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苏晋柳朝明朱南羡 本章:第107章

    酉时时分,无晚霞当空,四下都是肃杀的风声,天边层云翻卷,浓浓一蓬乌色。

    齐帛远抬目望去,柳昀形单影只,正走在这风声里,云霾下。

    而京师,就要变天了。

    第200章

    二零零章

    转入十月,霜深露重,天又冷寒几分,云团子在天穹蓄积起来,层层压境,却并不下雪,云厚到无以为继了,便落一场雨。

    雨水也是见好就收,于是云霾散不去,始终悬在宫楼上。

    小雪节当日,安南行商案审结完毕。

    此一案中,兵部侍郎何苋勾结原岭南伍州府知府,邛州祁姓茶商,将大量货物贩入安南,牟取巨额私利,贪赃枉法,罪不可赦,处以枭首极刑。

    其余涉案人员,原刑部郎中吴寂枝,大理寺寺正,鸿胪寺卿,吏部户部刑部七名主事,新任户部右侍郎,被处以流放或鞭笞,另还有诸多官员或被革职,或遭贬谪。

    内阁首辅,左都御史柳朝明,当日着绯袍,呈证据于奉天殿,以景元年间,景元帝与七王朱沢微的数封亲笔信,弹劾内阁次辅,刑部尚书苏晋,指证她亦牵扯在岭南行商案中。

    然而,由于朱景元与朱沢微的亲笔信多是与查明苏晋的身世有关,内容模棱两可,并不能作为问罪的铁证,一品国公,兵部尚书龚荃与大理寺卿张石山又极力为苏晋辩驳,是以苏晋的罪名、涉案的深浅,都尚需查明。

    饶是如此,在这日之后,苏晋的“失踪”在一定程度上就成了“畏罪潜逃”。

    这场变革如突然袭来的飓风骤雨,短短一月间,沈苏与柳昀分庭抗礼的局面溃散瓦解,变成柳昀一人独大。

    朝野中虽有异声,却惧于柳朝明的雷霆手腕,不敢闹得狠了。

    再者说,前有苏时雨“畏罪失踪”,后有何苋“杀一儆百”,朱景元与朱沢微的亲笔信就摆在言鼎堂,便是质疑,总不能质疑到先帝身上去。

    原沈苏一党,或倾向于沈苏一党的人于是蛰伏起来,一面往京外递消息,一面静待晋安帝与沈青樾归来。

    何苋是小雪节当日被处斩的,其余被流放,被贬谪的官员也在此后五日送离京师。

    小雪事变后,朝野上下一片萧肃,明明无雪,人人的脸上都凝着寒霜。

    奇怪的是,从随宫往外走,穿过正午门,承天门,来到应天府街道巷陌,越往外越平静,朝野的动荡并没有波及到百姓,除了前一阵儿各部衙门兴师动众地找过什么人外,阎闾之间一片宁和。

    这一场上位者之间的争斗,仿佛被扼住了咽喉,一切尔虞我诈,波云诡谲,都被绕宫而流的护城河锁在了四方随宫之中。

    而巍巍重檐深殿,寻常人望上一眼,都觉得遥不可及。

    阿留的目光自宫楼收回,对承天门外,等着自己的车夫道:“劳驾。”

    他是进宫为柳朝明送用度的,回府的路上,令马车绕去一处杂货铺子,买了些女儿家的事物。

    到柳府已过巳时,又去膳房,亲自令做了一份午膳,他最会照顾人,这几年性子静下来,看了些医书,知道女儿家的身子骨不一样,要细细补,细细养。

    阿留把买好的事物与午膳送去给苏晋时,独自在书房外站了一会儿。

    她已被关了月余时日,阿留起初以为她会闹,会想着逃,会不顾一切地央求自己与三哥带她出府,没想到她没有。

    不过第二日,苏时雨就冷静下来,每日都好好用膳,其余时候,或是坐在桌案前看书,或是坐在窗旁看天色,仿佛认命一般,只有眼底深重的乌青,让他知道她原来睡不好,几乎日日醒着等天亮。

    阿留其实很想帮她。

    他很喜欢她,不是男女之情,他羡慕,甚至倾慕这样的人,聪慧敏锐,坚韧自持,像另一个柳昀。

    阿留将书房的门推开:“苏先生,用膳了。”

    他从前称她“苏公子”,自从知道她不是公子,便尊称一句“先生”。

    苏晋将手里的书卷放下,看着阿留将膳食一碟一碟从食盒里取出来,有许多样,每样分量都不多,但十分精巧。

    “外头怎么样了?”

