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两银子打水漂了?
今安在关上门,风铃又响了几声,颤音过后最终归于平静,他冷淡地拿起鸡毛掸子就扫书架的灰尘,话不多:“我会查清楚。”
早就习惯他这副鬼样子的林听一屁股坐到摇椅上摇啊摇:“你回苏州是去见你的亲人?”
鸡毛掸子停在最高一层书架,今安在握紧木柄。
“不是。我没亲人。”
林听“哦”了声,刚也只是顺口一问,听了这话,没再打听他的私事:“你回来了正好,还有几单生意在后面排着呢。”
没他帮忙,她一个人真的很难处理完这些生意。
“知道了。”他说。
今安在扫完一个书架的灰尘,接着扫下一个书架,还算勤快,然后似无意问:“我离开这段日子,京城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她一边看生意单,一边打趣:“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还会担心京城发生什么。”
他懒得回,不吭声。
林听看着生意单上的银两数目,算来算去,看自己还差多少才能攒够三千两,分神道:“确实有那么一件大事,谢家被抄了。”
初听此事,她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现在印象深刻。
“说来也巧,我前几天到西街,还撞见在行刑前就逃了的谢家五公子,他藏身花球,想借花魁游街出城,却被发现了。”
那天发生过的事,林听皆历历在目:“是锦衣卫发现的。”
今安在微微失神,不知在想什么,鸡毛掸子没再动过,扫来扫去都是同一个位置:“是么。”
她哼了哼:“我骗你干什么,到大街上随便找个人一问就知道了,这件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你刚从苏州回来才不知道而已。”
他又不吭声了,一如既往的爱搭不理,高冷得很。
林听继续道:“虽然谢家五公子想借花魁游街出城被发现,但没被抓到,至于最后有没有通过别的方式出城,我就不知道了。”
“听说谢家被抄家的罪名是结党营私,可有人说谢家以前还挺好的,你觉得这其中会不……”
今安在扫完灰尘就搬书出院子晒:“朝堂之事与我无关。”
林听朝他做了个鬼脸,是谁先问京城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的?她说了,他又说与他无关。
“好好好,朝堂之事与你无关。你收拾收拾,跟我出去一趟,我想到西街找新的布料货源。”西街繁华是繁华,乱也是真的乱。
有今安在在更安全,他往那一站,林听砍价都更有底气了。
今安在不是第一次陪她去西街了,对西街的环境也还算熟悉,没说什么,进屋里收拾自己,换了衣衫,又换了还算正常的面具。
西街多的是打扮得稀奇古怪的人,戴面具也不是特别突兀。
林听就这样带着今安在出去了,一路上买个不停,她没用早膳就急着出门到书斋等客人过来,现在饿得恨不得一口一包子。
今安在嫌弃地瞥了眼她嘴角的包子屑:“离我远点。”
她擦了擦嘴角:“你还好意思说我,以前我从乱葬岗救你回来的时候,你身上都爬满虫了,闻着臭烘烘的,我都没嫌弃你呢。”
“没嫌弃?”他双手抱剑,眼风扫过她,“我怎么记得你当时吐了好几回,还拿脚踹了我几下,美其名曰是踹死那些虫。”
林听大喊冤枉。
“我真的只是想踹死那些虫而已。”抓虫太难为她了。
今安在:“呵。”
她也呵了声:“爱信不信,反正我说的实话。”
林听没换掉男装,他们此时并肩走在大街上,远远看着如同一对一高一矮的兄弟,矮的那个显然是话唠,高的那个则少言。
