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余额里也只剩下一块三，他坐在医院又长又冷的走廊里，绝望的扇了自己几巴掌，血红着眼退出微信，在一众乱七八糟的借贷软件里点击着。

    三年的医院治疗时间里，用了数不尽的钱。

    他这三年干了很多工作。

    工地，出租车司机，外卖员，快递员，搬货工，实在凑不够钱的时候，想过卖血卖肾，可英英的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如果他身体不行，英英以后怎么办。

    也是那时候，他接触到了网贷。

    一开始，是十几张缴费单送到她面前，他拿不出那么多钱，借了网贷，后来他发现，借出来，还进去，会慢慢涨钱，他靠着这样套出来不少钱。

    又开通了其他平台的贷款，经常是借这个，还那个。

    贷款的雪球越滚越大，直到有一家抽贷，雪球一下子崩了，面对几十家贷款平台打来的电话，他只能装死。

    但英英要手术，钱不够的时候，他借了高利贷。

    高利贷是借一万，到账九千，一个月后要还一万三。

    他借了十万，到账九万，一个月后被逼着还十三万。

    他知道自己还不上，但没办法，英英的病不等人。

    一个月后，高利贷催贷催到家里，他无路可走时有人打电话说可以把钱借给他五十万。问他借不借。

    这对赵凯来讲简直是久旱逢甘霖，他连声说借，对方让他下载一个名叫‘快速借’的app，他下载后，里面的页面非常简单，只需要填身份证就可以看借款额度。

    等一切都输入进去，快速借显示他有五十万额度。

    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申请借款，上面很快显示通过，通过后，显示大概三分钟到账。

    赵凯猛的欢呼一声。

    五十万，能解决眼前的困境，还能给英英交手术费和剩下的医药费，至于怎么还，总有办法的。

    他盯着银行卡到账消息，三分钟后，上面显示您已到账五千元。

    五千元？

    赵凯懵了。

    怎么才有五千元。

    他以为自己太劳累，眼睛出问题了，低着头又数数上面几个零。

    数来数去都是三个零。

    应该是五个零啊，怎么是三个零，难不成是下款下错了。

    他又打开快速借，上面显示已下款五十万。

    赵凯不死心的打开短信，还是五千元。

    他找到通话记录，把电话打过去。

    “喂？”

    “为什么我申请五十万贷款，只下来五千块？”

    那人笑了一声：“五十万，扣除平台服务费二十四万，客服费用五万，手续费五万四，担保金十一万六千，再加上我提成三万五，到账五千元没毛病啊。”

    赵凯感觉自己血一下子涌到脑子，大脑胀的生疼，昏昏沉沉，只觉得无比愤怒：“你们这是……这是诈骗！”

    “什么诈骗，拿到钱就想翻脸是吧。”那人冷笑：“记得一个星期后还款七十六万！”

    “七十六万？！”赵凯声音从未如此大过：“一个星期？！我不是申请三十六期吗！”

    “平台不同意啊，只愿意借你一个星期。”

    赵凯愤怒的胸口都要着火：“你们这是诈骗，我要告你们！”

    “哦？”电话那头毫不畏惧，威胁的语调从电话里传来：“赵凯，无父，母亲另嫁，三十二岁，女儿六岁，目前正在人民医院医院接受白血病治疗，你猜猜，你不还钱你女儿会怎么样？”

    赵凯只觉得满脑门血一下子降到脚底板，浑身冷的让她发抖。

    “我女儿一直病着，你们想干什么。”

    “我就是想告诉你，还不了钱，我有的是办法从你们父女俩身上搞到钱！”

    赵凯看着嘟嘟挂断的电话，跪到了地上。

    云渺将这些大致一看，眼睛不由眯起来：“这个贷款…离谱。”

    五十万到账五千还七十六万。

    云渺活这么久，没见过这么放贷的。

    “这个我知道，江湖人称……”周浮生清了清嗓子：“阎—王—贷！”

    云渺：“…是挺阎王的。”

    “哎，这种贷款是无效的，根本没有用，就算不还也没事，甚至很多人察觉被骗还会选择报警。”

    云渺将手机还给他：“但这种平台很聪明，会选择有软肋的借贷人，借贷人借款后再加以威胁，大多数都会愿意还款。”

