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亭陟道:“凡人时期李杳并非是这样。”
他道:“她偏好于容貌好看的人。”
?
朱衍抬头看向他,正好看见了他侧颌上业火留下的痕迹。
“你别告诉我是因为脸。”
他虽然开玩笑让李杳想溪亭陟就去看宿映星,也说过溪亭陟容貌不胜从前的话,但是他从未想过溪亭陟会在意自己的脸。
溪亭陟垂眼,凡人时期的李杳总喜欢盯着他的脸看,一看便会入神,他与她对视的时候,李杳又会慌乱地移开视线。
在八方城外的山洞里,李杳也盯着他的脸看过,甚至盯过与他长着同一张脸的宿映星。
他早发现李杳喜欢好看的皮囊,他不怪李杳肤浅,只在绿杨林里与李杳重逢里提心吊胆,后来知道李杳失明,看不见他后,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业火还未驯化,如今告诉她真相,她会阻止。”
业火以他的精血和寿命为灯油,只要业火还在他身体一日,他便日日要受业火焚烧,李杳若是知晓,只会冷着脸打断他。
“倒也别把李杳想得那么深情,只要能解蛊,她指不定会嫌你燃得寿命不够多。”
溪亭陟转眼看向他,“那也挺好。”
“…………好在哪儿?”
朱衍颇为无言地问。
溪亭陟没说好在哪儿,他看着朱衍道:
“施展一次传送阵已经耗尽了你全身的灵力,可要我送你回地蓝?”
朱衍等不到溪亭陟主动联系他,便只能抽去瞿横体内全部的灵力,加上怀桑助力,用传送阵出现在东丘。
这样单方面的传送阵,需要耗费大量灵力,别说他,估计连怀桑那老和尚也要灵力枯竭了。
“回去做什么?”朱衍站起身,随意拍了拍身上的灰,“既然回来了,当然得逛逛了再走。”
怎么着东丘也算得上是他的老家啊。
第307章
却不是她熟悉的嗓音。
307.
许凌青往火堆里架着柴火,一旁端着小黑斗篷的小崽子蹲在地上,眼睛看着很是水润,洗干净的脸被搓得有些红,他两只手反反复复地摸着自己的脸,确定自己脸上没有脏东西后,他站起身,走到伞七面前跺跺脚。
昏昏欲睡的蘑菇点着头,看见银宝后勉强打起精神。
银宝看着伞七,然后当着伞七的面转了一圈,又仰头看着伞七。
伞七嗓音困顿:“嗯……不脏……没有脏东西。”
伞七的声音到后面越来越小,直到彻底闭上眼睛。
小蘑菇睡觉不需要躺着,随便找个地方靠着就能睡。银宝看了一眼睡着的伞七,又走到许凌青面前,支着小脑袋凑到许凌青面前:
“老。”
他盯着许凌青的脸看,缓缓蹲下,两只手托着脸,偏圆的眼睛如同两颗黑葡萄,直勾勾地挂在眉毛下面,仿佛永远不会闭上一样。
“有没有点礼貌,那蠢蕈妖叫我老女人也就算了,你只能叫我……”
许凌青一顿,“你叫我林婆婆。”
采卿趴在她的肩头,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
“他应该叫你大外祖母。”
许凌青垂眼,抬手捏了捏小崽子的脸。
“要是这样叫,不就穿帮了。”
她迟早是要把这个孩子送回去的,没必要让他唤她大外祖母。
“这崽子说话要钱,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太长的称呼他也不一定爱叫。”
许凌青话音刚落,银宝便扭过头,挣脱她的手,站起身,换了一个离许凌青更远的地方蹲下。
穿着小黑斗篷,蹲下来的时候长长的衣服落在地上,许凌青撑着脑袋盯着他,“像一块小石头。”
蛮荒的夜很凉,小崽子靠在火边,可能是蹲累了,坐在许凌青旁边的木桩上,手里扣着手里的弹弓。
许凌青坐在风口替他挡着风,时不时往火堆里添一些柴。
她看着小家伙手里的弹弓,手一快便拿过了弹弓。
她摩挲着弹弓,抬眼看着扭头看着她的糯米团子。
“水林木,这种木头只有绿杨林才有。”
许凌青看着小崽子,“这弹弓是你阿娘给你的?”