这幅画面尽数映入站在西街东南侧楼阁窗台前的青年眼中。段翎长身鹤立,看过那少年,随后目光遥遥落到林听那张白皙的脸上。
尽管街上那么多人,他还是第一眼就能看到了她。
女扮男装的林听。
段翎缓慢敛眸,抬起拿弓的手,指腹轻勾弓弦,对准他们。
锦衣卫和酒楼的掌柜腰背挺直地站在段翎后面,掌柜的身体尤其僵硬,如履薄冰般,脸颊冷汗不止,抹了后又不要命地冒出来。
说来也是无妄之灾,锦衣卫估算出花魁游街当日射出箭的位置就是这间雅间,掌柜对此毫不知情,见人找来担忧会受牵连。
他想解释,可眼前这位大人不开口,自己又不敢擅自辩解。
想了想,掌柜还是壮起胆子解释:“大、大人,出事那日,这间雅间没人订,我也不知道那些箭为什么会从这里射出去。”
“铮”一声,段翎慢条斯理地弹过弓弦,射了个空箭。
掌柜吓一跳,险些跪下。
他抖如筛糠:“大人,小的当真不知情啊,那日来过酒楼的客人名册,小的早已奉上,不敢有丝毫隐瞒,望大人明察。”
“你紧张什么,我可没说过此事与你有关。”段翎回眸一笑,朝锦衣卫伸手,后者递来一支箭,他转身回去,利落地弯弓搭箭。
掌柜见他要亲自验证箭是不是从此处射出,不多言了。
现在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他朝外射箭就不怕会误伤行人?锦衣卫行事也太任意妄为了。掌柜如此想道,担惊受怕地看着。
身披大红官服的青年面如冠玉,举止优雅温柔,唇角带笑,挽弓搭箭的动作却无比娴熟。
掌柜莫名一阵毛骨悚然。
段翎勾弦手指微松,铁箭咻地飞出,直射长街。
掌柜不禁踮脚往外看。
铁箭不偏不倚地插进一少年的脚旁,只差分毫便能射中要害,对方吓了一跳,手里拎着的萝卜糕洒落在地,嘴里还咬着小半块。
林听下意识拉着今安在往后退了几步,顾不上捡地上的萝卜糕,仰头看箭来之处。很快,她与手还握着弓箭的段翎对上眼。
段翎似心不在焉地倚在窗前,垂眸看着大街,眼神淡淡的。
第22章
他想借此机会杀她?
这一支箭惊扰了不少行人,他们到处张望,纷纷躲避,唯恐会有下一支箭射来。今安在反应极其迅速,眸光一凛,本能拔剑。
他目光锁定西街东南方向,准备动手:“你先找地方躲。”
她拉住他:“慢着。”
今安在不解地看着林听,她不是最怕死?不像以往那样迅速躲起来就罢,还拦住他行动。
林听没空详细解释,只飞快道:“射箭的是锦衣卫。”
听她说是锦衣卫,今安在将剑插回鞘,他还以为是那些追杀他的人知道了他的行踪,找了过来。不是倒还好,有转圜余地。
林听看到段翎的那一刻便知他为什么会身处西街,想必是还在查花魁游街当日遇箭一事,试图找出射箭的确切位置和射箭之人。
可大白天的,街上还那么多人,他不该在这个时候验证吧。
转念一想,锦衣卫仗着直接对皇帝负责,行事风格确实雷厉风行、不受约束、胆大妄为。
只是这箭怎么好巧不巧地射到她脚旁,难不成段翎是故意的?站在窗前试箭,正好看见她经过后,心念一动,想借此机会杀她?
也太不像。
以段翎的性格,想杀她不会用如此张扬的手法,所以刚刚到底是凑巧,还是无意而为之?
正当林听如堕五里雾中时,段翎不知何时来到了她面前,他弯下腰,轻松拔出深嵌青石板道的铁箭,交给随行的锦衣卫。
段翎先是看了一下林听身边的少年,再跟她表示歉意。
“抱歉,刚失手了。”
即便林听今天女扮男装,样子也很好认,如果不戴面具,见过她的人一眼就能认出她是谁。
更别提段翎这种常年需要识别罪犯的伪装,实施抓捕的人。
林听虽然很想也朝段翎射一箭,再跟他道歉,但还是选择了故作大度:“没事,又没射中我。段大人是在查那日的事?”