    她每日都要这么问上一句。

    阿留布菜的动作一顿,柳朝明吩咐过,不许与苏时雨言及朝中事。

    但他又不是要说朝中事。

    “一切都好,屋里烧着银炭,苏先生或许没觉察,小雪节后,日子一日冷似一日,今早阿留进宫为大人送衣物,还听宫门的侍卫抱怨,说往年这个时候早该落雪了,雪不落,却这么冷,连冻疮生得都比往年早。”

    他又提了一回“小雪节”。

    昨日问他,他说小雪节后,大人就没回过府,但天冷气寒,要为他送些衣物。

    前日问他,他说小雪节后,为府上送蔬食的菜贩子要每日晚来半个时辰。

    小雪不过一个节气,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么?

    苏晋拾箸,笑了一下,说了句:“小雪节后,安然便没来看过我了,他很忙么?”

    阿留听了这话,脸色一白,没有作声。

    果然。

    小雪当日一定出了大事。

    苏晋衔菜入口,一边嚼一边在心里数日子。

    今日是十月十三,她已被软禁月余。九月初二当日,她是在见过齐帛远之后回府的,虽没与任何人说明回府因由,但齐帛远除了见她,还见了柳昀,她与柳昀势如水火,她的人没理由不怀疑柳昀。

    既然怀疑,为何无人上门来寻?

    有两个原因,其一,不敢,其二,不能。她与沈奚不在宫中,柳昀只手遮天,是以不敢;她被幽禁,朱南羡沈青樾均不在京师,这是柳昀最好的时机,势必会对她手下一党一网打尽,是以不能。

    阿留每提到“小雪节”目里便有胆寒之色,说明小雪节当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令人心惊之事。

    因此柳昀极可能就是在这一日动的手。

    他会怎么动手呢?

    苏晋慢慢停了箸,闭目深思。

    一定会利用一桩案子,究竟是哪一桩且不深思,最行之有效的手法,是将她的“失踪”定义为畏罪出逃,再杀一名她手下最为得力,官职最高的大员以儆百官,然后将其余牵扯的深的以相关罪名流放,遣散,一定程度上瓦解她的势力。

    而柳昀,究竟会拿她手下哪名大员开刀呢?

    苏晋又睁开眼,看着这一桌琳琅的菜色,拿筷箸指着一份道:“宫里有个大臣,叫何苋,是兵部侍郎,生辰刚好在小雪过后,平生最爱吃茭白,今年恰逢他四十寿诞,也不知吃上没有。”

    守在桌旁的阿留正以手支颐,听了这话,手肘一滑,下颌险些磕在桌上。

    苏晋的目光黯淡下来。

    何苋死了。

    可她转而又想,他死了也好,堂堂三品侍郎被处斩,下头的人便不敢再妄动,这“一”杀了,余下的“百”好歹能保住性命。

    这个念头一出,苏晋没由来一阵心惊——自己什么时候亦能如此铁心肠地拿人命弈棋了?还是自己人的性命。

    她搁下筷箸,取过布巾揩了揩嘴角。

    阿留问:“苏先生已吃好了?”

    又看了看好几样没动的菜食,她的胃口还是这么不好。

    他于心有愧,连话痨都不药而愈,默不作声地将食盒收好,正欲退出屋去,不妨苏晋又唤了他一声。

    她又笑了一下,却与平日无力的笑容不大一样,是带着一丝明媚,又兼有一点苦涩的。

    “阿留,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听了这一问,阿留心中悬了一个月的石头终于落地——他一直盼着要帮她,只有帮她,自己的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可下一刻,他又害怕起来。

    大人吩咐过,倘若苏先生不见了,全府上下是要陪葬的。他不怕为苏晋死,可他怕三哥死,在这世上,他只有三哥一个亲人了。

    苏晋又道:“你别担心,我不是要离开柳府。”又笑了笑,“只想请你帮我去寻一个人。”

    阿留仍没回话,他踟蹰片刻,将食盒搁在一旁,掩上屋门,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什么人?”

    “照林。”苏晋道。

    她循循善诱:“你也知道,我如今与柳大人到这种局面,彼此都回不了头,宫里朝里是什么样情形,我不问,问了你也不会答,但,照林这些年跟着我,早已不是朝中人,我怕他会因此事遭难,你帮我去苏府一趟,让他离开京师好不好?”

