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清凉的触感。
他没扔掉这个莲蓬,这是世家子弟基本的修养,却也没还给她,但更没要剥开来吃的想法。
林听嘴里含着颗新鲜的莲子,见段翎这样,不禁怀疑他是不是不会剥莲蓬,咽下莲子,问:“段大人,要不我来帮你剥莲蓬?”
段馨宁身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京城贵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以前也不知道怎么剥开莲蓬取莲子吃,是她手把手教的。
不然段馨宁今天上画舫,也不会主动叫下人摘莲蓬来吃了。
至于段翎……
林听还真的不知道段翎这厮到底会不会剥莲子。
她穿书前看过一部电影,里面有个富家千金养尊处优,没怎么接触下层,在家都是吃保姆削好的苹果,一直以为苹果是白色的。
最后富家千金破产,没了保姆,亲自到市场买苹果才知道苹果外面有一层红色的皮。林听琢磨着,段翎也可能是这种人。
林听伸长手想拿回莲蓬,却被段翎避开:“不用麻烦了。”
“哦。”她反手给自己剥了几颗莲子,倚着护栏看湖上风景,有意无意地观察段翎。他也倚栏看湖,左手握着青绿的莲蓬。
段翎没跟林听单独待多久,没半刻钟就离开了。
*
薄暮时分,两岸亮起了万盏灯火,映照着连心湖,湖面桨声悠扬,画舫凌波,乍看犹如一条条会动的火龙,在水上戏着莲。
湖上张灯结彩的画舫良多,免不得相遇,互相能看到对方或听到对方的动静,还坐甲板上吹风的林听看了一眼停在对面的画舫。
对面那一艘画舫载着些文人书生,他们来此望莲吟诗作对。
即使明年二月才是春闱,文人书生遇到一些特殊日子也会诚心许愿,毕竟他们无论何时都希望自己能蟾宫折桂,今天亦是。
传闻在观莲节到连心湖许愿,一般会实现。他们便结伴来了,刚作完一首借莲花暗喻自己理想抱负的诗,一转头就看到了林听。
他们不约而同地愣住,与她隔着微起波澜的湖水相望。
见她身穿莲花裙,怀里捧着诸多莲蓬,神似跃水上画舫的莲花仙子,他们纷纷不自在地挪开眼,不敢随意搭话,怕唐突了佳人。
可他们久居书院,不曾与女子接触,又忍不住偷看一两眼。
她怎么盯着这个方向看?他们想问她是否有事,却开不了口。最终还是个胆子稍微大一点的学子站了出来:“姑娘有事?”
“没。”
林听朝他们笑了笑,发间的丝绦飘到肩前,显得愈发灵动。
她之所以看着他们,是因为认出这群人是文初书院的学子。曾经的她,为了书斋的生意假扮傅迟未婚妻向他们打探过消息。
不过林听认得出他们,他们当中却没人认得她。那日戴面纱,没露脸,声音也用了口技遮掩。
他们若是能认出来才怪。
不管怎么说,她骗过他们,现在再见面,尽管他们都不知道,还是感觉不太好意思,于是举起怀里莲蓬:“你们要不要?”
莲蓬摘太多了,林听一个人吃不完,又懒得带回林家。
学子们闻言先后红了脸,忙婉拒,他们耽于学习,睁眼闭眼是四书五经、礼义廉耻,哪能要素未谋面的姑娘的东西,不合礼数。
夹板后上方是比较高的船楼,段翎此时就站在船楼护栏前观莲,只要稍微一垂眼就能看到正在与书院学子说话的林听。
他垂眼看着他们,慢悠悠地剥开莲蓬,取出小孔里的莲子。
目睹了林听送莲蓬给学子送不出去的一幕,段翎只吃了一颗莲子,没吃下一颗,转手扔了:“也不过如此。”他离开船楼。
夹板上,林听遭到他们拒绝也不觉得尴尬,歪了下头,转身抱着莲蓬吃莲子,因为坐在椅子上,青色裙带与粉白裙摆垂到木板。
有几个学子感到有些遗憾,频频地往她那里看。
他们只能看到一道粉青色的身影,见人专心吃莲子,夹板上堆的莲蓬越来越多,不由得感叹这位姑娘的食量比他们还要大。
不知是谁先提起谢家,他们又活跃起来了:“听说谢家五公子至今不知所踪,出城越来越严,但凡身份不明的都会被带回官府。”
“对啊,我在街上经常能遇到查户籍和路引的衙役。”
“别提了,上次我险些就被抓进牢里了。”说这话的学子前阵子不小心弄丢了户籍文书,出门补办那日被巡街的衙役扣住押走。
还在吃莲子的林听悄悄地竖起耳朵听有关谢家的八卦。
“锦衣卫还没抓住谢家五公子?”在他们大多人心里,锦衣卫备受皇帝信任,权利很大,耳目众多,想抓一个人轻而易举。
青衫男子笑了:“锦衣卫又不是无所不能的,再说了,谢家五公子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一人摇扇插话道:“我怀疑谢家五公子已经出城了。”
“刘兄何出此言?”