“是。”
段翎许是终于记起不能外泄锦衣卫公务,没多提,随后说为表示吓到她的歉意,会派人送一些养神补药到林家。
他低头看掉到地上的萝卜糕,有些断成两截了。
林听一愣,补药?她最讨厌吃药了,补药也是,而且送到林家,还不一定能够落到她手上,被某个人拿走当人情也是有可能的。
她刚要拒绝,眼前却忽然仿佛有闪闪发亮的银子飘过,立刻改口道:“可不可以折现?”
“折现?”段翎怔住。
“就是你把买补药的银两给我,我自个儿去买,不用麻烦你。”林听生怕段翎反悔,不给了,解释快得很,说话不带喘气。
她这哪里是不想麻烦对方买补药送到林家,分明是觊觎着银两。今安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幸好有面具挡住脸,旁人没瞧见。
段翎倒是答应了,从腰间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递给林听。
五百两……书斋得接多少单生意才能赚到这个数?他要不再朝她射一箭?不会中的那种。林听眨了眨眼,感觉自己在做梦。
林听看到银票面值,心花怒放,恨不得跳起来,废老大劲才压住疯狂往上扬的嘴角。
“这太多了,怎么好意思呢。”她边说边把银票往怀里揣。
段翎将林听一举一动看在眼里,语气寻常:“本就是我惊扰了林七姑娘,这都是应该的。”
林听笑了笑,又悄无声息地摸了摸怀里的银票,一颗心激动得热乎乎的。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今天的段翎更好看了。
今安在默默地离林听几步远,想装作不认识她。
段翎看向今安在,目光不动声色扫过他所戴的面具,停在他手中的黑铁剑:“这位是……”
“他是我朋友。”林听知道段翎想要问些什么。
西街经过射箭的小插曲后不久又恢复如初了,百姓见自那箭后没再发生什么便没太在意,只是会绕开这些锦衣卫走罢了。
放眼看去,靠耍杂技谋生的人在街边表演,花样多得令过路百姓眼花缭乱;小贩忙碌得不行,孩童玩闹,各种声音交织成一片。
周围太吵,段翎好像没听清楚:“他是林七姑娘的朋友?”
林听不太想让旁人知道今安在的来历,总感觉会对他不利,毕竟她是从乱葬岗救他回来的,对他的身份一概不知,也没想过问。
她笑着道:“嗯,他是我的朋友,叫今安在。”
阳光下,段翎姣好的五官惊艳,脸部线条流畅,要不是他身穿象征着锦衣卫的飞鱼服,恐怕会有不少经过此处的百姓盯着他看。
他平易近人道:“原来林七姑娘还认识江湖上的朋友。”终日行走江湖的人的穿着打扮与普通人不太一样,非常容易辨认。
“偶然间认识的。”
林听佯作若无其事地挪到今安在面前,想挡住他,可她比他矮不少,又比他瘦,横竖都挡不住,反而弄得画面看起来有点滑稽。
她的小动作哪里逃得过段翎的眼睛,他似被逗笑了:“我虽是锦衣卫,但也不会随随便便抓人,林七姑娘急着护他作甚。”
林听矢口否认:“段大人多心了,我只是动了一下而已。”
不远处有人舞蛇,没关牢装蛇的竹篓,一条青蛇爬了出来,离他们越来越近,由于街上人多,它又在地上爬动,并不显眼。
段翎背对着蛇爬来的方向,他没怎么深究她说的话:“冒昧问一句,今公子为何戴面具?”
