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身上传来一种可怕的压迫感,仅是看着他漆黑的金属面具,都会感到头昏脑涨,呕吐欲直冲喉咙,简直像被次声波装置袭击了一般。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绿毛惊疑不定,鼓起勇气,再度警告道:“……够了!不、不要再往前走了……我们只是在处理私人问题,不、不关你事……”
人影停下脚步。
李窈以为他真的不想多管闲事,表情微微变了,刚要叫住他,人影却举起一只手。
——那是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手背上却布满了幽黑的裂纹。
是的,裂纹。
手上全是大小不一的黑色裂纹,仿佛被摔碎的瓷器一般,随时都会裂开解体。
他侧过头,“望”向李窈。
李窈看不到他的眼睛,但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他犹如实质的目光。
然后,他朝绿毛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强悍力量猛地钳制住绿毛的脖颈,绿毛面露惊恐,还没来得及呼救,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颈骨弯折到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头颅硬生生被撕扯了下来!
——砰!
绿毛脑袋砸进泥水里,溅起染红的雨水。
李窈面色苍白,盯着逆着光的漆黑人影:“谢、谢谢你……”
人影转头,金属面具上没有眼洞,却不妨碍他直勾勾地“看”着李窈。
“……”李窈深吸一口气,竭力镇定地说,“你不是本地人吧。本地人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公司会出手镇压。如果你继续待在这里,公司肯定会找上门来。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二十多年,干过几十种职业,我可以帮你摆脱公司的监视和追捕。”
李窈说的全是谎话,她根本没有干过几十种职业,只干过一种职业——骗子。
人影陷入沉思,半晌点了点头。
他朝李窈伸出一只手。
李窈看着他的那只手。
那根本不像人类的手,上面爬满了恐怖而丑陋的黑色裂缝,更像是用无数块人体组织……强行缝出的一只人手。
李窈看得心底发寒。
这个人影要么不是人类,要么是实验室里逃出来的怪物。
李窈对这个世界深恶痛绝,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怪物太多了。
她四岁还在家门口玩泥巴时,一抬头,就看到从某博士实验室里逃出来的变异种正在咔嚓咔嚓咬人脖子。
八岁,她拿着撬棍暴打同龄人时,回头却看到紫黑色的触足爬满了自家摇摇欲坠的塑料棚。
紧接着轰一声巨响碎石飞溅灰尘四起,她家没了。
十八岁,她像所有贫民窟出身的孩子一样,成为了一个扒手预备役。
那天是她第一次当扒手,还没来得及接近受害人,就被拽去听一个反AI讲座。
八小时后,她从大礼堂里走出来,怀中抱着一桶2L装的合成菜籽油,心情处于“想要杀人”和“他们送我菜籽油人还怪好嘞”之间。
二十岁,她发现反AI是有道理的。
当时,她正在写毕业论文,虽然只是夜校的毕业论文,但还是想搏一搏单车变摩托,拿下毕业证去找个班上。
谁知下一秒,她的手机、电脑包括窗外的全息广告屏全部失控了,被迫聆听AI发表爱的宣言。
二十一岁,痛失毕业证、走上歧途的她,从某位富豪手上捞了点钱,准备移民北欧,逃离水深火热的屿城。
但刚下飞机她就傻眼了——这里不能用电子支付,只能用纸钞。
她操着蹩脚的英语,终于换到一叠绿色钞票后,发现上面居然印着一个陌生的亚裔女孩。
亚裔女孩。
亚裔。
——这里是北欧。
李窈:“………………”
在这种荒谬至极的场景中,李窈头上突然亮起一枚小灯泡。
她终于悟了,这个世界是如此疯狂、混乱、病态,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被创死,不如回到自己的家乡,好歹亲自走过每一条大街小巷,被抓包了可以转身就跑。
就像现在。
李窈慢慢握住漆黑人影的手,跟他走出巷子,紧接着趁他不备,转身拔腿就跑!
