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苏晋柳朝明朱南羡 本章:第115章

    随宫承天门左右洞开,门外,沈奚一人独立于马上,眉宇清泠如霜雪。

    相迎的大臣,为首的是礼部罗松堂,舒闻岚,与邹历仁。

    三人以罗松堂为首,上前来,领着群臣拜道:“下官等,恭贺沈大人晋封一品沈国公。”

    沈奚不言不语地下了马,步到罗松堂面前,与这位年迈的大臣回了个礼:“罗大人。”

    然后移目看向舒闻岚,又看了眼他手里托盘上的国公朝服,玉扣,与冠冕,忽然一扬手打翻。

    袍服扑散在地上,玉扣坠地,发出一声清泠脆响,裂成两半。

    沈奚一双桃花眼里如有寒霜:“朱昱深呢?本官要见他。”

    第215章

    二一五章

    永济皇帝的名讳,哪能这么随意唤的?

    群臣闻言,面面相觑,一时又重新拜下,倒像是在替沈奚赔罪。

    两名御史不得已,上前提点道:“国公爷,陛下贵为天子,乃是我等君上,直呼其名实为犯上不敬之罪,国公爷虽乃皇亲,与陛下仍有君臣之分,望日后谨言慎行,切莫再犯。”

    沈奚笑了一声,凉凉地道:“他是哪门子的陛下?”

    一而再再而三出言不逊,若是私下里便罢了,当着这么多朝臣,都察院不能不责罚。

    两名御史对看一眼,其中一人折回后方,对今日管风纪的副都御史言脩小声禀报了几句。言脩迟疑了片刻,隔着人群,远望了沈奚一眼,然后点了一下头。

    御史再回来时,身后跟着两名亲军卫,作势就要拿人:“国公爷,得罪了。”

    正这时,一名身穿护心铠,腰别金错刀的侍卫走来,对着沈奚一揖:“沈大人,陛下传您去谨身殿见驾。”

    此人正是朱昱深的贴身侍卫阙无。

    说完这话,又对群臣中的几人道:“也请礼部罗尚书,舒侍郎,吏部曾尚书,任侍郎,工部刘尚书,刑部钱尚书,与兵部陈侍郎。”

    众人一时狐疑,不知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有沈奚浑不在意,一拂袖,率先一步踏上轩辕台。

    谨身殿内,除了朱昱深先头传的几位,朱弈珩也等在里头了。

    沈奚一进殿就失笑出声:“今冬这场雪可真是稀奇了,一洒下来,十殿下一身伤养好了不说,舒侍郎缠绵病榻十余年也不畏寒了,连带着姐夫的痴症亦不药而愈,不知道的,还以为下的不是雪,而是什么灵丹妙药呢。”

    这是在御前见驾,岂有称“姐夫”的道理?

    吴敞忍不住上前提点:“沈大人,您刚回来了,有些犯糊涂,这一位乃是——”

    “本官不需要你提醒他是谁!”沈奚声色一厉。

    他的神情凉下来:“且再说,昔太|祖皇帝立朝,言明‘内臣不得干政,犯者斩’,吴公公常在御前伺候,是太闲了还是怎么着,凭的做他人耳目,当了伥鬼,还想左右都讨个好么?”

    事到如今,哪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朱昱深一党之所以时时事事都先人一步知道,不外乎是靠了这些常游离于深宫各处,什么秘密都晓得一点的内侍。

    然而,单靠这些内侍还不够,消息若太分散就像竹篮打水,一筐子舀上来,什么都兜不着。

    是以这宫里必有一人统筹收管这些消息,如同捕鱼,一网子张出去,没有捞不着的。

    这个人收管消息的人必不是内侍,哪宫的内侍胆子这么肥,早被拖出去斩了,而纵观朝野,能有这么闲的功夫,能常在宫里走动,能不惹人生疑,脑子又过得去的,只有常年称病的昔翰林学士,今礼部侍郎舒闻岚了。