    “是啊，他们会找急需要钱，但是又有软肋的人群，然后榨干借贷人，如果对方什么都没有，没关系，起码有一具好身体。”

    譬如赵凯丢失的那个肾。

    应该就是被阎王贷的放贷人取走了。

    “赵凯的执念如果不是救女儿的话，那应该是替他报仇？”

    “应该不是。”

    在提到报仇的时候，魂灵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和执念。

    周浮生看着人来人往的医院以及正在和护士说话的赵英：“那他要干什么啊。”

    云渺沉吟片刻，说出两个字：“还钱。”

    第238章

    七百六十万

    一个被阎王贷逼死的人，他的执念是还钱。

    好像…也没有毛病。

    毕竟一开始靠卖肾还钱，是赵凯主动联系的阎王贷放贷人，说愿意拿一颗肾还钱，希望放贷人能放过他女儿和他。

    放贷人欣然同意。

    在一个地下黑诊所，赵凯被注射一针麻药昏迷过去，醒来之后，少了一个肾。

    一个肾也能生活，大不了以后不做苦力活，他还可以做些简单的养活家计。

    他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人只能顾得上眼前，哪能顾得上以后，他知道自己这个决定会对他和英英的人生造成什么影响。

    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赵凯从冰水里起来，麻药失效的伤口痛的让他脸色蜡白，他在一个地下室里，慢腾腾的挪上去，迎来的是更深的地狱。

    “你说什么，一颗肾不够！你们还要一颗，不行啊，求求你，再要一颗我没办法活着。我要是死了我女儿怎么办，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吧，活着你们宽限宽限，我挣钱还给你们好不好……”赵凯跪在地上祈求。

    “你靠什么挣钱，就你这双手挣得那点毛毛雨够还什么啊。”放贷人拿刀在他脸上拍了几下：“不过你不用急，我们是讲江湖规矩的，一个肾五十万，两个肾一百万，你现在还欠我们二十六万，还没凑到五十万，所以我这次都没取你另一个腰子，够规矩吧。”

    “那还要多久？”

    “三天。”放贷人冷笑：“三天后拿不到剩下的钱，就把肾拿来，不过我会给你宽裕时间，宽裕到把你这眼角膜，心脏，肺身上的零件以及你女儿的价值都包裹住，再来找你。”

    如果再没有一颗肾，他就要死。

    如果时间再宽裕，身上的器官就要散卖。

    他不在乎这个，他只在乎生死。

    祈求没用，他被扔到了大街上。

    每一天都过得很忐忑，很紧张，有点什么风吹草动，赵凯都吓得瑟瑟发抖，他有想过报警，只是对方说，他们并不怕警察，只要他能够承担得住后果，尽管报警。

    他的软肋就是女儿，自然承担不住！

    他只能如履薄冰的生活，在算着时间快到的时候。

    他主动去找放贷人，决定以自己的命护住女儿，他可以死，但是女儿不能，却在到的时候正好看到放贷人正在欺辱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同样也是阎王贷受害者。

    女孩一直在哭，在求救，他一听满满门都是热汗。

    他有女儿，无法看到别人的女儿被这么欺凌。

    可也正是因为他有女儿，他不能冲动。

    但理智还没能控制身体，他整个人就冲过去，掀翻了放贷人，将如雏鸟般惊慌的女孩护在身后，放贷人倒在地上懵了一下，看到是赵凯，恶狠狠骂了一句，招呼兄弟们动手。

    噼里啪啦的棍棒砸在身上，他们带着打死的信念，赵凯终于知道害怕，求求放贷人放过他。

    无论怎么祈求对方都无动于衷。

    甚至砍了他的胳膊，打断了他的腿。

    把他扔在医院门口。

    放贷人在他耳边，如魔鬼般开口：“放心，你死不了，再等两天，你身上的零件钱就够了，再等三天，你女儿的价值也能裹住欠款了。”

    赵凯昏迷之前只听到这句话，吓得三魂没了七魄。

    以至于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还在想着还钱。

    强烈的还钱欲望让他不敢咽气，化作执念，魂灵找到云渺小姐。

    “赵凯是不是命数已尽，大概率是活不了了？”周浮生看着跟在身后的魂灵，以及朝着他们飞快跑来的赵英。

    “嗯。”