被称刘兄的学子压低声音:“据我所知,谢家被抄不是真的因为结党营私,而是因为跟前朝余孽有来往,触犯了陛下的逆鳞。”
众人大惊,面面相觑道:“刘兄,这事可不兴乱说,哪里来的前朝余孽,谢家不是开国功臣?怎会跟前朝余孽扯上关系?”
林听默不作声往下听。
“谢家是开国功臣没错,可谢家当年在前朝的地位也不低。谢老将军一直忠于前朝,他死后,他儿子谢将军才效忠当今圣上的。”
他们提及谢老将军都是心怀钦佩之情的,文人总会被忠义之士折服,哪怕他忠的是前朝:“哎,谢老将军也是个人物。”
林听陷入沉思。
今年是明元八年,大燕推翻大夏,改朝换代不到八年。前朝余孽,指的是大夏皇室中人?
林听想回忆起原著剧情,却发现自己脑袋空空,看限制文的时候习惯跳过剧情章看涩涩了,只记得男女主是如何花式py的。
算了,也不关她的事。林听抱着莲蓬去找段馨宁。
*
观莲节当晚暂时取消宵禁,月上柳梢头时,璀璨灯火依旧,烟花绽放,二者映得夜空恍如白昼,游湖观莲放灯的百姓只多不少。
林听和段馨宁各捧着一盏莲花灯,丫鬟在旁边给她们递笔。在莲花灯上面写下心中所愿,再放进湖里是观莲节必不可少的环节。
段翎没参与,倚栏而立,看着她们折腾莲花灯。
夏子默与段翎超然物外的性子不同,活跃地参与进放莲花灯这件事里,拿起一盏莲花灯凑热闹,嘟囔道:“许什么愿?”
段馨宁咬着唇,也迟迟没下笔,偶尔还偷偷看夏子默一眼。
在他们纠结要许什么愿之时,林听没带一丝犹豫写下了心中所愿:财神保佑,我发大财。
落笔但凡有一丝犹豫都是对财神的不敬,林听心满意足地捧着莲花灯往船头走去,经过段翎身边,随口问:“你不放莲花灯?”
段翎下意识看了她一眼,莲花灯上的字也跟着映入他眼帘。
财神保佑,我发大财。
字迹始终如一的清秀,就是措辞有点奇怪,且粗俗,但不妨碍段翎读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他收回视线:“我不信这些。”
林听推开船头那扇小门,蹲下来面向涟漪不断的湖水,轻轻地把没什么重量的莲花灯放进水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她看着自己的莲花灯飘远:“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
段翎语气轻柔,说出来的话却毫无顾忌地冲撞世人虔诚供奉的神佛:“我想要什么,自会去取,不会靠这些虚无缥缈的神佛。”
林听嬉皮笑脸:“无论是在观莲节放莲花灯,还是求神拜佛,都是讲究一个念想罢了。”
“念想?”他转头看她。
她用手撩拨着湖水,让莲花灯飘得更远:“对啊。你说你想要什么,自会去取,可你想要的,你就一定能取得到?不一定吧。”
湖水波纹荡漾,林听收回手,指尖还滴着水:“这时就需要一个念想了,有些人没念想会活不下去,有念想总归是好的。”
段翎没跟林听争论,顺着她的话道:“林七姑娘说得是。”
林听在想要不要再去找一盏莲花灯,然后写上“请让我顺利完成任务”的愿望,不过一下子许太多愿望容易不灵验,白费机会。
思及此,林听打量着段翎,他唇形好看,看起来很好亲。可那是看起来好亲,不是容易亲。
她揉了下泛疼的太阳穴。
相比于料理书斋生意,亲段翎这件事更难。做书斋生意,林听和今安在分工合作,有帮手。
一般她只需要利用好林家七姑娘的身份接触其他贵女,通过她们的关系,获得今安在难打听到的消息,方便他在京城行动。
