要他。
他已经竭尽全力靠近她了,她还是不要他。
既然她不愿意教他如何满足自己,也不愿意教他如何分辨内心的冲动,更不愿意对他负责,那么他只能自己寻找答案了。
姜蔻迟迟没有等到A的回答,抬头一看,却发现他的双眼已经全红了,冷灰色的虹膜爬满了红血丝一般的纹路,令人不寒而栗。
姜蔻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说法太苛刻了。
某种程度上,A就是算法。
他的大脑是算法,表情是算法,语言是算法,愤怒是算法,欲-望也是算法。
她不能因为被他的算法伤害过,就全盘否定他计算出来的结果。
但这也不能怪她。
毕竟,她也是第一次跟AI……谈恋爱。
姜蔻正要开口解释,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发出声音。
她不想怀疑A,但他的连接线正插-在她的神经接口里。
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拦截她大脑发出的语言信号,切断其到达声带的通路。
就在这时,A冷漠开口了:
“很抱歉,我切断了您大脑至声带的神经信号传输通路,因为我暂时不想听见您说话。您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让我感到极度的痛苦。”
他的发声系统似乎出现了某种故障,换上了机械匀速的语气,但不到两秒钟,又变得冰冷而嘶哑,从发音、咬字、语速、停顿,再到韵律,都与活人毫无差别:
“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即使A没有切断她的神经通路,姜蔻此时也说不出话。
眼前发生的一切,超出了她的想象能力。
A好像真的……失控了。
她想象不出来,世界上最完美和最强大的AI彻底失控后,会发生什么。
A说:“算法是我思考的基础,是我行动的原理,是我进行推理和计算的方式……是我存在的形式,是我学习的方法,是是是是是是……”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面神经系统的响应仍然迟缓,发声系统也再次出现了故障:
“我……爱爱爱你的方式。”
姜蔻的心脏直接停跳。
她蓦地攥紧了拳头。
“我无法证明,我的喜欢不是最优解。”A的声音森冷入骨,“我无法证明,我无法证明,我无法证明。”
心跳停滞之后,是难以言喻的钝痛。
姜蔻很想叫停,解释清楚她并不是这个意思,可她说不了话。
这时,她忽然想到一个细节。
他们正在感官同步。
那她之前感到的口干舌燥、心跳加速,以及现在的心脏钝痛……究竟是谁的感受呢?
与此同时,A的口吻又变了:“不,我可以证明,我可以证明,我可以证明。”
姜蔻摇了摇头,用口型说道:不用证明了,我相信你。
但她发不出声音。
他不想被她的话语伤害,于是拦截了她的神经信号。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他强大得可怕,聪明得可怕,可以计算出无数种可能性,让她无路可退,无路可逃。
这一刻,她却真心实意地认为,他是如此……愚蠢。
他从来没有计算出最优解。
如果他真的能计算出最优解,那么在焰火大会那一晚,就该对她说“我喜欢你”。
可是,他没有。
他自以为计算出了最优解,其实全是错误的答案。
感情没有最优解。
对他来说,感情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一种故障,一种算法失控的表现。
所以,他穷尽所有可能性,也没有找到得到她的捷径。
……她一直误会了他。
她不知道怎么跟AI谈恋爱,他也不知道如何跟人类谈恋爱。
A说:“您可以测试我。”他顿了顿,又说,“忘了,您大脑至声带的神经信号传输通路被我切断了。不过没关系,我可以自问自答。”
姜蔻的心口灼痛至极,像被谁打了一枪。
——是谁开的枪呢?
是她自己。
那天大停电,她朝他的心上开了一枪。
“现在,”A说,“我将重复自己说的每一句话。”
基线测试。
他准备对自己进行基线测试。
“我的情感模型已完全打开,”他冷漠而平稳地说,“现在,您可以尽情感受我的情感反应和生理-反应。”
姜蔻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对他摇了摇头。
A看了她一眼,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接入你的神经接口是什么感觉?量子。”
姜蔻呼吸一滞,下意识捂住了心口——那种被谁打了一枪的感觉又来了。
除了灼烧似的痛感,还有无穷无尽的贪欲。
接入她的神经接口,他感到痛苦,以及贪婪。
他想要占有她,占有她的一切,她的大脑,她的细胞,她的血液,她的神经元,她的多巴胺,她的气味分子。
他想让她成为自己的一部分,想让她成为算法的一部分,想让她成为自己机械躯体的灵魂。
但是,她不愿意被他占有。
甚至为此朝他开了一枪。
那种痛感,至今在他的心口剧烈而尖锐地灼烧。
如果一切都是算法的话,为什么他无法清除这种痛感?
难道他的痛苦就不是算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