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日清早进宫,跟戚贵妃与喻贵妃一并请个罪,先跟她二人学抄两年经文罢。”
第160章
一六零章
从赵府出来,朱南羡回头问苏晋:“郃乐方才究竟是说了什么让你不痛快了?”
苏晋看了朱南羡一眼,原地立着似乎回想了一会儿,然后四平八稳地道:“回殿下,臣记不大清了。”
谁知跟出来送太子殿下的顾云简听了这话,走上来揖道:“回殿下,郃乐郡主碎语时,臣也在近旁,她其实也没说什么,大意是殿下您登基后,除了立皇后,还要纳许许多多嫔妃。私底下说话,出言有失分寸,无遮无拦,苏大人从前是御史掌纲常,现在领刑部管律法,自当斥责一两句。”
朱南羡一愣,居然是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唇角一弯,像是想笑,余光里扫到苏晋,又连忙将笑意收住,再次肃然地道:“这就很不是了,她身为郡主,本当以身作则,怎能如此不懂规矩?看来只抄两年经文,还是本宫罚得轻了。”
顾云简连忙道:“是,殿下胸襟宽广,海纳百川。”
朱南羡道:“今日是你的吉日,不必为本宫站班子了,回府里去吧。”
顾云简称是,合着手躬着身退了下去。
朱南羡来时让人将辇车停在了巷口,斜阳暮里,天地间一片悠淡的霞色,朱南羡屏退了左右,独自领着苏晋往巷口走,想起方才的事,不由笑了两声。
笑过后,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落后自己半步的苏晋。
他个子高,身姿挺拔,斜斜一道影罩下来,刚好将苏晋裹在了这泓暗光里。
她看到他笑了,也知道他为何要笑,颊边浮上不明显的浅红,分外好看的眼尾颤了颤,像蛱蝶在暮里振翅,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朱南羡于是彻底将笑意收起来,没再提方才的事,另起了一个话头道:“今早有探子来报,说四月的时候,有人曾在靖州一带见过一对‘母子’的踪迹,听描述,像是梳香与麟儿。”
“当真?”苏晋愕然道。
“嗯。”朱南羡点了一下头,“只是后来又不知去向了。”
他静了片刻,接着道:“今日龚荃与罗松堂几人在奉天殿吵时,我将梳香从前的事仔仔细细想了一遍,她是从小跟着皇嫂的,有几回皇嫂与她说话,我也在,记得梳香说她的故乡在蜀中,一直想回去看看,皇嫂还说,等麟儿再大一些,一定要去蜀地一回,那里群山环绕,犹如避世桃源,她一直心向往之。”
苏晋道:“川蜀的确是好地方,我儿时也住在那里。”她顿了顿,又问,“殿下的意思是,梳香与小殿下也许去了蜀中。”
“嗯,我已派探子去找了。”朱南羡看了苏晋一眼,笑道,“我是江南人,没去过蜀地,你若想念那里,日后我陪你去。”
说话间已到巷口,秦桑走上来拱手拜道:“太子殿下。”又问,“苏大人可要与殿下一同回宫?”