李杳是化神期捉妖师,人妖开战,李杳理应替人族出战。但是绿杨林的水族如同伞族一样避世,李杳怎么会去绿杨林。
“采卿,那天伞姑是不是说狐族和水族联姻来着?”
采卿从许凌青的肩膀上跳下,盘在弹弓之上。
“水林木沉厚实心,一般的妖物砍不断这种木头。”采卿道,“何况这木头沉,一般人不会用这种木头做弹弓。”
许凌青拿开采卿,一只手摁住要抢弹弓的小家伙,另一只手掂了掂。
“这木头上应该是施了某种术法,减轻了木头原本的重量。”
不然这崽子不可能能拿得起这弹弓,更别说整日戴在身上。
“弹弓。还给我。”
小崽子的头被许凌青摁住,宛如一头被摁在原地的小牛犊,怎么动也还是在原地动弹。
短短五个字,已经算得上小崽子这些天说得最长的一句话了。许凌青看他,“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把这弹弓给你。”
“你叫什么?”
银宝盯着许凌青怀里的弹弓,又仰头看向许凌青,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后,拍开许凌青摁在他头顶上的手,转身背对着许凌青走了几步后蹲下。
许凌青蹲在原地,对着采卿道:“他是不是生气了?”
“他这性子跟着亚姑娘一模一样,亚姑娘那副性子是什么样儿你还不清楚么?”
采卿看着背对着两人的黑色团子,“以前亚姑娘生气的时候会放蛇咬人,这孩子年纪还小,应该是还没有学习蛊术,不然现在就该放蛇咬人了。”
“和许亚还是不一样。”许凌青站起身走到小崽子跟前,和小崽子面对面蹲着。
银宝盯着她手里的弹弓,又看看许凌青,站起身,又转身背对着许凌青蹲下。
“许亚性子阴晴不定,脾气难以捉摸。这孩子脾气要直球多了。”
一般只要她不故意惹他,他都乖乖的,爱吃爱美爱干净,带他比带许亚有意思了。
许凌青站起身,站在银宝身后,拿着弹弓在银宝面前缓缓晃动。银宝看着弹弓,眼睛闪烁片刻,仰头看着许凌青。
许凌青笑了笑,“拿着。”
银宝伸手拿过弹弓,低头用手指扣着弹弓。
许凌青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哈欠后,在木桩上坐下,她一只手撑着头,看着小崽子。
这孩子手里的弹弓不一定是李杳送的,去绿杨林的也不一定是李杳。虽然不清楚送弹弓的人是谁,但是这人必定与人族有关。
人族的人去了绿杨林,是盯上了水族还是盯上了水族与狐族的姻亲关系?
*
虚山之上,李杳坐在床上打坐,片刻后,她睁开眼睛,下床朝着门边走去。
手指碰到房门的一瞬间,门上流过一丝微光,如同静静流淌着的银河被搅动,里面细碎的星光一浪一浪地涌动。
李杳静默了一瞬,抬起手推开门。推开门的一瞬间,夜风狂灌入门内,鼓起李杳的衣袖。
这山很高,风声凌厉,房门上的灵阵隔绝了声音,导致房间里很是安静,营造了一派风静平和的假象。
李杳踏出房门,看着不远处的崖边,刚要抬脚过去,余光便扫见了坐在凉亭里的人。
李杳步子一顿,换了个方向走到凉亭里,她在老者的对面坐下。
坐下的一瞬间,一丝灵力顺着石桌朝着周围散开,在凉亭周围形成了阻风的结界。
“山高风急,恐彻夜风声呜咽,扰了你休息才布下灵阵,并无监视姑娘的意思。”
那阵法,只要李杳踏出房间一步,他便会知晓。许是怕李杳误会,他便提前解释了。
李杳没说话,看着凉亭周围的结界。结界隔开风声的一瞬间,她的耳朵里很安静,安静得只有这人说话的声音。
字字句句入耳,却不是她熟悉的嗓音。
第308章
生得这般貌丑
308.
“你来东丘做什么。”
李杳抬眼看向面前的老者。
溪亭陟抬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推到李杳面前。
“寻人。”
“何人?”
李杳看着面前热气袅袅的茶杯,手指碰到茶杯的一瞬间,指尖的寒霜抖落,轻飘飘地落在桌面上。
“赤怪。”
李杳抬起眼皮看他。
溪亭陟不紧不慢道:“传言都说赤怪死于三百年前的雷劫之下,鲜有人知他还活着。”
李杳盯着他看,“你会做月团么?”