    能找过来的，已经是死人了。

    现在是重症监护室靠着仪器吊着赵凯的一口气，等赵凯完成执念，那口气一散，赵凯也就死了。

    “姐姐，哥哥！”赵英像个小麻雀一样扑扇着翅膀飞过来，叽叽喳喳：“你们真的是慈善家啊，真好，谢谢你们！”

    说着说着，赵英眼泪珠子顺着眼眶往下落。

    一串又一串。

    “怎么笑着笑着就哭了。”周浮生笑着问。

    “我这是开心，高兴，我去给爸爸打电话，告诉爸爸这个好消息。”赵英一溜烟的跑到病房。

    她身体弱，这接二连三的奔跑和开心让她头有些发晕，她不在乎，只觉得好幸福。

    有慈善家给她付了很多医药费。

    爸爸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

    当然，爸爸说了，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能理所应当的接受别人的施舍。

    等她好了，长大了，再把这些钱还给他们。

    小小的她现在只想爸爸能够轻松一些。

    只是握着手机，她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怎么不打了？”跟进来的周浮生低声询问。

    “这个时间，爸爸可能在骑车送外卖，我不能打电话，他可能会分心，这样容易出意外。”

    赵英将手机放下：“上次我想他给他打了电话，他就摔倒了，腿流了很多血，还瞒着我不说，半夜偷偷给自己上药，其实我都知道，不打啦，等他回来，就会知道啦。”

    他不会回来了。

    周浮生想。

    但他一定会知道。

    在赵凯看来，只有还钱才能确定女儿的安全。

    替他还钱就能解决他的执念，等还了钱，也是他该离开的时候。

    好在，周家什么都不多，就钱多。

    任这个阎王贷再阎王，他都能还得起。

    不过心里再洒脱，等打开赵凯手机进入阎王贷，看到上面七百六十万待还款的时候，周浮生都笑了。

    气的。

    也就是说，赵凯借五十万，下款五千要还七百六十万外搭一个肾。

    这么离谱的贷款竟然还能存活。

    还能有人贷。

    贷了不报警还要用器官还。

    所以这是个表面贷款实际上拿捏贷款人不得不用器官还债的倒卖器官贩子。

    “云渺小姐，我现在就把钱还上，我怀疑这钱是一分钟十万的涨。”

    “云渺小姐？”

    云渺站在窗户口，风将她发丝吹开，顺着风缕缕悠长，她在想一个问题。

    如果他们的最终目的就是要器官。

    为什么不直接取了他的器官，而是将他打到快死，然后威胁他，让他胆战心惊，日夜难安，恐惧不已，连灵魂都无法安宁。

    第239章

    道别

    “先把钱还了，送赵凯离开，随后看一下这个阎王贷骗了多少人，都是怎么处理的。”

    周浮生脸色凝重的点点头，知道这件事可能不止是阎王贷的事情，这凝重的脸色看到待还款绷不住了。

    “八百一十万？！阎王贷我％*％#*#**#*#*！！”

    将阎王贷还完，赵凯还是没走。

    执念依旧是还钱。

    好好好。

    这哪是魂灵，这分明是债主！

    赵凯这是怕自己没了，债务被赵英继承，所以要把自己欠下的债务都还掉。

    ……他欠自己的就心安理得了？

    哦，一定是心安理得，毕竟他找到云渺小姐给他解决执念，他作为云渺小姐的小奴才拿点小钱处理是应当的。

    周浮生一次把他的网贷，朋友借款全部还清，赵凯身形越来越淡，执念结束的一瞬间，那一口气散开。

    赵凯却还没有消失。

    云渺没有看他：“你只有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我送你离开。”

    魂灵飘入赵英所在的地方。

    从微开的门缝能够看到赵凯缓缓飘到赵英面前，虚虚的揉了一下她的头，又在她身前蹲下来，目光温柔的的盯着自己女儿。

    功夫不负有心人，再经过一段时间治疗，赵英的病情就会稳定，她会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像个小树苗一样健康茁壮的成长。

    只是还是好担心。

    担心她会不会受欺负，担心她要受委屈会不会有人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