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傅野”缓慢而平静地说道:“好,那谈吧。现在,你可以亲我了。”
谢黎:“啊?”
“怎么,”他侧头,语气不冷不热,“不想亲我?”
“也不是,”谢黎迟疑道,“你想我亲哪里?”
“随便你。”
只是一个吻而已。
谢黎没有初吻情结,并不觉得自己吃了亏或是怎么,况且傅野长得确实不错,眼目深陷,鼻梁高挺,一头深红色卷发,标准混血长相。
她抛开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踮起脚,亲了一下“傅野”的嘴唇。
一触即离。
谢黎内心没有任何感觉,就像用嘴唇碰了一下玻璃杯般平静。
“傅野”似乎也很平静。
黑暗中,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却陡然加重。
他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呼吸声变得异常粗重。
阴冷潮湿的气流从她的后颈拂过。
修的存在感太强了。
前面是“傅野”,后面是修。
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变得稀薄无比,安全范围急剧缩小。
谢黎有些进退维谷。
她把修引来了,然后呢?
修和“傅野”都不说话,她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前一后的呼吸声逐渐重叠、融合,化为一个人剧烈而清晰的呼吸声。
——不对。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听过“傅野”的呼吸声。
谢黎猛地抬眼,伸手抚上“傅野”的胸口。
果然,没有心跳,没有起伏,什么都没有,仿佛死尸一般平静无波。
眼前的人不是傅野,而是修。
谢黎眼皮一跳:“——傅野人呢?!”
修没有回答。
几秒钟后,只听“咔嚓”一声响,他打燃打火机,幽蓝色火焰照亮了彼此的面庞。 看到修的面孔那一瞬间,谢黎只觉寒意直冲头顶,汗毛根根竖起,身体应激一般僵立在原地,无法前进或后退一步。
修一直以来都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现在也一样;
他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性,从五官,到骨相,再到下颚至喉结的轮廓线条,都极尽清峻,现在也一样。
唯一令人感到恐怖且强烈不适的是,傅野也在他的脸上。
而且是只有一半,在他的脸上。
另一半则被疯狂生长的菌丝摧残殆尽。
只见傅野仿佛死不瞑目一般,眼洞空荡荡,嘴巴大张,要掉不掉地挂在他温和而俊美的脸上。
在适宜的条件下,大部分真菌的生长速度都快得惊人,此刻更是快到了恐怖的程度。
谢黎心脏怦怦狂跳,感觉自己甚至听见了菌丝疯长的簌簌声响。
她记得,修以前说过,他在情绪激动时,会不受控制地留下大量菌丝。
毫无疑问,他现在十分激动。
可是,他激动的原因是什么呢?
是因为她对傅野倾诉了自己的过去,还是因为那个一触即离的……吻?
这时,修突然抬手,撕掉了傅野的面孔。
谢黎当警察这么多年,什么血腥场面没有见过,但这一幕的荒诞和病态程度,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修的动作却不紧不慢,神色甚至有些愉悦,似乎因想通了一件事而显得极为高兴。
谢黎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警惕地看着他,后退一步。
“谢警官,”修随手扔掉手上的皮屑,慢悠悠地开口,“如果我是你,现在会跑得远远的。”
谢黎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一点钟。
距离天亮还有很长的时间。
她虽然摆脱了傅野,但也引来了更加危险的存在。
“……为什么?”谢黎问,喉咙有些紧绷。
“因为我打算杀了你,”他平静地说道,就像在陈述今晚天气不错一样,“你让我有些厌烦了。”
第200章
Chapter
14
事态在这一刻陡然失控。
谢黎暗骂一声。
她猜到了修不会任她差遣,但没想到他会对她生出杀意。
……也对,他本就是一个阴晴不定、喜怒难辨的心理变态。
根本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测他在想什么。
而且,修的可怕之处,并不仅仅在于高深莫测的思维,还有那超出人类认知的恐怖能力。
心理变态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冷血理智、没有感情、没有道德的同时,还是一个不可言喻、不可名状、不可想象的非人怪物。
谢黎完全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限制修。
——法律、正义、公平?
只要修想,随时可以重新定义这些词语的概念。
不对,修已经重新定义了这些词语的概念。
晚餐的时候,傅野说过,修是生物科技的幕后掌权人。
如果不是生物科技,世界格局不会演变成如今的样子——尽管当时,各大公司已经开始掌控国际经济命脉,传统的国家体系却仍然牢固,人们还是效忠于各自的国籍。
直到,修让屿城成为一座独立的城市。
一座独立、没有税务负担、高度自由化的城市,可以给一家巨型企业带来什么呢?
答案是,极其恐怖的发展速度。
短短几十年的时间,生物科技的影响力如同蛛网一般辐射全世界,哪怕身处遥远的北美,也可以决定你桌上的食物来自旗下哪个大棚。
没有修,就没有现在的生物科技。
修还不是怪物的时候,就已经像怪物一样可怕了。
她怎么可能从他的手上逃出生天? 就像现在,谢黎甚至不知道,眼前的身体还能算傅野的吗?
傅野是被寄生了,还是成为了未知真菌生命的培养皿?
她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修见她一直站在原地,冷不丁开口问道:
“怎么,你觉得我不会杀你?”
谢黎嘴角一抽,不知道他是怎么联想到这一点的。
她好像一个字都没有说吧?!