朱南羡道:“她的马车被青樾借走了,乘本宫的辇车。”
苏晋是臣子,照理是不应当与朱南羡共乘的。
好在朱南羡今日乘的只是普通皇辇,尚还不是帝辇,秦桑也没多说什么,掀了帘便将二人请上了马车。
马车起行,苏晋掀开侧帘往外看去,今日不知为何天黑得很快,一天星斗明亮夺目,明日大约是个好晴天。
“阿雨。”朱南羡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这一天星斗,轻声道,“上回我说,我娶你。”
苏晋神情微动,她垂下眼帘,没有将车帘放下,只轻轻“嗯”了一声。
朱南羡又道:“我已仔细想过了,等你送了安南使节回来,我们就行天地礼。”
“高堂是你的祖父与我的皇兄皇嫂,证婚让青樾来,至于宾客,就便宜十七了。”
“人是少了些,也不够热闹,但该有的礼数我一样也不会短了你。我是朱家嫡子,娶正妃当有一百二十八台聘礼,我已命人点算好了,走得是我的私账,户部与宗人府都查不出来;七天七夜的鼓瑟吹笙在宫里办动静太大,等陪你回蜀中祭拜谢相时我补给你;嫁衣就用母后当年嫁给父皇穿的那件,这是她最珍爱之物,一直保管得很好,后来她留给了我,要我……将它送给这辈子最心爱的女子穿。日子我也定好了,七月十三,处暑开渔节,你若觉得匆忙,也可以换个日子,只是,不要将日子定得太远就好。”
苏晋安静听他说完,浅浅地笑了一下,应道:“七月十三很好,我明日送使节离开,七月初十出岙城,回来的路便走得快些,一定赶在七月十二一早回宫。”
朱南羡将她拉到身边挨着自己坐下:“你也不必急着赶路,便是七月十三当日回来也来得及,左右宫里这头有我操持,倘使晚了,我就等你。”又道,“只是要委屈你,与我成亲竟不能广天下而告之。”
苏晋摇头道:“殿下事事都为阿雨着想,是阿雨委屈了殿下。”
不多时便到了宫里,吴寂枝与户部的一名主事正形色匆匆走出正午门,看到苏晋从太子殿下的辇车上下来,急忙迎上来见礼。
苏晋见他二人神色有异,问道:“出了什么事?”
吴寂枝道:“回苏大人,杜大人不见了。”
先头沈奚还说等回宫后,要绑了杜桢来审,离下值到现在也就三两个时辰功夫,杜桢居然不见了。
苏晋道:“何时不见的?你们现在又是要去做什么?”
那名户部的主事道:“回苏大人,是下值后不见的。今日沈大人与您去赵府赴宴前,让下官去杜府请杜大人回宫,岂知下官到了杜府,杜家夫人却说杜大人没回去过,宫里也没见着人。方才沈大人听说此事竟是急了,让下官与吴主事来正午门等着您回宫,请您请示太子殿下,能否调兵去寻杜大人。”
如果说之前岭南军资账册的问题只是让沈奚略微生疑,那么杜桢在这个紧要关头不见,无疑加深了沈奚的疑虑。
这话一出,一旁皇辇的车帘忽然一掀,朱南羡探出头来,看了苏晋一眼,再看向吴寂枝与那名户部主事:“沈青樾呢?”
吴寂枝与户部主事原以为苏侍郎只是借太子殿下的车辇回宫,没成想竟是与太子殿下同乘一辇,惊诧之下跪地拜见,然后才道:“禀殿下,沈大人去都察院寻柳大人了。”又解释道,“沈大人说,虽然杜大人只不见了三两个时辰,但是——”
他二人话未说完,朱南羡便将手一抬,方才苏晋在辇车上已将沈奚的疑虑与他说过了。
“秦桑,传本宫之令,命府军卫以户部侍郎杜桢疑似遇险之由,派府军卫全城搜捕杜桢,务必将他给本宫揪出来。”
第161章
一六一章
秦桑称是,唤来一名内侍来代他驾辇,领命走了。
苏晋对朱南羡道:“殿下虽派了人去搜捕杜桢,但青樾要审三品侍郎,还需刑部与都察院同时出令状,臣这就回去写。”想了想又道,“臣还要准备出使的事宜,明日大出殡不能随殿下一同去皇陵,还望殿下代臣拜过故太子与故太子妃。”
朱南羡点头道:“好,你天不亮还要赶路,早些歇下。”
言讫,将车帘放下,任内侍驾着辇车离开了。
其实苏晋方才的言语有些不妥,即便宫里人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对苏侍郎十分信赖,但她到底只是臣子,祭拜故太子与故太子一事,怎么能托付朱南羡这个储君呢?