·
雨势大得可怖,四面八方都笼罩在濡湿的雨雾之中,只能看到若隐若现的霓虹光亮。
漆黑人影看着李窈逃跑的身影,慢慢抬起那只牵过她的手。
指腹残留着一丝血迹。
他好像……被骗了。
可是,她的态度如此真诚。
他在这里游荡了这么久,帮过无数个惨叫、哭嚎、受到伤害的人类,她是第一个向他道谢、说要帮他的人类。
他能感觉到,她是一个好人。
他相信她会回到这里。
漆黑人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她离去的方向,宛如一座高大冰冷的雕塑,任由暴雨瓢泼砸在身上。
他沉默,安静,仿佛静止的图像,等她回来。
第155章
Chapter
2
街上简直乱成一锅粥,人群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尖叫声与呼救声震耳欲聋。
李窈胳膊受伤,又淋了暴雨,完全是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踉踉跄跄找到了自己的楼栋。
电梯常年卡在四楼,只能走楼梯。
但一到晚上,贫民区撬锁的就跟旅游景点打卡似的,每上一层楼就能撞见一个。
最后,李窈实在受不了了——因为她门前也蹲着一个。
她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对撬锁的举起自己受伤的胳膊:“你觉得我像有钱人吗?”
“……”撬锁的吓了一跳,转头目瞪口呆望向她,半晌摇了摇头。
“那就去撬隔壁的锁,”李窈说,“别在这里挡道。”
撬锁的一脸羞愧地让开了。
李窈打开房门,砰地关上,咔嚓咔嚓反锁了三遍,扑到床上躺下,快要睡着时才想起来,胳膊上的伤口还没处理。
她一边用生理盐水冲洗伤口,一边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种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出门被抢劫,被暴雨浇得透湿,回到家发现房门被撬。 “操他爹的!”
涂酒精的时候,她忍不住痛苦地咒骂了一句。
消毒完毕,李窈出了一身汗。
屋里没有浴室,她也懒得洗澡,闭上眼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钟。
李窈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摸出手机,玩了起来。
几分钟后,她刷到一条视频,触电似的坐起身。
视频只有十几秒钟,手持拍摄,画面有些晃动。周围人声嘈杂,但还是可以听见拍摄者尖锐的声音:
“你为什么一直站在这里?”
“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
“假如你继续站在这里,我们有权对你开枪,并且不用承担任何法律责任!”
画面中心,赫然是那个漆黑人影。
面对拍摄者的质问,他高大得几近恐怖的身影一动不动,仿若未闻。
在高清摄像头下,他那副金属面具堪称分毫毕现。
那似乎是一种特制的止咬器,森冷金属紧紧扣在他的下颚骨上,黑色皮革束带延伸至耳后,仿佛焊上去一般与他的面部骨骼完美契合。
视频快要结束时,有人大声问道:“——你一直站在这里,是在等什么人吗?!”
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漆黑人影回过头,金属面具倒映出躁动的人群,轻轻点了点头。
视频到此结束。
李窈:“……”
这人一直站在那里,不会是在……等她吧?
这座城市还有这么单纯的存在吗?