偶尔林听会陪今安在出任务,帮忙用迷药迷倒个人什么的。
今安在也不是铁打的,是人就会累,就会受伤,有她在,他左支右拙的次数少了。一个正面刚,一个在背后搞迷药偷袭。
前者是他,后者是她。
他们也还算默契,配合打得好,完成交易的效率大大提高。
刚开始配合今安在行事的时候,林听还抱怨太难,太危险了,但为了银子还是坚持下来。
现在回望过去,发现那些都不叫困难。林听发誓,以后再也不抱怨书斋的生意辛苦了,因为她面前有比它更难搞,更危险的事。
生活不易,林听叹气。
她就站在段翎旁边,他自然听到了这一声叹气:“林七姑娘有心事?为何唉声叹气的。”
“确实有一桩心事。”林听看了看段翎因说话微动的唇,真的很想敲晕他,但对自己武力值有清晰认知的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段翎没怎么细问,只轻声道:“看来是一件很棘手的事。”
“何止棘手,还要命呢。”
听到这里,他来了兴致,柔和道:“竟这般严重。林七姑娘不妨同我说说,或许我能帮上什么忙,算是报答你告知我刺客一事。”
林听干咳几声:“这件事……段大人应该不想帮我。”
“此话怎讲?”
“一言难尽,段大人还是莫要再问了,我自己会想办法的。”她怎么可能真的告诉段翎,刚才就是心血来潮,不痛不痒吐槽两句。
段翎见林听不肯说,也不逼她,掌握着该有的分寸,不再往下问:“那我在此祝林七姑娘尽早得偿所愿,了却心事了。”
“承你贵言。”
林听想,要是他知道她要做什么,肯定不会说出祝她“尽早得偿所愿,了却心事”这种话。
就在这时,段馨宁捧着莲花灯过来:“乐允,二哥你们在聊什么?乐允,你的莲花灯呢?”
她笑着朝湖里看了一眼。
“放湖里了?”湖面上飘着数不胜数的莲花灯,让段馨宁目不暇接,她推开要过来扶她的丫鬟,亲自到夹板那里蹲下放莲花灯。
夏子默站在段馨宁身后,离得很近,怕她脚滑掉进深不见底的湖里去。等段馨宁安全放完莲花灯,他再上前放自己那盏莲花灯。
段馨宁问了个跟林听同样的问题:“二哥,你不放一盏?”
画舫灯笼被晚风吹得轻晃,照下来的光线也起伏不定,落在段翎脸上便分割成碎片光影。
段翎微微一笑,神情看似温柔极了,抬眸看湖面,莲花灯与真正的莲花相互映衬着,美而生动,他却仍不为所动:“你们放便好。”
林听没再理这茬,从陶朱端着的碟子里拿了个红苹果来啃。
段馨宁深知她这个二哥的脾气虽好,但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也就没继续提让他放莲花灯。
乘船游湖一整天,也放完许愿莲花灯,是时候靠岸到街上去看看了。一刻钟后,画舫靠岸,夏子默身手矫健,先行跳上去。
夏子默一站稳就回头扶段馨宁:“我扶你,当心脚下滑。”
段馨宁见段翎没说什么,又见林听没朝这里看,压下心中羞涩,隔着一张帕子搭手在夏子默精壮有力的手臂上,被他扶着上岸。
她的贴身丫鬟芷兰知道段馨宁心悦夏子默,夏子默也倾心于她,默默让开位置,不远不近跟着他们,尽好丫鬟应尽的本分。
段翎并不急着上岸,闲庭信步似的走在最后面。
在船夫的帮助下,陶朱上岸了,想转身接林听,结果她一跳给跳上来了,还站得稳当当的。
陶朱:“……”
她家七姑娘的身手好像越来越好了,跟谁学的?
陶朱不知道今安在的存在,所以很震惊她有这样的身手,不过倒没深思,只想让林听在外注意点形象,却发现她在看着段翎。
七姑娘看着段大人?