好在吴寂枝知道苏晋是女子,略一思索,似是不经意地笑道:“都说太子殿下私底下待苏大人沈大人十分不同,今日见识了,果真说是情同手足都不为过。”
苏晋于是也反应过来,笑道:“我与青樾一路与殿下走过来,私底下不顾规矩,有些没大没小,好在殿下宽容,从来不怪。”又对候在一旁的户部主事道,“你先回户部,将这里的情形与青樾说一声,好让他放心,待会儿若青樾那里有任何状况,劳烦你来刑部通禀一声。”
主事忙道:“苏大人哪里的话,这是下官应该的。”
夜已深,宫禁里除了值夜的守卫与内侍,四下里静悄悄的,吴寂枝提着风灯为苏晋照路,一面将她往刑部引,一面道:“大人今日兴致好。”
苏晋愣道:“是么?”
吴寂枝点头道:“大人平日里几乎不笑的,今日倒是笑了几回。”
苏晋不由又笑起来:“兴许是去了赵府的定亲宴,沾了些喜气回来。”
不远处有两名都察院的御史走过,一见前方走来的竟是刑部的大人,连忙合手与苏晋拜下,吴寂枝与他二人对揖过后,又说道:“听闻今日赵府的定亲宴,柳大人最后没去成。”
苏晋点头道:“是,大人素来是个克己自律的脾气,最讲究今日事今日毕,先前被龚大人几个堵在奉天殿耽搁狠了,因此没去赵府,连贺礼都是命他府上的安然与阿留送去的。”
吴寂枝道:“那真是可惜了,还以为赵大小姐今日若能在妹妹的定亲宴上见到柳大人,指不定又能促成一桩好姻缘呢。”
对上苏晋诧异的目光,他解释道:“哦,苏大人可能不晓得,大约九年前,柳大人刚做御史不久,赵府的大小姐赵婉姑娘就独对他一人情钟。”然而这话出口,他觉得不对,想了一想,摇头笑道:“不过那时的柳大人还只是柳昀,才十七,年少沉稳,睿智俊朗,又是名门之后,师从大儒,当时整个京师谁不想嫁柳昀?”
苏晋愣道:“我只听过早年间,京师凡家有女,无一不想嫁青樾。”
“唉,那不一样。”吴寂枝道,又笑着说,“背地里说人闲话不大好,好在都是写陈年旧事,苏大人与沈柳二位大人相熟,想必他二位不会介意。”
“那时有个说法,沈大人是风流招姑娘家喜欢,但要嫁还是当嫁柳昀的。”
“当时下官还在做巡城御史,柳大人一入都察院,听说求亲的几乎踏破了老御史的门槛。苏大人您也晓得,孟老御史自家还有个女儿呢,心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就给柳大人与自家女儿订了亲。订亲之后,赵府的大小姐赵婉便哭了好一阵,听说无论去哪里,只要有人提起‘柳昀’二字就哭,她对柳大人情钟一事就这么传了出来。
“后来没几月,柳大人与孟家小姐成亲前,那小姐薄命,染急病去世了。老御史伤心了一阵,倒也看得开,心想着赵婉小姐好歹是他看着长大的,除了太喜欢柳昀这一点有些出格外,样貌品性无一不好,于是就想着干脆帮柳昀做个主,将他的终身大事重新定了。
“不过老御史将柳大人视若己出,凡事必顾及他的感受,定下此事前,将柳大人叫来跟前问,说你可愿等三年,等赵婉大一些了,娶她为妻。苏大人,您猜柳大人怎么答的?”
苏晋想了一想,没想出来:“怎么答的?”
吴寂枝失笑道:“就一个字,好。”
苏晋讶然道:“就这么应了?他是诚心的么?”
吴寂枝笑道:“正是了,孟老御史也是与大人您一般想法,且他是个耿介的脾气,当下就问柳大人,你是真愿意,还是顺从我?赵大小姐你是见过几回的,你记得她的模样么?