面前的人一顿,缓缓抬眼看向她。
“明天便是八月十五,在人族,凡人会在这天赏月对酌,把酒共佳话。”
李杳慢慢道,“一家人齐聚一堂,花好月圆。”
溪亭陟的喉咙开开合合,半晌后他才道:
“我离开人族多年,自是不会这些人族之物。”
“是么。”李杳不咸不淡道,“我以为你离开人族多年,应该会思念家人。这种团圆的日子许是会倍思亲,不曾想,你未曾将他们记挂在心上。”
溪亭陟:“…………”
仗着他只能吃哑巴亏,李杳接着道:
“你离开人族时,可有成亲,可有孩子?”
溪亭陟不答。
李杳道:“子远游而亲不待,我倒是好奇你为何在蛮荒这么多年都不回去,可是家里没有父母妻孩?”
“老死在蛮荒,不怕他们惦记?”
溪亭陟:“…………”
李杳端着热茶,轻轻抿了一口,热流滑过如同荒漠一样干燥又荒凉的肺腑,多了几分湿润和熨烫。
溪亭陟轻呼出一口浊气,“更深露重,姑娘还是回去早些歇息吧。”
李杳放下茶杯,手指划过茶杯的边缘。
“你还未曾回答我的问题。”
她盯着溪亭陟的眼睛,瞧不出他有丝毫的心虚和躲闪。
谁说温润君子就不会骗人,这有的君子骗起人来,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无关之事,我不愿与姑娘提及。”
“赤怪的事难道与我有关?”
李杳步步不让,紧逼着已经站在崖边之人。
溪亭陟沉默片刻,一时无言。
他的谎言本就拙劣,李杳若是不想演,随时都能将他摁在地上,亲手撕去他的伪装。
绿杨林里,李杳尚且还能陪着他演,可是现在孩子消失了,李杳不太想演了。
她缓缓站起身,手指拂过石桌边缘,走到溪亭陟面前站定。
一只手摁在溪亭陟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取下他脸上的面具。
李杳将面具放在桌上,盯着他脸上古怪又丑陋的胎记,落在他肩膀上的手顺着他的肩线滑过他的脖颈、耳后,最后落在他的侧脸上。
“生得这般貌丑,自小可会挨他人欺负?”
溪亭陟眼神微动,抬眼看向李杳。
李杳面色并无异常,弯腰看着溪亭陟的眼神却是很冷,她的拇指划过溪亭陟的眼尾,圆润的指甲划出一道月牙形的红线。
这不是她第一次划伤溪亭陟,比起上一次的不知所措,这一次李杳显然要轻车熟路又冰冷无情的多。
“骗不下去了?”
“要装哑巴?”
溪亭陟的喉结微动,银白色的灵力缓缓在他身上流动,当着李杳的面,瘦枯的皮肤充盈着灵光,一点点恢复原本的模样。
“对不起。”
李杳盯着他左侧下颌处的烫伤,手指碰上一瞬间,说不清谁的心脏颤得更厉害。
她的手指轻抚在不平整的伤疤上,她向来心狠,除了替银宝换血那一次,从未这般小心翼翼过。
力道重一分,怕伤了他,轻一分,又恐碰不到他。
溪亭陟看着她的视线,牵过她的手,缓缓别开脸。
“很丑,别看。”
李杳垂着眼看他,“既然去见过金宝,为何后来不去了。”
溪亭陟沉默半晌,“我知赤魂果在你手里。”
赤魂果通过传送阵到李杳手里的那一刻,他便已经感知到了。
也是因为这样,在李杳昏迷在东丘新娘的房间里时,他才能及时赶去。
“为何不来见我?”
李杳的手被溪亭陟攥在手里,她的手指很凉,溪亭陟的手却是很烫,相贴的地方滋生了一片湿润。
溪亭陟别开李杳的视线,沉默如同潮水一样小结界里蔓延,粘稠又缓慢挤满每个角落。
“变心了不愿来见我?”
李杳站着,溪亭陟坐着,她看着溪亭陟的时候,身居高位又睥睨冷漠。
溪亭陟转头与她对视,李杳看着他慢慢道:
“即便银宝不见了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这般厌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