    阿留有些犹豫,不知该先找三哥商量,还是就这么应了苏晋。

    苏晋看他不作声,知道他心里已有松动,亦不催促。

    她被关进柳府是九月初二,哪怕她的人三日后才去追青樾,沈奚至晚也该在九月末折返回京了。

    沈奚没回来,只能说明一点——京师的消息被封禁了。

    而能做到暂时切断消息来路,只有同时控制两个衙门,通政司与兵部。

    周萍是柳昀一党的人。

    苏晋被关在书房月余,已想得十分明白,当年周萍春闱落榜后,原是要返乡谋职,后意外留在京师,以举子身份,没有试守,就入了应天府衙,不过两年就升任通判。

    苏晋惯不爱打听他人私事,现在想想,周皋言的通判一职是如何来的呢?

    她天生对亲近之人有一种不设防的信任,竟没去查过他。

    但到了这个关头,通政司已不足虑,要命的是兵部。

    柳朝明杀何苋的原因其实有三,其一是众所周知的杀一儆百,其二就是为封锁消息——兵部左侍郎陈谨升是朱昱深的人。若何苋在兵部,陈谨升行事掣肘太多。

    最致命的是第三点——朱昱深回京复命时曾交还兵权,因朱南羡不在京师,虎符暂由兵部保管,但兵部如今是陈谨升主事,也就是说,虎符还在朱昱深手上。

    随朱昱深回京重返北大营的共有万余将士,十五个千户所,加上锦衣卫,朱昱深与柳昀在京师的兵力共有两万余人。

    晋安二年,朝廷为西北一役整合援军,曾自各军营都司抽调兵将,北大营中,除了十二亲军卫,几乎全部赶赴西北被编入新军,也就是说,现在留守京师的,只有六万亲军卫。

    朱南羡与苏晋说过,亲军卫虽六万众,但除开管仪仗的,守皇陵的,真正可战的,不过三万左右。

    也就是说,朱昱深与柳昀只要想个办法,让朱南羡不带重兵回京,他们便有力与朱南羡一战——其实朱南羡原也没打算带重兵回京,西北战事只是告一段落,边关防卫原就是国之大事,他这一路慢行,就是为了将西北新军分置各都司驻扎。

    当务之急,是要让朱南羡知道京师之危,让他转行向南,从南昌,安庆,等州府集结兵将,攻入京师。

    他是名正言顺的晋安帝,一呼当万万人应。

    而如何告知朱南羡这一消息……

    苏晋看向阿留,他还在踌躇。

    “你也不必帮照林离开,他军籍出身,从前又在五城兵马司任职,路子多的是。你只需帮我带一句话就好。”

    “什么话?”阿留迟疑地问。

    苏晋道:“我养了只鹦哥,叫阿福,十分认人,离了我与它原来的主子,怕是活不了。你见了照林,帮我问他离开京师后,能否先带着阿福去寻它原来的主子。”

    那只叫作阿福的鹦哥,阿留也知道,还见过一回,那时它还小,不会学舌。

    苏先生所托,当真算不得什么大事,阿留如是想。

    于是点了点头:“好,阿留今日就去苏府。”

    他说罢这话,提起一旁的食盒,退出书房刚将门掩上,一转身,整个人便怔住了。

    十月腊梅新开,寥寥一株梅树旁,冷清清立着的正是柳昀。

    他不知何时回来了,也不知在书房外立了多久,更不知,可曾听到他们方才的话语。

    第201章

    二零一章

    阿留心惊不已,脚跟子也跟着发颤,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还没张嘴,舌头就打了哆嗦。

    安然从前院赶过来:“大人怎么这时候回府了?”

    “落了一卷孤本在书房。”柳朝明神色如常。

    安然看阿留一眼:“还不去为大人取?”

    阿留慌忙点头,转身推门而入。

    苏晋正对门坐着,门开的时候,抬眼望来,隔着炭盆上的寥寥轻烟,目光与柳朝明对上。

    她没有立时别开眼,分外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站起身,往里间走去了。

    阿留从书房出来,在原地顿了一下才将落了锁。

    柳朝明收下孤本,却没有立时离开,而是转身朝东院的书房去。

    安然跟着后头问:“大人不回宫么?”