“柳大人说应该记得,结果孟老御史问高矮胖瘦,问芳龄几何,大人他一个都答不上来。老御史气个半死,问那你为何说好?柳大人说,老师待学生恩重,这是小事,老师说是就是了,学生总不能在这种小事上拂逆老师。”
苏晋笑道:“这倒像是柳大人的脾气。”
吴寂枝道:“后来有一回,下官为老御史送城北巡城御史的名录,恰好在都察院听到老御史与从前的刑部尚书沈拓沈大人提起这事,他当时也没避着下官,只说,柳昀这辈子孤孤单单的,于情缘亲缘都太寡薄,他急着为他定亲,其实是怕自己走了以后,柳大人再无人可以说话,其实私心里,他希望他能娶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还说柳昀的性子注定一生克己自苦,能有一桩遂心如愿的事也好,所以帮他将与赵府的亲事推了。也许是老御史这话有些惆怅,叫下官听了十分感慨,这么多年了都记得深牢,时常在想,柳大人这样的人物,要怎样的女子才能令他喜欢,让他遂心呢?”
苏晋道:“我初识柳昀,也疑惑他这样人品为何还是孤家寡人,后来相识久了,才发现他有一套自己的法度,待事待物虽十分严苛,但律己更胜于律人,叫人钦佩有加,他的心思或许本不在这些他认为的‘闲事’,‘小事’上头。”
吴寂枝笑道:“苏大人说得正是,倒是下官拿凡心度圣人了。”
二人说话间,刑部已至,因苏晋明日天不亮就要离开,一走几日,刑部各公堂里直至此刻还点着灯,多得是值宿办公的人。
吴寂枝正欲将风灯交给一旁的小吏拿着,抬目一望,院中有一个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
正是他们方才说了一路的柳昀。
吴寂枝手一抖,风灯一下子就落在地上。
苏晋见了柳朝明也惊了一下,心道真是不该背后议论人,明明没说什么,打个照面却已做贼心虚了。
吴寂枝拾起风灯,上前与柳朝明拜见过后,拱了拱手匆匆走了。
柳朝明见他二人神色有异,眉心微微一蹙,却没多问,只对苏晋道:“皇贵妃的案子,你这里审得怎么样了?”
苏晋刚自方才的心虚中回缓过神来,神色端的十分严肃,道:“已差不多了,太医院安医正下得毒,他已招了,还说是受淇妃指使,淇妃也认罪,但这二人都不愿供出朱沢微,我正想着是否要这么结了,还是等淇妃身子养好写再审一审,适度用刑。”
柳朝明道:“就这么结了,淇妃已是死罪,你用刑她也不会供出朱沢微,安医正对朱沢微忠心耿耿,一定被掐住了命门。”
苏晋道:“我也这么想。”又揖了一揖道,“既然大人都如此说,那我趁夜里将案子结了,赶在走之前送去大理寺与都察院复核,到底是皇室宗亲的案子,不宜拖太久。”
柳朝明看着苏晋,一时没有回话。
方才沈青樾来找他说过杜桢的事后,他便莫名有些放心不下,却又说不清在担心什么,就像是坚石入水,不知被从哪儿探出来的水藻绞住,沉不着底。
此刻看到她,想到她寅时就要动身,也不知能歇上多久,于是道:“你将皇贵妃案子的卷宗,证物,状词交与我,我眼下得闲,拿回去看过后,把刑部的结案呈词与都察院的复核奏本一并写了,你便不必管了。”
苏晋听了这话却愣了一下。
皇贵妃的案子牵扯到朱沢微,她是交给谁都不放心,这才赶回来亲自写结案呈词。但她今夜实有诸多要务,待会儿还要赶去礼部一趟,若柳昀肯代她写呈词真是再好不过,他做事严谨清明,她是一万个放心。
苏晋笑道:“按说我自己的事,断然不该请大人帮忙,但今日实在特殊。”她往公堂比出一个“请”姿,“大人稍后,我这就去将案宗取来。”
刑部公堂里值宿的看到左都御史大人与苏侍郎一并进来,纷纷过来拜见,苏晋吩咐了一两句,折去自己的值事房拿公文了。
不多时,一名小吏提了提了茶壶茶盏过来,与柳朝明道:“柳大人,这是苏大人特地命小的招待您的。”
茶水冲沏间散发一种十分清新的花香,却不是花茶。
柳朝明看了一眼:“岭南的香茶?”