李窈回想起漆黑人影的杀人手法,感觉他应该是想等她回去,干净利落地绞断她的脖子。
想到这里,她立刻把心里那一丝诡异的愧疚之情抛到了脑后。
作为一个穷光蛋,哪怕昨晚失血过多,也要出去打工。
李窈爬起床,从冷冻柜里拿出一支蛋白营养剂,咬在口中,套上皮夹克,出门了。
一路上,她又刷了一会儿短视频。
那个漆黑人影还站在那里。
他明显已经成为一道网红风景线,各路主播纷纷前来打卡,无人机摄像机满天飞。
有人甚至开了一辆垃圾车过来,想试试如果朝他的头上倾倒垃圾,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在主播们声嘶力竭的撺掇下,气氛简直狂热到了诡异的地步。
所有人都在拍手,所有人都在起哄,一个DJ主播把音乐调到最大,节奏鼓点震耳欲聋。
有那么一瞬间,现场仿佛群魔乱舞。
李窈关掉视频,不忍心再看下去。
于是,她并不知道,下一刻,漆黑人影的手臂骤然弹出两把森白骨刀,如同螳螂的前肢一般,刀刃处有一排密密麻麻的锯齿。
——但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那根本不是锯齿,而是一排狰狞恐怖的尖牙。
那不是刀,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等周围的主播发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
只见森白骨刀一闪,半空中划出一泼淋漓鲜血。
所有人的喉咙都出现了一条清晰的刀口,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数十颗头颅砰然落地,溅起一地尘土。
人群登时乱作一团尖叫声四起,主播们手机上的弹幕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刷新着,转眼间便收到了价值几百万的礼物。
但他们再也没机会提现了。
漆黑人影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收起骨刀,望向前方,继续等待。
·
李窈打工打得心不在焉。
说是打工,其实就是诈骗。
刚好她手臂受伤了,可以去吸引受害者的注意力,然后同伙从后面偷走他们的手机或信用芯片。
李窈有点不情不愿。
虽然他们偷的都是公司员工,但还是让她很不舒服——她在利用别人的好意办坏事。
她觉得自己的道德观很可笑,都干骗子的勾当了,还在乎这些。
世界上从未有过“盗亦有道”。
偷好人,偷坏人,都是偷。
只不过后者的说法,勉强能安慰自己破破烂烂的良心。
干完最后一票,李窈接过属于自己的分成,想了想,走到老大的面前,仰头说道:
“那个……我不想干了。”
老大是个五大三粗的光头,脖子几乎跟脑袋一样壮实,相貌阴沉凶戾,听见这话,沉沉笑了起来:
“我们可离不开你啊。”
旁边一个小喽啰一边抽烟,一边嗤笑道:“我看她想洗白,今天她看我们的眼神跟条子没什么两样。”
光头的脸色微微变了,低头看向李窈:“——你想报警?”
李窈努力镇定地说:“我怎么可能报警……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那你为什么不想干了?”光头目光阴狠地盯着她,“别告诉我,你还想去读狗屁的书,给公司当牛做马?”
李窈说:“我不会给公司当牛做马,我只想……”
光头上前一步,他注射过睾-酮,肌肉虬结,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可怕的压迫感:
“你只想什么?你只想过正常的生活,远离我们这群杂碎,舔上班族的皮鞋,给住满流浪汉的烂尾楼还贷,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交个有稳定工作的男朋友,结婚生子……”
光头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想都别想,你就是被人贩子切成块儿,卖到地下诊所去,也是我们的人。”
“你注定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着,知道吗?”光头拍拍她的肩膀,语气甚至有些和蔼,“少看点金盆洗手的心灵鸡汤,什么都信只会害了你。”
说完,他眼中闪过一道银光,给她转了五十块钱:
“晚上去放松一下吧,明晚有个大活儿。线人告诉我,富人区那边有户人家,儿子丈夫都出差了,只剩下一个孤寡老太太,我们可以去狠狠捞一笔,然后你又可以去北欧玩了。”
李窈没有说话,有些蔫巴巴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她离开以后,光头点了一支烟,对旁边的小喽啰说道:“——跟上去,如果她想去找条子,毙了就是。记住,尸体要留下来,可以去地下诊所换点钱。”
……
屿城多雨,不知什么时候起,天上又飘起了小雨。
雨雾阴冷而滑腻,黏附在皮肤上,令人不适。
李窈搂着自己受伤的胳膊,感觉这条胳膊以后可能会得关节炎。
她非常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刚才她只是凭着一股义愤,才说出“不想干了”这句话,事实上就算光头愿意放她离开,她也离不开这群人——没有收入来源,不到一个月,她就会被房东赶出家门。
她没有存款,这座城市到处都是广告,铺天盖地的广告,令人眼花缭乱的广告,吸引你借贷、提前消费、以贷养贷。
这种情况下,哪怕是收入稳定的公司员工,也不可能存下一分钱。
这是一座绝望的城市,灰色的天空,灰色的雨雾,灰色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