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祝宁迈入污染区域的第一时间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成功引导祝宁走向了一条错误的路。
但也成功暴露了自己。
污染源一旦露面就很难隐藏了。
理智来说,黎欣应该立即逃跑,但她克制不住自己的本能冲动。
祝宁的本能是杀死污染源,黎欣的本能是吃掉人类。
祝宁刚站起身,紧接着被猛地扑倒在地,扑过来的是黎欣本人。
污染源亲自动手了。
黎欣本来想让祝宁和另一个自己交锋,逐渐被污染区域影响,然后自愿成为人茧。
很可惜,祝宁很快识破了,黎欣能感觉到祝宁长大了,她比以前更强大,所有污染物都对精神值极其敏感。
黎欣不得不动手,她在祝宁面前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是那种蝼蚁在猛禽面前的恐惧。
如果不行动会立即被碾碎。
黎欣没有维持住人的形状,条纹睡衣下变得非常肿胀,六根手臂从她的脊椎中钻出,捅破了睡衣表面。
祝宁被抱着翻滚,小园的房间内很狭窄,她被黎欣抱住了。
六条手臂紧紧箍住祝宁的身体,像是铁一样无法撼动,从人类的角度来看,那是一个很夸张的拥抱。
但从蜘蛛的角度来看,那不是拥抱,而是蜘蛛捕猎后将猎物固定住,免得进食时对方挣扎逃脱。
柔软的蛛丝一圈圈绕上去,被包裹的人无法挣扎,强行挣扎可能会被切成碎片。
蛛丝要将祝宁缠绕成一个人茧。
当年的错误需要被纠正,黎欣希望祝宁待在应该待的位置里,她要杀死祝宁将她埋入坟墓。
黎欣和“江平”是一样的。
这是祝宁第二次近距离和非自然人类打交道,但他们都表现出了同一种倾向——进食。
相比人类,他们更像是野兽,他们会被祝宁的高精神值所吸引。
与之相对的是,他们的感情相比人类都更淡薄。
应该说没有感情,只不过在不断模仿人类做出反应,让他们误以为自己是有感情的生物。
从祝宁踏入这个污染区域的一开始,黎欣就千方百计想要污染她。
八岁的祝宁容易被骗,现在已经不会了。
祝宁抬起头,看向上方的黎欣,黎欣的脸已经扭曲了,嘴里蠕动着口器,脸上的雀斑疯狂蠕动。
所有天真无邪都是伪装,只是为了更好狩猎。
非自然人类难以克制食欲。
祝宁总结出一条有关非自然人类的新规律。
跟杀死“江平”时的感受完全不同,祝宁只感到了悲哀,非自然人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一种生物。
精神值就像是吊在他们头顶上的一根肉骨头,终身无法摆脱影响。
大量蛛丝从黎欣的口中涌出,这次的蛛丝更加锋利,她想用蛛丝捅穿祝宁的心脏。
砰——!
黎欣进食的动作一顿,绷紧的蛛丝变得柔软,有些不解地低下头,只看到自己胸前被轰开一个拳头大的洞。
祝宁用了重型枪械,抵在自己胸前的枪口冒着烟。
胸前的血肉燃烧,原本心脏的位置只剩下一半,不仅如此,腐蚀药水加持下,正在侵蚀她的身体。
黎欣发出嘶鸣声,她嘴里的口器随之抖动,动物濒死时会发出哀嚎。
黎欣张大嘴,面目狰狞,看向祝宁的目光几近愤怒,蛛丝一瞬间收紧。
砰——!
第二枪。
子弹旋转而出,这次从她的下巴打入,她的下半张脸被完全轰烂。
祝宁从伤口能望向背后的天花板。
对于现在的祝宁来说,黎欣实在是很低级的污染物,她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复杂的诱捕。
黎欣的身体在半空中僵住,她的胸前有个破洞,下巴被完全崩坏,伤口在持续灼烧。
因为浑身僵直,能转动的只有眼珠子。
她的黑色瞳仁向下转动,仿佛要看清楚杀了自己的人。
咚——
祝宁感觉到一阵黑色的阴影落下,黎欣的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砸在她身上。
祝宁感觉到黎欣很重,那么小的小孩儿为什么这么重?