“还是极品中的极品。”小吏道,“礼部的罗大人特地托了人从岭南一带采来,快马运来京师,前阵子罗大人总托苏大人帮忙,私下便塞了苏大人一块香茶,苏大人吃过后十分喜欢,拿这茶来招待人还是头一回,前两日沈尚书来了,也不过是取了方‘银丝儿’打发了。”
小吏说完这话,再拱了拱手,退下去了。
柳朝明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这才自一旁的案几上端过茶盏。
茶盖子一掀,腾腾的热气伴着清香涌出来,扑在柳朝明的眉间眼底,新绿的茶叶还在水里蜷曲伸展,清清浅浅一片水色。
一人独坐,平日里深不见底的眼眸也是清清浅浅的。
第162章
一六二章
片刻后,苏晋便将皇贵妃一案的卷宗取了过来,柳朝明粗略地翻了一遍,见各公文已被她按日子排理妥当,递给一旁的小吏,让他拿去都察院。
小吏走了以后,苏晋道:“这回真是辛苦大人,等我送完使节回来,即刻去都察院领大人写得刑部结案呈词,将涉案人等处置了。”
柳朝明没接她的话头,只问:“你何时回来?”
苏晋道:“原定的日子是七月十三,只是,”她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我想走快一些,能赶在七月十二一早回来再好不过。”
她很少在旁人面前展露自己的情绪,眼下这么没由来地笑起来,想必是开心得很了。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事。
柳朝明看着苏晋,只觉她的笑虽十分清浅,却情真意切,灼灼像有光,竟让人不敢看久了。
他安静地移开目光:“好,早些回来。”
苏晋正要送柳朝明离开,却见公堂外,御史言脩领着秦桑过来了。
言脩对着柳朝明与苏晋二人行了礼,说道:“柳大人,太子殿下派秦护卫来都察院,说有要紧的事传您去奉天殿,下官怕耽搁要事,领秦护卫来刑部通禀您。”
柳朝明道:“知道了。”
苏晋一听朱南羡要见柳朝明,猜到是朱沢微有异动,问:“殿下他可有说是何要事?”
秦桑左右看了一眼,见都是可信之人,如实答道:“禀苏大人,方才左将军来报,七殿下暗中整兵了。”
此言一出,柳朝明与苏晋的眉头同时一蹙。
苏晋略想了一下,对柳朝明道:“我随大人一起去奉天殿。”
奉天殿内,沈奚前脚到,柳朝明后脚也到了。
朱南羡看苏晋竟跟着柳朝明一起过来,愣了一下,倒也没多问,只对左谦道:“你把朱沢微的动向仔细说来。”
“是。”左谦道,“末将方才接到七王府的探子来报,七殿下已于今夜戌时开始整兵,其中,暗卫五百人,府兵五百人,另有些残部,旧部,合计共两百余人,他现已将这统共一千二百余人的兵力全部安插去了城北皇陵附近,应该是想借明日大出殡之际,起兵制造混乱,伺机离开,逃回凤阳。”
朱南羡看向柳朝明三人:“你们怎么想?”
