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片刻功夫,他们把梁王寝室来来回回地翻了几次。这是没找过的最后一个地方了,如果再找不到人,意味着人不在梁王府。
林听趴到墙面轻敲,听声音找机关,不小心撞掉一盏灯笼,里面滚出一张没烧完的信纸。
她捡起来看,纸上写着:傅迟已死,没问出前朝余孽行踪。
梁王与傅迟此人有关?
前朝余孽、衣柜里刻着的殿下……林听微微出神。
所以锦衣卫、梁王他们调查傅迟的原因是想找到前朝余孽。锦衣卫奉皇命行事,梁王想自己找到前朝余孽,向皇帝邀功。
林听拿这半张被烧过的信纸给今安在看:“你看看。”
“与我们无关。”今安在看了一眼,接着检查摆件,当他拿起一方砚台的时候,靠近黄花梨架子床的地板轰然向下打开。
地板下方有一排木梯,里面透着一缕很淡的光。
他们对视一眼,先后沿着木梯下去。暗室阴凉,空气里的气息奇怪,隐有一丝丝血腥味,林听闻着不习惯,捂了捂口鼻。
暗室墙面挂满五花八门的特殊用具,皮鞭、短锁链、蜡烛、口塞、刀剑,地上有一箱玉如意,还有些连她也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此处有一间普通厢房那么大,拔步床占据着中间位置。
床上蜷缩着一个人,她衣着飘逸纱裙,有沉鱼落雁之容,此时却花容失色,目光空洞地盯着半空,双手双脚被锁链拴住了。
林听是第一个看见女子的,快步到衣柜找出一件款式还算正常的外衣给她披上:“宋姑娘?”
客人说过他妹妹姓宋。
过了一会,女子才反应过来,意识到暗室多了两个“舞姬”,愣愣问道:“你们是谁?”
今安在:“救你之人。”
宋姑娘无意识地往床里躲了下:“你是男子?”他们还戴着舞姬面纱,她看不见他们的脸,但还是可以通过声音分辨的。
林听一把推开今安在,屈膝上榻:“宋姑娘,你别害怕,我们是你大哥找来救你出去的。”
今安在:“……”
“我大哥?”宋姑娘闻言扑簌簌地落泪,纵然面容憔悴,也哭得那一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我大哥他可还好?”
林听业务熟练地边跟宋姑娘说话,安抚她,边上手弄锁链,看能不能弄开它:“他还好,就是担心你。你呢,你有没有受伤?”
宋姑娘抽泣道:“没,就是手和脚被锁链磨破了皮。”
起初梁王是想对她硬来的,但见她挣扎得实在厉害,又用不得普通的助兴药物,否则恐怕会由大活人变尸体,这才耽搁了,准备今晚再想办法动她的。
林听取下支发钗,想撬锁链的锁头:“没受伤就好,你等等,我们很快能带你离开了。”
今安在:“你没钥匙,打不开锁链的,只能用刀剑劈开。”
“刀剑劈开?”
举着刀剑朝人的手腕和脚踝劈去,林听可做不来,她给他腾位置:“那我不行,得你来。”
今安在刚上前一步,宋姑娘就不受控制往后退,他想固定锁链也做不到:“你能不能别乱动,刀剑无眼,砍到你手脚怎么办。”
被他一凶,她泪盈于睫,哽咽道:“抱歉,我也不想的。”
今安在冒出打晕对方的想法,可她身体奇差,像矜贵瓷器,打晕了,有醒不过来的风险。
林听敲了他一记:“凶什么凶,吓到人家了。”
她倾身过去,跪坐在榻,以掌心盖住宋姑娘的双眼:“现在碰你的人是我,别害怕了。”
今安在和林听配合默契,随手取来两把刀,对准宋姑娘手脚上的锁链就砍下去,“当啷”,锁链应声而断,她手脚自由了。
宋姑娘吓得抱紧林听。
林听牵住她出去,今安在谨慎走在前面开路。多亏梁王与段翎有事相谈,暂时被拖住了,不然一回寝室可能就会发现他们。
折返安置舞姬的厢房后,他们趁去用膳的舞姬还没回来,将宋姑娘放在她们带来的箱笼。
事情进展顺利,亥时初,他们安全离开梁王府。
回到书斋,跟客人一手交人,一手交钱。等客人离开,林听拿着属于自己的三百两回林家。
有惊无险奔波一天,她沐浴完,找出银票来数。
拼拼凑凑够三千两了。
不过就算凑够了,银子也还是要继续赚的,以后带母亲和陶朱离开林家,得买院子什么的。钱是赚不够的,当然越多越好。
陶朱站在一旁看林听数她攒了许久的银票,合不拢嘴:“七姑娘,这也太多了吧。布庄一年最多赚一百多两,哪来的三千两?”
