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
沈澹月手上的平板掉了。
会议桌上,人们纷纷转头望向他。
沈澹月脸上没什么表情,喉结却重重滚动了两下,声音冷而哑:“没事,继续。”
看到明琅身影的那一刻,他第一反应是闭上眼睛。
可是,闭眼之后,画面还在。
他只能极力压抑几近沸腾的心绪,操纵阴影视线的焦点,一点一点将阴影收了回来。
整个过程中,不免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没有特别露-骨的画面。
顶多是圆润的肩头,纤长的脖颈,紧实而瘦削的肩胛骨。
略显肿胀的耳垂。
更多的就没了。 即使如此,他还是感到了怪异的心跳感,胸腔甚至一阵抽痛。
明明他早就失去了心跳的能力。
最终,沈澹月还是没能听清下属的发言。
他一只手撑着额头,有些歉意地笑了下:“抱歉,昨晚没有睡好。你整理一下发言,发到邮箱吧。我等下给你答复。”
会议结束,所有人鱼贯离开会议室,只剩下沈澹月一个人。
沈澹月重重闭了闭眼。
只是几个一秒钟不到的画面。
人的瞬时记忆是有限的。不一会儿,明琅的身影就像掉进清水的颜料,散开了,模糊了,渐渐看不清了。
但人的想象力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于是很快,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又清晰了起来。
每一个细节都触犯禁忌,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
他垂下眼,看向自己的影子,冷漠而厌恶地吐出一句话:
“你真是恶心透顶。”
阴影没有意识,不能说话。
“他”安静地待在影子里,一动不动,像是不存在一般。
沈澹月却感到“他”在不满。
阴影并不想回来,相较于他的影子,“他”更想待在明琅的身边,嗅闻她身上的气息。
沈澹月顿了顿,突然生出了一股比厌恶更加不适的感觉。
——他好像在嫉妒自己的影子。
·
明琅换完衣服后,忽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她想了想,给沈澹月发了一条消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沈澹月没有回复。
她不想闲着,按照昨天的记忆,找到沈澹月的办公室,却没有看到沈澹月,只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高大男人。
明琅探头:“嗨?”
男人回头,随即露出一个微笑:
“您好,我是沈先生的助理,道格。您是明小姐吧,我知道您。”
明琅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好,我们以前认识吗?”
道格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失去了五年的记忆,忘了很多事情。”明琅说,“如果你是沈澹月的助理,应该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吧。”
道格思索了一秒钟,面不改色地说道:“当然。”
事实上,他完全不知道明琅为什么会失去五年的记忆,也不知道她以前是干什么的——基地里压根没有她这个人。
但作为一个优秀的助理,他大脑运转的速度极快,很快给她安排了一些简单的文职工作。
明琅接过平板,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数字。
她看了两眼,不可置信地问道:“我以前是干这个的?”
道格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无法熟练运用办公软件,平静地点点头:
“是的,您以前是先生的得力助手。如果不是您后来去了生物科技,我可能都无法得到这份工作。”
——虚实结合,再加上适当地拍马屁,道格觉得自己替老板完美化解了一次危机。
“好吧。”明琅勉强应下来,拿着平板,坐在沙发上,跟上面的数据大眼瞪小眼。
如果她以前是干这个的话,应该有肌肉记忆才对。
可她盯着平板看了十来分钟,愣是没看懂那些数字代表着什么。
难道那个助理在骗她?
明琅蹙着眉,又给沈澹月发了一条消息:「在吗?」
她对着平板拍了一张照片:「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沈澹月还是没有回复她。
明琅只好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几秒钟后,电话接通了。
手机上跳转出画面。
沈澹月似乎刚洗完澡,眉目冷峻,银白色的短发氤氲着清冷的湿气,水珠不断滴落下来。
他轻扫了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明琅觉得他的眼神有些熟悉——如同一条饥-渴的野狗,既想要靠近食饵,又害怕饵中有毒。
她莫名产生了一个错觉,一旦他知道食饵美味且无毒,就会毫不犹豫将她吞吃入腹。
明琅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这时,沈澹月的声音从平板里传来,低沉而冷淡:“什么事。”
明琅回过神,把平板对准手机的镜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沈澹月瞥一眼:“这是几个垄断公司的财务报告,以及针对它们下半年市场策略的分析报告。你看不懂这些,谁给你的。”
“道格。”明琅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确看不懂这些,但他说我以前是干这个的,还说我以前是助理,如果不是我后来去生物科技了,他甚至没办法当上你的助理。”
沈澹月神色似乎僵了一瞬:“他弄错了。”
“那我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沈澹月却说:“我等下过来告诉你。”
然后,挂断了电话。
明琅微微皱眉,觉得他的态度很奇怪。
相较于沈澹月的态度,他与助理截然相反的口径也很奇怪。
她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几句话的事情,沈澹月为什么要这样含糊其辞?
为什么助理会弄错她以前的工作?
是故意给她难堪,还是根本不知道她以前的工作内容?