黎欣瞪大眼睛,垂在一旁的手指在抽动,她试图再次操控蛛丝,就像是战士重新拿起她的刀,这次她没做到。
黎欣瞪大眼睛,头颅和脖子只剩下一点皮肉相连接。
她静静呼吸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耗尽全力,然后一次又比一次微弱。
黎欣意识到自己不行了,她失去了对污染区域的控制权。
她快死了。
死亡前竟然是平静的,她并不具备人的感情,面对死亡也不会恐慌。
“我……”黎欣的声音断断续续,“第一次看……你开枪。”
黎欣的伤口弥漫着一股烧焦的气息,她浑身都是鲜血,第一次感受到子弹从身体里穿过。
祝宁一愣,没想到黎欣将死之时在意的是这个。
黎欣无法离开红房子,也从未去过祝宁的比赛现场,只在网上看过其他人的比赛视频。
这次见到了,原来祝宁所说的射击是这种运动。
要永远稳住自己的手,要手腕平直,要极度冷静。
要瞄准自己的猎物。
很漂亮的一种运动,如果黎欣不是祝宁的猎物就好了。
祝宁张了张嘴,她想说些什么,但又说不出口,一切都没有意义。
人类如果在野外看到狼,狼会朝人类扑来,它会拼尽全力撕咬人的脖子,与之相应的人也会反抗,人类会开枪。
“下雪了。”黎欣的声音很轻,尽管她现在不像个小女孩儿,但这时候发出了小女孩儿一样的声音。
祝宁看向窗外,微弱的光透过破旧的窗户照到她们的身上。
103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雪了,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来,折射出一片雪白。
对于自然来说,人类、非自然人类、一棵草、一粒石头都别无二致。
她们共享同一片天,看同一场雪。
在大雪面前,她们的身份被消融,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暂时成了一对真正的朋友。
黎欣残缺的头颅歪斜着,唯有一双眼睛完好,眼珠子拼命转动,想看到窗外更多的景色,她明亮的眼中反射出六角形的雪花,这时感知不到疼痛,只感觉到处都是洁白。
很想在死之前尝一尝雪,很想体验一下雪花落在身上的感受。
黎欣没有再说话了,她变得极其安静。
祝宁能感觉到对方的生命在消失,当生命消失时,一切都好像有迹可循,生机会被慢慢从身体中抽离而出。
旁观者甚至能静静感受到那个过程。
黎欣瞪大的眼睛再也没有合上,呼吸几乎停止,她已经走到尽头。
祝宁深呼吸一口气,真冷啊,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被冻成冰渣,全身血管都在微微刺痛。
祝宁伸出手,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在抖,她还以为自己很冷静。
杀死污染物应该无动于衷才对。
祝宁没时间弄清自己的感受,沾满鲜血的手指轻轻落在黎欣的额头上,对方的眼睛失去所有光亮,那是一双将死之人的眼睛。
血红色的污染孢子还未析出,祝宁想黎欣的记忆。
她要知道非自然人类的起源。
第180章
另一个自己(十一)
祝宁看到了黎欣的过去。
一扇门出现在脑海,
门的边缘有微弱的白光,祝宁第一次使用这个异能,而非像鲍瑞明那次一样直接查阅数据资料,
她不能直接检索关键词,
只能在记忆宫殿中穿行。
这是记忆的门。
打开门后,
黎欣的过往在自己面前展开,最先到的记忆是最近的。
祝宁从黎欣的视角看到自己走进红房子,
她们隔着一层薄薄的墙壁。
黎欣沉默地在墙壁后看着祝宁,对方看到自己生活过的痕迹竟然有点迷茫。
祝宁好像根本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祝宁一无所知地搜查线索,把这儿当成一个很普通的污染区域。
记忆无法看到人的心理活动,所以祝宁根本无法判断黎欣在想什么。