    舒闻岚初识苏晋那会儿,曾说自己“闲得慌,将宫里宫外的琐碎搜罗了一箩筐,宫中秘辛,街头传闻,臣工家事都知道得清楚”。

    如今看来,他确实没打诳语,手里握着一根结实的网,绳结就是各宫内侍,一张出去,没什么躲得开他的耳朵。

    跟着进殿的几名大员听到沈奚大不敬的言语一句接着一句,尽皆俯身拜下,只盼着不要被他牵连才好。

    岂知朱昱深没与他计较,先说了一句:“众爱卿平身。”然后看着沈奚,平静地道,“传话的人说你要见朕,所为何事?”

    “姐夫大能之人,青樾所为何事,姐夫算不到吗?”沈奚将一抖袖袍,双手负于身后,俨然一副不怕死的形容,还笑了一声,“也没什么,冤有头,债有主,这些年事情的始末,我已差不多理清了,姐夫贵为九五,我是动不了,但其余的,桩桩件件,究竟是谁干的,我今日要弄个清楚明白!”

    殿内一片寂静,胆子小的,腿脚已打起哆嗦。

    这是随宫最大的秘密,沈青樾竟这么说出来,也不怕被陛下剥了皮。

    罗松堂觉得此事与自己无关,唯恐知道得多了惹祸上身,刚要自请退出殿外,袖口被曾友谅一拽。下一刻,朱昱深朝殿门微抬了抬下颌,阙无会意,打了个手势,殿前侍卫“砰”一声便将门掩上了。

    整个谨身殿刹那犹如一个落了闩的鸟笼子,将这一众金贵之人都关成了困兽。

    朱昱深淡淡道:“从哪一桩说起?”

    “景元二十四年,登闻鼓案。”

    昔登闻鼓之案,分涉两案,一是山西行宫案,查明是三王朱稽佑所为,背后之人乃朱十四;二是陕西贪墨案,查明是前户部尚书钱之涣所为,背后之人乃朱沢微。

    “案情的前因后果已查明,我不追问这个。但我记得,苏时雨查案期间,曾与我说,她觉得有一个人,想尽快让她查清案情,想置朱十四与工部于死地,是以不惜给朱麟下毒,借麟儿的惊风症来提醒她,登闻鼓最后一个告御状的死者卢芊芊的死因。这个指使奶娘给麟儿下毒的人,是你们当中的谁?”

    殿内落针可闻,须臾,一个沉沉的音线响起,“便是朕。”

    朱昱深道:“昔十四利用三哥修筑行宫之际,卖放工匠,大肆敛财,早有夺储之意,可惜他行事张扬,落了不少把柄,拔去工部与朱稽佑,可削弱他的势力。”

    “指使奶娘给麟儿下毒的人是你,那么宫前殿的局,也是你布的?”沈奚问。

    “还有本王。”这时,朱弈珩迈前一步,“下毒不过是为尽快拔去朱觅萧的‘獠牙’,但宫前殿的局里,最重要的是朱沢微。”

    不错,宫前殿之局,朱昱深意在削弱所有王储的势力,那么他当时的主要目标,便不该是朱觅萧,而是朱沢微与朱悯达。

    “朱沢微当时手上的筹码有,一,凤阳驻地的凤阳军;二,户部这颗摇钱树;三,他最大的后招,羽林卫。”

    “有财力有兵力,加上他的性情,日后即便朱悯达继位,他亦早有起兵夺|权的打算。是以要对付他,最重要的一点,削弱他的财力。”

    削弱财力,靠的便是钱之涣的大公子钱煜这枚棋子——以嫁祸钱煜□□璃美人,令钱之涣对朱沢微心寒。

    而钱煜又时任羽林卫副指挥使,杀了钱煜,恰好解除了朱悯达对羽林卫的疑心,从而令他更信任这支一直保护自己的亲军卫。

    “但是,权力此消彼长,朱沢微失势,东宫得势,加之十三因就藩与西北军的缘故,一跃成为诸王前列,景元帝病重传位在即,所以在此局过后,你们又将矛头转向了东宫?”沈奚问。