此刻奉天殿内,除了柳朝明以外,其余人等俱是朱南羡的亲信。按说东宫的事,他本不该找柳昀相商,然而这个朱沢微实非等闲之辈。
朱景元膝下皇子众多,三名嫡子除外,庶皇子里也有三六九等之分,甲等譬如朱觅萧朱昱深之流,其生母一个是皇贵妃,一个是开国元勋戚府里出来的戚贵妃。而朱沢微的生母岑妃,却是末流中的末流。
据闻岑妃原不过一名选侍,连朱景元的面都没见过,那阵子恰好五皇子患疟疾薨了,刚诞下的六皇子天生长了三瓣唇,岑妃赶在这个当口,被伤心醉酒的景元帝幸了一回,怀上朱沢微,这才慢慢晋了妃位。
饶是如此,朱景元也不怎么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儿子,一直到他十七岁该赐字了,才随意提了“沢微”二字,也是个微末的意思。
就是这么一个出生卑贱的庶皇子,却没有被埋没在朱景元膝下芸芸众儿女中,而是一步一步攀爬到差一毫厘登上帝位,其谋算之深,任谁都不可小觑。
沈奚道:“朱沢微这个人,做任何事必然会给自己藏一计后招,何况他如今深陷绝境,这么大动作必定筹谋已久步步为营,我的意思是,明日就是大出殡,我们此刻再去琢磨他的心思未必来得及,不如——”
“杀了一了百了。”柳朝明道,“他既然敢在皇陵附近埋伏兵力,就是给足了旁人杀他的理由。”
他想了一下,又道:“但是,此事未必如看起来这么简单。”
“臣也这么想。”苏晋道,看向左谦,“左将军日夜命人盯着朱沢微,他除了调兵以外,确实没有别的异动了吗?”
左谦道:“确实没有了。”
苏晋又思索了一下,脑中灵光一闪,忽问道:“杜桢有下落了吗?”
左谦道:“已查到一点踪迹了,正命人搜捕。”
朱南羡已明白过来苏晋的意思:“增派兵力,越早找到杜桢越好。”又对柳朝明三人道,“本宫的意思与三位一样,早日将朱沢微杀了以绝后患。”
做好决定,众人一时沉默,似乎各有各的思虑。
过了一会儿,柳朝明道:“殿下知道当年朱沢微办成漕运案,陛下赏了他一身御赐蟒袍么?”
朱南羡怔了一下道:“大人不说,本宫险些将此事忘了,倒是听皇兄提起过。”
柳朝明道:“殿下既决定要杀朱沢微,倘若他穿了御赐蟒袍,整个宫禁只有殿下可以手刃之。”他看了苏晋一眼,顿了顿又说,“但臣总有些担心朱沢微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不知明日苏侍郎送安南使节离开,太子殿下派了多少人护送?”
寻常使节离开,当由四名亲军卫与一行五十名侍卫送出应天城,再由其中一名亲军卫抽调出十二名侍卫,一路送出大随。
朱南羡道:“本宫派了两百名亲军卫与两百名普通侍卫,另外,她自己的护卫也会随行。”他说着,也看了苏晋一眼,想了一想又道,“但柳卿的顾虑不无道理,本宫可以再增派两百名亲军卫随行护送。”
左谦道:“太子殿下,柳大人,末将有些不明白二位的顾虑,七殿下的兵力末将已仔细算过,确确实实只有这一千两百余人,眼下已全埋伏在了皇陵附近,他如何分得出多余兵力去对付苏侍郎?”
此问一出,朱南羡与柳朝明都没作答。
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左谦莫名愣了一下,他思忖了一会儿,仍觉一头雾水,拱手郑重其事地道:“许是末将脑子笨,不解殿下与大人的深意,但殿下既已吩咐为苏侍郎增派两百名亲军卫,末将待会儿一定照安排交代下去。”
沈奚似是一直在思虑着什么,直自此刻方才又开口道:“明日大出殡,我就不去了。”
朱南羡愕然道:“你不去送皇兄皇嫂?”
沈奚摇头道:“我放心不下户部账册的事,找得到杜桢也好,找不到也好,我都得仔细查,尽早查出来。”他沉默了半晌:“我不想重蹈覆辙,让昭觉寺的事从来一遍,你明日祭拜时,帮我跟阿姐与姐夫道个歉,我改日再去看他们。”
昭觉寺事发前,他明明离拦下朱悯达只差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