她就那样长久地站在墙壁后,
脸上的雀斑微动,像是平静的湖泊泛起涟漪。
过了很久,黎欣看到祝宁走进卧室,这时才抬起手,她轻轻敲响墙壁。
“祝宁”这是黎欣对祝宁说的第一句话:“祝宁在吗?黎欣呼叫祝宁。”
“祝宁在,
ver。”她听到了自己的回答,那时候她把黎欣当成一个很普通的污染物,顺着污染物的逻辑思考,扮演一个她根本不理解的角色。
黎欣也只把祝宁当做一个很普通的人类,
就像是其他误入红房子的人。
祝宁看到这儿的时候微微停顿,然后再继续。
第二扇门。
黎欣的记忆在倒带,
像是一个快速倒放的电影。
十一年前,
自从祝宁走进红房子起,黎欣就在观察她。
她喜欢观察人类,观察足够多的细节才能模仿。
但这里面祝宁明显不一样,祝宁能感知到黎欣的情绪,
困惑的,不解的,鄙夷的,愉悦的。
非自然人类和人类完全不同,带有一点高高在上的“神”的俯视意味。
祝宁的一些举动在她看来,无知而幼稚。
几次祝宁差点被机械妈妈发现,是黎欣帮她避开,她像是照料一株小草的幼苗,没那么悉心,想到时会给祝宁浇浇水。
第三扇门。
时间再往前推,记忆倒带,在祝宁进入红房子之前,黎欣的生活更简单。
她的视角里,机械妈妈一日日坏掉,脸上的皮挂不住,机械齿轮生锈坏死。
机械妈妈在红房子的角落悄悄叹气,无法理解自己存在的使命。
红房子的残次品们,深夜会想起自己寿命的倒计时,他们不知道未来。
积攒着的“怨气”吸引到了捕食者,一个长着雀斑的小女孩儿正在床上睡觉,那是真正的黎欣。
黎欣紧闭着眼睛,不知道有一只黑色的蚁蛛顺着床柱爬上来。
蚁蛛爬上黎欣的脸,在她脸上逐渐摸索,人的脸对一只蜘蛛来说是非常庞大的地图。
它攀爬了一会儿才辨别方向,绕过黎欣的嘴巴,爬过她的鼻梁。
睡梦中的黎欣皱了皱眉,蚁蛛已经潜进她的耳道,走进了黎欣的大脑,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占据。
这时睡梦中的黎欣意识到了什么,拼命挣扎,她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想大吼大叫,但根本做不到。
咣当,挣扎间,黎欣翻身掉下床。
她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像是一具尸体,她的瞳孔散了,完全聚不了光。
过了很久很久,她的瞳光慢慢汇聚,最后“黎欣”站起来,重新躺在床上。
从此,祝宁见到的黎欣合成了。
第四扇门。
拨动时钟,时间倒退,顺着一只蚁蛛的过去走。
祝宁像是在看一场动物退化,就如同人类退化成猿猴,她在看非自然人类退化成一只无智慧的蜘蛛。
蚁蛛生活在红房子里,红房子在人类建立起高墙前就存在,这里以前就是个孤儿院。
高墙建立后,联邦在其中“放置”了机械妈妈,用来培育残次品。
相比来说,蚁蛛是最早的原住民,它们住在狭窄而潮湿的墙壁缝隙中,平时避着人类行走。
木制的墙壁夹层就是它们的巢穴,生物习性让它们以蚂蚁为食。
它们可以混在蚁群中生存。
祝宁第一次代入蜘蛛视角,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很庞大,一只人类的腿都像是大山一样难以跨越。
好奇的小孩儿往里灌水就是一场灭顶之灾,随手碾压下来尸骨无存。
随机,无序,混沌,不知道灾难何时降临,这就是当蝼蚁的生活。
蚁蛛顺着下水道的边缘往里爬,细小的身体可以穿越大部分障碍,挤进一道极其狭窄的缝隙。
缝隙像是深不见底,蚁蛛迷失在地下缝隙中,因为没有出路,只能继续向下,越走越深。
不知道走了多久,好像要走进地心,它停下脚步。
眼前的地缝中渗透出诡异的红光,照亮了一只没有智慧的蚁蛛,那样诡异,又那样诱人。
红光散发出的热气,蚁蛛伸出自己的两条前肢,试图想要弄明白下方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