沈澹月每次见到她,又为什么会露出那种想要靠近但不敢靠近的眼神?
明琅心想,难道她以前是沈澹月包养的情人,真正的妻子另有其人?
第124章
Chapter
15
明琅觉得完全有这个可能。
不然没办法解释,沈澹月看向她的目光,为什么有一种不可名状的背德感。
他们是夫妻,又不是兄妹。
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能违背什么道德?
除非,他对她做了不道德的事情。
男女之间,除了出轨,还有什么不道德的事情?
——要么她是他在外面包养的情人,要么他在外面包养了另外一个人。
明琅不想跟他纠缠不清。
如果他不想靠近她,那就不要靠近她。多么简单的道理。
明琅从不回避自己的感情,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她甚至不会回避自己的渴欲——记忆中,她第一次了解自己,触碰自己,释放自己,就是回想着沈澹月缝伤口的画面。
高挺的鼻梁,紧绷的下颚,冷峻的侧面。
浸满汗水的衬衫,戴着黑手套的手指拿着针线……平稳地刺入锁骨下方的皮肤。
燥热不堪的夏夜,垃圾桶里堆满了沾满血污的绷带。
明琅很喜欢那样的沈澹月。
她坦坦荡荡,不回避,不羞耻,不忐忑。
学生时代,她为此感到失落,是因为自己不可改变的命运,以及沈澹月身上那种可望不可即的气质。
但现在,她的命运改变了,沈澹月也不再可望不可即。
这两天,他们甚至躺在同一张床上。
所以她不明白,沈澹月在回避什么。
明琅决定,等下直接问沈澹月,他爱不爱她,能不能给她看看合法的结婚证。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他有没有对她做过不道德的事情。
相信这三个问题问出口,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
·
沈澹月挂断电话之后,似乎还能感到那种急促、奇特的心跳感。
在他死气沉沉的胸腔内回响,一声比一声强烈。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说谎的心虚感。
他并非不会说谎,而是不需要说谎。
说谎是弱者的行为,就像只有弱者才会沉溺于虚假的幻想之中一样。
但在明琅的事情上,他一直在说谎,冷静、清醒地看着自己说谎。
甚至于现在的明琅,本身就是一个谎言,一个虚假的幻想。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沈澹月垂眼,拿起毛巾,擦拭滴水的银发。
他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必须停止这种荒诞、古怪的行为。
然而,他却拿起手机,给助理发了一条消息:
「去伪造一张纸质结婚证,十分钟内送到会议室。填写我和明琅的信息。要求真实、有效。」
道格收到这条消息时,整个人都震惊了。
伪造结婚证,要求真实、有效。
他很想问问顶头上司,您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道格大脑从来没有运转得这么快过,很快想到了一个办法——基地养了不少黑-客,他们平时的工作是维护基地的网络安全。
顶级黑-客可以在几秒钟内入侵市政府的官网。伪造结婚证,不过两分钟的事情。
剩下八分钟,他只需要等无人机将纸质结婚证送过来就行。
但是,他要怎么跟顶级黑-客解释这件事情?!
如此大费周章,就为了伪造一张毫无价值的纸质结婚证。
算了,道格麻木地想,反正基地的人都对沈澹月有一种狂热的崇拜。
就算消息流传出去,他们也会认为,沈澹月伪造结婚证,是为了更好地反抗公司,而不是为了留住一个女人。
想到这里,道格十分镇定地等纸质结婚证送过来,又十分镇定地送到了沈澹月的手上。
沈澹月接过纸质结婚证,微微垂眼,仔细观察。
他知道这个行为多么荒唐,多么古怪。
甚至可以说,诡异。
可他停不下来,接过纸质结婚证的那一刻,心里甚至涌起了一股不合常理、违背道德的喜悦。
他们的关系合法了。
面对合法的关系,她将无法质疑。
沈澹月不想深思这股喜悦背后的动机,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深灰色大衣,准备去见明琅。
他也不想深思,为什么拿到结婚证以后,第一时间就想去见明琅。
好像手上这张结婚证是真的似的。
这么一想,他突然觉得手上这张轻薄的纸,滚烫而又沉重。
沈澹月冷静地把这些想法从脑海中撇去了。
他回到办公室时,明琅正坐在沙发上看平板,眼睛离屏幕很近,非常不正确的坐姿。
——他和她的关系,也是不正确的。
沈澹月走过去,伸出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轻轻把她的脑袋推远了一些。
调节室内温度,需要验证他的掌静脉纹。所以,办公室并没有开中央空调,有些闷热。
她的鼻尖渗出了一些汗珠,透亮的汗。
——如果他们真的是夫妻的话,现在他应该可以吻上去。
沈澹月移开视线,平静地说道:“道格并不知道你以前的职业。你以前的工作比较复杂,你确定要听么。”
明琅眨了下眼睫毛:“说说看?”
“你以前是我的保镖。”沈澹月低声说道,“这个身份我不可能告诉别人。”
“那我为什么会成为生物科技的特工呢?”明琅仰头看他,“因为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