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一个事实。
一个可怕无比的事实。
她的左眼有夜视功能,然而夜幕降临以后,她就再也看不清任何事物,四面八方都被森冷浓重的黑暗包围。
当时,她满脑子都是怎么吸引修的注意力,居然没有察觉到这一异样。
她后背倏地渗出一层冷汗。
难道夜幕降临的那一刻,修就已经寄生了傅野?
她对傅野说的话,全部都进了修的耳朵?
可能因为气氛过于惊悚和压抑,谢黎感觉不到任何羞耻或愤怒,只觉得后背发凉。
她居然没有察觉到异样。
不,她其实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因为对傅野并不熟悉,再加上养老院的气氛本就十分诡秘,所以把疑问压在了心底。
她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就算今天成功逃出养老院,以后估计也会对周围人失去信任和安全感。
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会疑神疑鬼,觉得周围人被修寄生了。
谢黎很不想承认,但可能因为一直以来,她都在压抑自己的情感和冲动,逼迫自己处于极端冷静的状态,这一刻居然生出了一丝如释重负之感。
——终于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
即使放松的方式是逃命。
随着时间的流逝,空气逐渐紧绷,到最后几乎停止了流动。
黑暗中,似乎潜藏着某种未知的恐怖,仿佛沉甸甸的石头,压迫在谢黎的心头。
没人能抵挡这样阴冷诡异的压迫感。
这不是胆子大小的问题,而是超出了人类的承受能力。
就像面对深海,不是每个人都会感到畏惧,但每个人都会在深海可怖的压强下粉身碎骨。
下一刻,谢黎却抬起头,朝修浅浅一笑。
这微笑是如此突然,艳丽,光彩照人。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露出真心的微笑。
修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喜怒难辨。
明明他在力量上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可以轻易将她置于死地,然而不知为什么,这种生死关头,她的笑容居然是轻松、愉快的。
为什么?
她在想什么?
尽管他一直在观察、分析她,但就像研究一个游戏的机制般,从未真正把她视为同等的存在。
游戏再复杂,再好玩,终究只是一个游戏。
人不会对游戏生出同理心。
修承认,谢黎对他有一种古怪的吸引力。
但这种吸引力,不是因为他欣赏或喜爱她,而是因为菌根计算机的弊端。
——他可以寄生任何一个人,但任何一个人过于激烈的情绪,都会对他造成影响。
区别在于,有的影响很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有的则让他喜怒不定,心绪起伏。
当半数以上的人,都对某个人抱有好感时,他也会被那个人吸引。
就像他被谢黎吸引。
其实这并不能算作弊端。
毕竟,即使是设计“菌根网络计算机”的那帮天才,也没有想到,有一个人真的可以愚蠢到这种地步,数年如一日帮助他人,不求任何回报。
可是这一刻,他的情绪分明没有被别人影响,谢黎对他的吸引力却变强了。
他盯着谢黎,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那陡然加强的吸引力,已经对他起了作用。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神色仿若魔怔,视线在她的脸上缓慢移动,似乎想要找到切入口钻进她的脑中,弄清楚她的想法。
然而,她头脑清醒,意志坚定,不在他的菌根网络之中。
他看不见她的想法,听不见她的心声。
那就换个办法,解读她的信息素。
他的嗅觉器官和普通人不一样——每一根菌丝内部,都是高度发达的嗅觉神经。
他能迅速捕捉每一种气味的分子,洞察每一种气味的微小化学差异,追踪每一种气味的源头和成因。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仅可以嗅出她身上的矿物质成分,还可以嗅出她的荷尔蒙波动和情绪的细微变化。
之所以现在才想到这个办法,是因为他对人类的体味深恶痛绝——即使是再爱干净的人,只要饮食结构不均衡,都会产生令人不适的气味。
印象里,谢黎吃得也不怎么好,忙起来的时候,经常只用一根蛋白条果腹。
他还记得不久前,那仅有的一次嗅闻中,她的气味十分普通,甚至有些难闻,没有任何吸引力。
就像大多数人一样。
幸好,通过信息素解读情绪,只需要摄入极少量的气味分子。
他不用嗅闻她太久。
·
谢黎环顾四周,一步步往后退去,准备找个机会转身就跑。
谁知下一刻,修突然伸手,有些粗暴地扣住她的后颈,把她按死在原地。
谢黎只觉得一股阴寒的气息扑面而来,恐怖的压迫感数据笼罩而下,她整个人顿时如坠冰窟,手脚冰凉,僵在原地无法动弹一下。
虽然猜到了修的能力极其可怕,恐怕没什么能限制他,但她没想到在他的面前,自己居然连动都不能动一下。
……难道她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谢黎头皮发麻,非常恐惧。
然而,她的精神并不紧绷,甚至有些放松。
对她来说,这个世界就像是一场无休止的暴风雪,她独自在这场风雪中走了太久太久,已经力不能支,死亡不啻于解脱。
跟一心求死的人不同的是,她并不是失去了求生欲,而是问心无愧,没有遗憾,坦然赴死。
——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做到坦然面对死亡呢?
她愚蠢、软弱,可又坚强勇敢得令人心悸。
修重重扣着她的脖颈,没有低头凑近她,大量白色菌丝却如同海潮一般滔滔朝她涌去,想要捕捉到更多的气味分子。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按住她嗅闻将近一分钟。
这远远超过了他预计的时间。
在谢黎的眼中,这一幕的惊悚程度直逼恐怖片。
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她就像闭上眼睛一般,除了眼前的修,看不到任何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