    朱弈珩点头:“是,但对付东宫,我等之力不够,只有假朱沢微之手。”

    “朱沢微早有以羽林卫暗杀朱悯达的计划,冬猎前夕,他甚至和与他一同失势的朱觅萧合盟,两人计划一旦拦不住朱悯达继位,便合盟夺|权。”

    “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朱觅萧妄自尊大,冬猎时,因耽于私怨,设局想杀苏时雨,被十三惩治,斩去一臂,以至彻底被废。而父皇命虎贲卫进山保护朱悯达一事,也让朱沢微失去这一绝佳的刺杀时机。”

    “幸而在冬猎前夜,舒闻岚舒大人借用御前耳目,得知陛下会派虎贲卫进封岚山的消息,并将这消息告知他在羽林卫中养的一暗桩,这名暗桩赶在最紧要的关头,阻止了羽林卫的暗杀计划。”

    是了,其实在冬猎之前,非但朱景元料到朱悯达会有危险,沈奚,朱南羡与苏晋亦猜到了这一点,当时朱南羡还暗派了金吾卫去保护他的大皇兄,哪里知当暗卫前来刺杀朱悯达时,反倒是羽林卫拼死相救。

    原来羽林卫原本和这群暗卫原本是一伙的,只是因事先窥得陛下计划,闹了一出自己人杀自己人,反而更得朱悯达信任。

    冬猎过后,朱悯达笃信羽林卫不会伤害自己,以至于去昭觉寺祈福当日,也钦点了羽林卫作为随行兵卫,而当是时,沈奚因钱之涣的突然致仕,已然觉察出事情不对,只要多给他一两个时辰,他都能阻止这一场灾祸。

    “你们……是如何做到控制朱沢微行刺的具体日子的?”

    换言之,是如何障他的目的?

    单靠钱之涣致仕么?他不信,钱之涣早就对朱沢微寒心了。

    这时,舒闻岚道:“自然不是单靠钱尚书致仕。”他对沈奚一揖,“不知沈大人是否还记得,在年关节前,宫里有只老猫死了,后来在年关节宴庆当日,又死了几只猫。”

    这其实是小事,旁人或许忘了,但沈奚不会不记得。

    因为在年关节当日,那几只疯猫还抓伤了沈婧,宫里一直有传言,说被猫抓伤的后宫人,七日之内便会身亡。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逝,可想到沈婧,却又一阵恍惚。

    舒闻岚道:“其实行刺的日子,也并非我等为七殿下选的,事前谁都认为冬猎是最合适的时机,乃至于在年关节上,那几只死猫与老猫的尸骨,其实也是给七殿下看的。”

    “这只老猫其实是七殿下杀的,喂了药扔在水里,没一会儿就咽气了——因它长寿,又是昔淑妃娘娘养的,宫里的人都宠它,哪里都允它去,那日它正好撞破了七殿下与淇妃娘娘幽见,叫唤了几声。”

    叫唤几声也没什么,但朱沢微儿时,有回因一只白猫没去进学,被岑妃责骂,岑妃后来当着他的面将白猫剥皮杀了,也正因为此,朱沢微后来十分不喜猫。

    “七殿下杀猫的事,恰好被一名内侍撞见,回来禀明了我。”

    与后妃苟且,乃犯上不敬,罪至枭首。将那只白猫的尸体找出来,兼之几只疯猫,剥了皮给朱沢微看,其实更是想告诉他,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宫里早已有人晓得了他与淇妃见不得人的丑事。