    “今日不回了。”柳朝明道。

    阿留落后二人半步,见柳朝明神色平静,料想他大约是刚回府,没能听到苏先生与自己说的话,刚松了口气,柳朝明忽然顿住步子:“阿留。”

    将手里的孤本递给他:“拿去驿站,托人送去杭州柳府。”

    阿留愣了愣,这才想起一个多月前,文远侯要去杭州柳府时,似乎问柳朝明讨要过这卷书。

    他将孤本握在手里,忍不住朝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已答应过苏先生今日要给覃照林带话了。

    去驿站刚好会路过苏府,又是大人命他去的,也不会引人怀疑,三哥说过的,应诺过的事,就该办到——这是最好的机会。

    匆匆走到府门,也没请李护院帮忙赶车,亲自从木桩上解了缰绳,驾着车望苏府的方向去了。

    然而阿留没看见,马车的车轱辘刚在巷末打了个拐,府门外便顷刻出现数道身影,竟是都察院的佥都御史言脩,锦衣卫副指挥韦姜,与数名锦衣卫。

    柳朝明迈出府门,看了一眼阿留离去的方向,一脸冷寒。

    安然脸色煞白,立时跪在地上恳求道:“大人,阿留他生性单纯,行事分不清轻重,请大人切莫怪责他,是安然教弟无方,愿替他受罚。”

    柳朝明没答这话,而是对言脩道:“去通政司,让周萍跟着覃照林一起去西北;再命一个人跟着覃氏,她必定知道苏宛的下落。”

    “是。”言脩领命,立刻打马走了。

    柳朝明又对韦姜道:“回宫让钱月牵把朱弈珩从刑部牢里拎出来,告诉他是时候了给达丹的木彦三卫去信了。”

    木彦三卫(注),即达丹北部草原的一支兵卫,共十八万人,原隶属于达丹王朝,后来北凉建立,达丹王朝瓦解分散成各个部落,这一支兵卫散的散,走的走,余下的成了收银子办事的佣军。

    大随刚建立之初,木彦三卫还时不时在边疆滋事,近十年来倒安分不少,饶是西北与北平疆界战事频频,中间的邛州,青州等地却相对宁和。

    这样的宁和仅持续到晋安三年。

    至十一月,一封急函自邛州传来——木彦三卫在达丹中部集结整军,大将兀尔笛率十五万人挥师南下,于疆外驻扎,大有入侵邛州青州之势。

    急函一到,朝野震动,连久病不愈的国公爷龚荃都强撑着来了廷议,一时间有人主战,有人认为该先派遣外使。但遣使亦不是议和,大随立朝之后,虽内患不止,对外从来一副铁骨,寸疆寸土也要坚守,只是木彦三卫突然挥兵,不少大臣认为事出有因,应该先弄清状况,不该盲目开战。

    群臣很快达成一致,随即便给正行至青州的晋安帝去信,请示使臣人选。

    朱南羡人在青州,实比京师更早接到军函。

    他虽也打算派遣使臣,但外敌既在边境整军,不得不加强邛州与青州一带的驻防。

    六十万西北新军,其中三十万被他留在西北,另有十五万被他分去境内各都司,余下还有十五万跟着自己,原打算再散去十万,带五万人回北大营,但是现在——

    朱南羡细看了看疆域沙盘,指向其中一处:“朕可以令原本要散去各边防的十万将士暂驻此处,等到使臣问明木彦三卫整军的原因,再另作计划。”

    与他同在营帐的还有左谦与茅作峰,二人细想了想,左谦问:“那陛下打算派去岭南驻守的五万将士呢?”

    “仍去岭南。”朱南羡道,“朕只带五千人回京,轻装简行,脚程也快。”

    这时,守在帐外的一名侍卫道:“禀陛下,营外来了一名姓覃的将士求见。”

    朱南羡正在思虑邛州边境的布阵,听了这话,眉心一蹙。

    茅作峰挥着仅剩的一只胳膊,大喇喇道:“不见不见,早就打过招呼了,怎么什么人都来见陛下?”

    从西北一路到青州,沿途官员无不盛情至极,但帝王落榻州府,礼俗繁多,是朱南羡嫌麻烦,下头的官员也惶恐,以至于到了后来,朱南羡干脆连城都懒得进,到了一处,便择一地安营扎寨,饶是如此,也避不了各州府官员前来面圣,不能怪责他们,这是规矩,不来才是大不敬。

    朱南羡又自心头算了算兵力,觉得已安排妥当,眼下就当择一名前往达丹的使臣了。

    一想到使臣,便想到阿雨。

    她是六月末回京师的,如今已四个月有余了。

    京中诸事繁多,青樾又去了武昌府,她是个雷厉风行的性情,搁在手边的事一定要立时解决了才安心,也不知她近日可还如以往一样操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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