她抢着回答道:“他长得太丑了,怕吓到人。”
今安在掩在面具下的眼睛看着段翎,硬邦邦应和一句:“吾貌奇丑,确实不堪观瞻,小儿见了恐会啼叫,常人见了也会嫌恶。”
段翎没让今安在摘下面具,只道:“我见过那么多人,除了受过刑的,还从未见过小儿见了会啼哭,常人见了会嫌恶的。”
林听讪笑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实属正常。”
她眼观鼻鼻观心,话锋一转:“我们还有点事,先走一步,就不打扰段大人继续查案了。”
“既然如此,林七姑娘慢走。”段翎侧身给他们让路,他身后的锦衣卫也齐刷刷地让开。
便是此时,青蛇窜起来朝段翎扑去,林听是第一个看见的。
“有蛇!”她喊。
今安在当即欲拔剑砍断它,却见段翎反应更敏捷,先一步捏住了蛇的七寸,位置分毫不差。因为蛇的头部受限,所以没法转过头来咬抓住它的那只手。
见此,今安在缓慢地松开握住剑柄的手,看段翎的眼神隐有一丝意味深长。
林听还愣在原地。
蛇窜起来想咬人跟段翎捏住它七寸这两件事皆发生在一瞬间,快到她只看到一抹残影,再定睛一看,蛇已经在他手上了。
她佩服段翎反应力过强的同时有危机感,要怎么样才能亲到这样的人,并且能全身而退?
林听目前毫无头绪。
不止林听没能看清段翎的动作,就连那些训练有素的锦衣卫也没能看清,几乎处于状况外。
“大人,您没事吧。”他们上前几步,望向他的手,净白匀称五指正捏住泛着滑腻青色的蛇,两道截然不同的颜色相映。
林听本以为段翎会动手捏死这条蛇,但他没有。
舞蛇人结束表演后发现刚抓回来不久,还没拔掉毒牙的青蛇不见了,找到他们这里,见抓住蛇的人是个锦衣卫,瞬间面色惶恐。
万一伤到锦衣卫……
他弱声:“大人,这蛇是小人的,它、它有没有伤到您?”
段翎并无责怪舞蛇人的意思,将那条青蛇放进他抱着的竹篓,和颜悦色道:“没受伤。”
舞蛇人抱着竹篓像抱着个烫手芋头,忐忑道:“这蛇惊扰了大人,不如您将它打杀了?”损失一条蛇,换来他的心安,也值了。
段翎:“它惊扰了我,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带走吧。”
此话听在过路人耳中,只觉他有着颗仁善之心,蛇要咬他,他仅仅是为自保捏住了它的七寸,都没伤着它,这就算得到惩罚了。
林听却总感觉不太对。
今安在冷然抱剑而立,静静地看着,置身事外。
舞蛇人忙不迭地抱着竹篓跑了,害怕跑晚一步会被以用毒蛇袭击锦衣卫的罪名抓进牢里。
林听没有在大街上久留,拉着今安在去找布料货源了。
段翎毫无波澜地看着他们远去,转身从锦衣卫手里拿过那一支差点射中林听的铁箭,指尖压过铁镞,感受其冰冷与锋利。
过了片刻,有锦衣卫过来道:“大人,厂督想见你。”
厂督是东厂的首领太监,而东厂如今与锦衣卫表面和睦,实则势如水火,互相争权,互相压制。厂督要见他,准没好事。
段翎把箭折成两截,弯了眼,轻笑道:“厂督要见我?”
*
舞蛇人跑着跑着跑出了西街,他今天不打算再在西街表演,先把这条还没拔除毒牙的毒蛇处理完,免得惹出更大的祸端。
他拿出拔毒牙的工具,掀开盖住竹篓的破布,想抓毒蛇出来,随后看见它无声无息躺着。
怎么回事?
舞蛇人检查了一下,惊讶地发现毒蛇被毒死了。他从那位大人手里接过蛇的时候,它明明还活着的,怎么现在突然就死了?
他忽然想起了那位大人说的最后一句话:“它惊扰了我,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带走吧。”
原来如此……舞蛇人打了个寒颤,然后挖坑把蛇埋掉。
第23章
她心一横,亲了下去
到观莲节这天,林听早早从床上爬起来梳妆打扮,今日与段馨宁有约,总不能让对方等她。
早起的后果就是不停地打哈欠,困意未尽,林听闭眼坐在镜子前,一动不动,任由下人站前站后为自己搽脂抹粉、绾发。
她坐着也能睡着,脑袋蓦地往一侧倒去,被陶朱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