    而对当时的朱沢微来说,宫前殿一局本就令他元气大伤,朱悯达即将上台,也必容不下他,加之苟且一事曝光,真是半条活路也没有,除非——赶在朱悯达登基前,挣得这皇位。

    他先试了在冬猎行刺,计划落败。而计划落败后,钱之涣致仕的消息更令他退无可退,是以只好赶在昭觉寺当日,不成功便成仁。

    这么说,钱之涣致仕,其实是在种种铺路后的一个阀门而已,按下去,朱沢微就会动了。

    第216章

    二一六章

    沈奚彻底明白过来。

    “所以,你们当时给麟儿下毒的目的有二,其一,促使苏时雨尽快破获登闻鼓之案;其二才是最重要的,你们想让朱悯达明白,他、十三与麟儿同在一屋檐下终是不妥,难保有人会借着他们太子、嫡皇子与皇孙的身份做文章,离间他们,而最易受创的,则是他们三人当中最弱小的麟儿。朱悯达爱子心切,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令十三尽快回到南昌藩地。

    “因为只要朱悯达身陨,依照有嫡立嫡的规矩,十三就是下一任皇储的继承人。你们的目的既是夺储,那么朱悯达被弑之时,十三必须离开京师,否则就是为他人做嫁衣。”

    “当时景元帝病重,已然卧榻不起。你们原本的计划应该是这样的,一,利用朱沢微之手弑杀朱悯达,暂令朱沢微掌大权,但朱沢微非嫡非长,便是掌权,亦无法顺利继承储位,而真正的储君继承人又在南昌,远水救不了近火,从而令储位玄虚,朱沢微与朱南羡之间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二,待时机成熟,你们将朱悯达真正的死因透露给十三,令他回京与朱沢微彻底反目,他们之间明斗也好,暗谋也罢,反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们只要寻一个合适的时机趁虚而入,一旦十三身陨,十七无权无势根本不足为惧,而你,朱昱深,在朱悯达与朱南羡身陨,朱稽佑被苏时雨参倒以后,便是这随宫里名副其实的长皇子,可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届时,便是朱沢微想与你争也不能够了,因为他已被十三耗得势衰力竭。”

    沈奚说到这里,冷笑一声。

    “可惜,时局如旋涡,风浪变化不止,谁也无法掌控大局。”

    正如谁都没料到在昭觉寺事变当日,朱南羡竟因为陪苏时雨送信,耽搁了两个时辰,反而赶去了昭觉寺。而朱沢微也非愚蠢之人,恰借时机,先将朱悯达与沈婧之死嫁祸给了朱南羡,后又借患病之由,将朱南羡软禁在东宫。

    时局虽变,但万变不离其宗。

    对于当时的朱昱深来说,北凉整兵,他身为北平藩王,自当率兵出征对敌,可恰好,也让北大营十余千户所的虎符落在了他手中。

    那其实是他最好的夺位时机,朱南羡被软禁,手无缚鸡之力,朱沢微掌大权却背负恶名,虽有兵,兵力亦不足以与他抗衡,朱昱深继位简直可以继得干干净净,不费吹灰之力。

    可他放弃了,若因夺储耽搁战事,北方门户失守,大片疆土沦陷,那么这储君之位,帝王之位,要来有何意义?

    反正他想要的,他终会去争,尽毕生之力,不死不休。

    大殿深默,沈奚当着一众重臣的面,道出朱昱深这些年的所有阴谋后,忽地茫然了。

    他环顾四周,其实今日在谨身殿的人不多,有人,譬如朱弈珩与舒闻岚,是这些年陪着朱昱深想扶相持走过来的;有人,譬如兵部的陈谨升,原虽是朱昱深的人,但官职不高,是这一二年,甚至朱昱深继位后才提拔上来的;更有人,譬如礼部的罗松堂,吏部的曾友谅,其实与此事无干,平白听来这一股脑儿秘密,吓得连眼都不敢抬。