林听盯着谁看,陶朱都不会意外,唯独盯着段翎看,她颇感意外。七姑娘不是最讨厌他?前两年还到处散播他不能人道的谣言。
人家只是没那么早成婚而已,却被林听说成是不能人道,为了不让其他人知道才不议亲。
幸好她找人散播谣言时用假身份,不然陶朱都怕惹祸上身。
难道七姑娘在憋着什么大招对付段大人?先假装跟他缓和关系,再猛地出击,很符合她以前的性格。陶朱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前几天林听答应段翎去北镇抚司,陶朱就感觉很不对劲了。
最重要的是林听回府后对此只字不提,无论陶朱怎么探口风,她嘴巴都严实得很,有时坐着发呆,练字写的还是段翎二字。
林听不知道陶朱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在算自己剩下的时间。
任务时限一个月,迄今为止已经过去五天,还剩二十五天,她必须在二十五天内亲到段翎。
如果不成功,短短的二十五天后就是她的死期。
经历过一番“头脑风暴”,林听决定主动出击,刚要迈开腿朝段翎走去,想创造机会,不成想还没靠近他,就被段馨宁拉走了。
“乐允,这莲花饼看起来不错,你要不要尝尝?”即使段馨宁身边有夏子默作伴,也始终惦记着林听,遇到好吃的会找她。
林听心情不好,但还是吃了两个莲花饼,真香。
段馨宁看林听喜欢吃,又给她买一个。可林听今天吃得太多,这个吃到一半就吃不下去了,这是段馨宁买的,扔掉不好。
陶朱适时在她背后说:“七姑娘,给奴拿着吧,你先逛逛,等会饿了再吃也是可以的。”
林听“嗯”了声,津津有味地看着前面的傀儡戏,头也不回,将吃到一半的莲花饼往后塞,碰到一只手,但对方没接住。
她直接塞进那只手里,回头看:“怎么不拿着,不是……”
段翎衣冠整齐,气质卓越,眉眼在影影绰绰的红色灯笼烛火中如芷兰,与之格格不入的是掌心那个有着一排清晰牙印的莲花饼。
陶朱捡起掉到地上的香囊,又用帕子擦了擦手,起身想接莲花饼,却见林听的手空空如也,倒是段翎的手多了一个莲花饼。
骨节分明的手握着色泽金黄、形如莲的莲花饼。
林听先反应过来,赶紧拿回那个缺了一半的莲花饼,还塞了一张帕子给他:“抱歉,段大人,不是给你的,你先擦擦手。”
周围嘈杂,什么声音都有,加上段馨宁也专注于看精彩的傀儡戏,并未察觉身边发生了什么事,自然也没看到塞莲花饼这一幕。
段翎用了林听给的帕子擦去留在皮肤上的饼屑:“无碍。”
陶朱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感叹段大人脾气真好,自见过他以来就没见过他对谁黑过脸,也不知七姑娘以前为何非得跟他作对。
林听还想说些什么,段馨宁再一次把她拉了过去:“对面那条街有唱曲的,我们去看看。”
段馨宁很少在晚上出门,想到处看,见到什么都觉得稀奇。
林听:“……好。”
她过去后,夏子默就被迫退到一边了。他有点吃味,感觉到段馨宁更看重林听,但想了想,她们二人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夏子默余光扫过段翎,略一思忖,接着连退几步,退到走得很慢的他面前,扯出笑,笑起来时露出一口白牙:“段大人。”
段翎:“夏世子。”
“听说那群老不死在朝堂上弹劾你办事不力?”夏子默口中的老不死是都察院里的御史。
皇帝做事喜欢斩草除根,岂能容忍谢五活着逃出城。那些御史早就看锦衣卫不顺眼了,眼下有机会,自然狠狠地参锦衣卫一本。
而段翎刚好负责处理谢家五公子出逃一事,脱不了干系。
段翎反应平平,甚至莞尔一笑道:“这次让谢家五公子逃了,的确是锦衣卫办事不力。”
夏子默意有所指:“陛下还是很信任你们锦衣卫的,毕竟你第一个发现谢五想通过花魁游街出城,还差点被乱箭射死。”
他故意往严重了说。
以段翎的身手,肯定不会有事,最多受点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