    还有人,譬如柳昀,竟不在场,譬如自己,生在深宫长在深宫,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沈奚这才意识到,其实原来,朱昱深手下的人不多,只是知人善用,眼光毒辣罢了。昔宫前殿,他用了朱弈珩帮自己一起布局,因为朱弈珩聪慧明透,又是皇子,身在局中,长在故皇贵妃身边,熟知诸兄弟秉性。后冬猎与昭觉寺,他用了舒闻岚募集消息,因为舒闻岚见识广博,有重疾做掩护,最不容易惹人生疑。而在最后关头,要一击制胜,谋取皇位时,他用了柳昀,因为纵观朝野,甚至纵观天下,杀伐果决,智计无双,冷静克己,苦心孤诣的,只有这样一个柳昀。

    以至于得一柳昀,他就谋得了天下。

    可柳昀这个人,怎么会听朱昱深吩咐呢?

    沈奚想不明白,亦不想去想了。

    他只记得,早在几年前,冬猎前夕,自己明明在雪地上写下了朱昱深的名,明明想要动他的,却又因朱弈珩搅局,把这个念头打消了。

    那时柳昀就对他说,你太骄傲,你不够狠心。

    彼时不明所以,而今想来,真是句句箴言。

    是啊,他太骄傲了,他出生荣权,顺风顺水,尊贵无匹,以至于他在雪地上写下朱弈珩与朱昱深之名的时候,如何也想不到朱弈珩的谋,竟是全心全意地为朱昱深而谋。

    他太骄傲了,从未打心眼里服过谁,所以他以己度人,觉得皇储之间可以结盟,可以相互利用,却猜不到一个皇储竟会对另一个皇储彻彻底底地俯首称臣。

    这些年,他在此局中,每每到了关键时候,总是差了半步。可眼下看来,他的这半步,又岂只是半步?他先输在骄傲,后输在心软,最后输在一道一辈子过不去的坎。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而朱昱深与柳昀,按下是非黑白不表,单论行事态度,只要初心已定,终点已定,途间无论险阻,亦会披荆斩棘,忍痛而行。

    而自己的初心,又在哪里呢?

    沈奚想,他终于明白朱昱深为何要聚集这些个与当年事有关的、无关的众臣在大殿里。

    因为他不怕,便是让他们晓得这些秘密又如何?这个皇位他就是谋来的,事实摊开给你们看,还敢反了他不成么?

    因为他要治,让这些人知道秘密,对自己来说,虽多了一分危险,可是对于殿下一干只愿平安度日的重臣来说,也因窥得这份秘密,不得不严防死守,否则就有性命之尤,因小心谨慎,反而更要对永济帝臣服。

    权力就是这样,此消彼长,敌强我弱,你已在制胜点,只要足够强,会变通,就不怕位子坐不稳。

    朱昱深高坐于御案前,看着殿内沉默的,安静的,甚至有些萧索的沈奚,忽然开口道:“拿酒来。”

    在众人匪夷所思的目光中,他下了陛台,一步一步地走到沈奚面前,亲自斟得一杯酒:“知道朕今日为何传你来谨身殿,将这些因果一一道清讲明吗?”

    “因朕知道,你重情义,骨子里有十足傲气,若不将这浑局看个透彻,怕是这辈子都安不下心。”

    “而今你既看清了,了悟了,该知此局凭你一人之力,已回天乏术,且你,苏时雨,十三,其实都一样,看重的,本也不是这个皇位。”

    “朕不愿折你傲骨,今先敬你一杯,愿你纵有不甘,亦能泯于这酒中,从此吞咽入腹,便是折磨,也忍下来。户部尚书的位子是你的,内阁一品辅臣的位子也是你的,论功绩,国公爷的封爵也该你莫属。”

    “朕保你官位,晋你爵位,不为其他,只因战事虽歇,并非永止,江山隐患仍在,民生待兴,时局艰难,户部尚书的位子太过重要,而普天之下,只有你沈青樾有这个能耐做好。”

    朱昱深说着,将杯中酒往前一递。

    酒水微晃,荡出一圈又一圈暗纹。

    是好酒,闻着都觉得香,觉得烈,觉得冰凉。

    沈奚看着酒水,慢慢地,失笑出声,越笑越觉得好笑,几乎要捧腹,可是忽然一下,他的笑又戛然而止,一扬袖打翻了朱昱深递来的酒水,双目布满血丝,嘶声道:“你不如杀了我——”

    殿中的内侍与大臣全都埋首俯身跪拜于地。

    侍卫阙无提剑欲惩治沈奚,走到近旁,却被朱昱深抬手一拦。

    他平静地看着沈奚,一直没说话,知道看着他的神情一点一点落寞起来,难过起来,十三没了,时雨也走了,二姐陨没,三姐听说去为十三守陵了,而他呢,他该怎么办?

    沈奚慢慢转过身,一步一步朝殿外走去,有个瞬间,他竟无比期盼能有侍卫追上来,给他脖子一剑,这样他就不用困在这里了,不用陷于恩义,情仇,与明谋暗斗。不用作茧自缚,也不用画地为牢,他太讨厌这些了。简直憎恶。

    可是没有,身后只有苍茫的风,没有人。

    一直到沈奚的身影消失在墀台,舒闻岚才跟朱昱深请示:“陛下,可要着人跟上去盯着,臣怕沈大人——”

    朱昱深却摇了摇头:“不必,他会想明白的。”又淡淡地添了句,“可别小瞧了他。”

    几名内侍进殿将倒洒的酒水收拾干净,朱昱深对殿中一干朝臣道:“都散了吧。”又对吴敞道:“你也退下。”

    不知何时日已西斜,也许因为先帝新丧,明明年三十的黄昏,天地一片肃杀冷清。

    舒闻岚走下墀台,放缓了脚步,不过须臾,内侍吴敞便跟上来,有模有样对行了个礼,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一边落后他半步走,一边道:“少爷,老奴当日已按照吩咐,将那番话与柳大人说了。”

    舒闻岚神色无波澜:“怎么说的?”

    “便是在提苏大人的时候,顺道说了句‘当今圣上又是假作痴傻’,可柳大人像是无动于衷,只回了一句,他认了。也不知究竟是认什么。到底是认苏大人对他的记恨,还是认自己权力大,终究会惹帝心生疑。”

    舒闻岚沉默一下:“陛下那里呢?”

    吴敞道:“陛下何等耳清目明之人,老奴前日伺候他更衣时,只提了一句‘明华宫方起火时,柳大人就到了,说是询问灯油的事’,陛下便不让老奴说下去了,好像是早就猜到那一位被柳大人救了,竟也无动于衷。”

    说到这里,他皱了眉:“老奴伺候了三朝皇帝,见识了许多皇子与王公大臣,也就这二位,实实在在摸不清心里在想什么,少爷,您说,咱们能成事么?”

    舒闻岚面对夕阳,负手而立:“难啊。”

    第217章

    二一七章

    夜更深些的时候,宫内鸣了号角。

    子时已至,又一年过去了。

    永济二年的年关,随宫不设宴,四下里冷清清的,后宫无人,连侍卫都散了一半回家回营,巡夜的都是内侍。

    一名小火者路过六部,老远看到前方有一身姿高大的人走来,提着风灯一照,竟是内侍马昭,

    “马公公,大过年的,您怎么也值勤?”

    “不然呢?”马昭一笑,“咱们这样的人,都孤寡,不兴祝什么年关,把前后宫巡好了,只要陛下宽心,我们这年节,才叫过得顺畅。”

    他如今也是个人物了,跟过两位大珰,晋安年间还伺候过苏大人,而今到了永济朝,听说永济皇帝的寝宫一建好,还要招他过去做管事牌子呢。

    小火者应是,走在马昭前头半步,为他提灯照路。

    六部很大,踏着雪,走得十分慢,从正午门外的步廊一处一处巡至刑部大牢,寅时已过去大半了。

    天将明,楼隔间一片晨霭,老远望去,前方雪地上似乎躺着一人,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尸体。

    “啊呀!”小火者吓出一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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