林听心满意足放好这一叠银票:“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
“您真厉害。”陶朱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票,“对了,七姑娘,夫人派人来说两日后要带您到寺庙上香还愿,让您记得早起。”
“还愿?还什么愿?”
陶朱踌躇道:“夫人之前去寺庙为您求过姻缘,以为您这次的相看成了,要到寺庙还愿。”
林听:“不去。”
成个屁啊,谁说成的。俗话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的母亲大人还不懂得这个道理。
陶朱:“夫人说,您要是不去,接下来一个月都不许出门。”
“我去……”
*
两日后清晨,林听被迫跟李氏爬山,墨隐寺就在城外的玉山之上,马车上不去,只能徒步。
长阶数千,蜿蜒起伏,她身处其中抬眼望去,墨隐寺被云雾覆盖,红墙黛瓦若隐若现,犹如一座矗立于天地的云间仙宫。
钟声悠扬,携着祥和气息,震开云雾,响彻整座大山。
林听的身影在大山里显得渺小如蝼蚁,她爬一会歇一会,不知道爬了多久才爬上墨隐寺。
进寺门前,同样满头大汗的李氏找了个歇脚的凉亭坐下,吩咐丫鬟给林听搽脂抹粉,因为汗水早已冲刷掉她脸上的胭脂水粉了。
林听无语道:“阿娘,在佛祖面前搽脂抹粉不好吧。”
她是想不施粉黛来的,李氏非得要她化妆来。这不,出汗全糊一团了,现在还要她补妆。
李氏:“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在佛祖面前要衣衫整洁、妆容得体,以示对佛祖的尊敬,你这样邋邋遢遢,是对佛祖不敬。”
半刻钟后,林听终于知道李氏打的真正主意是什么了。
打的是段翎这厮的主意。
原来今天来玉山墨隐寺是李氏和段翎母亲冯叶私底下约好的,她们想来拜佛烧香,顺便带上他们来,借此机会培养感情。
她们觉得上次的相看很合心意,一致认为有戏,这才有了今天的玉山墨隐寺一行。
林听进来就看到段翎了。
寺庙里古朴幽静,四周漂浮着香烛气息,时有诵经声,佛像慈悲,段翎长身鹤立于神圣的佛像之下,锦衣蹀躞带,绯色丝绦束发,像一抹血。
他身边的冯叶穿着打扮则比在南山阁相见那次还要素上三分。
林听拉了下陶朱的衣袖,低声问:“陶朱,你昨晚怎么没跟我说,冯夫人和段翎也会来。”
陶朱呆愣了下,忙回道:“七姑娘,奴也不知冯夫人和段大人也会来墨隐寺,夫人没提过。”
林听算明白了。
看来她母亲和冯夫人是铁了心要撮合他们,怎么才能打消她们这个荒唐又不切实际的念头?
她们到时候不会瞒着他们交换庚贴,直接定下婚约,过后再通知他们吧,毕竟古代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听越想越心惊。
冯叶见到林听便迎了上去:“李夫人,乐允,你们来了。”
林听:“冯夫人。”
正在看佛像的段翎闻声转过头来,目光遥遥地与她的相撞,一触即分,神色似若有所思。
她无话可说,只朝他讪然一笑,顺便表示自己的无辜。
林听发誓,以后李氏说要带她去哪儿,一定要三思方可答应。她能以其他方式见段翎,但万万不能以相亲对象的身份见他。
李氏冯叶带着他们拜佛诵经,林听一开始还在苦恼如何解决,后面就认真拜佛了。来都来了,不求佛祖保佑她财源广进怎么行。
因此,她磕头磕得老勤快了,姿势也特别标准,顶礼膜拜。
佛像前的蒲团不多,冯叶与李氏先拜完再轮到他们的,此刻站在林听后方不远处的冯叶慈眉善目看着真诚跪拜的她,颇有感触。
冯叶满眼喜欢,称赞道:“很少见年轻的孩子这么虔诚拜佛祖,乐允果然与常人不同。”
李氏听见她夸赞自己的女儿,不由得心花怒放。
段翎侧目看跪在旁边的林听,耳畔萦绕着她叫魂似的声音:“请佛祖保佑我发大财,记住了,是发大财,不是求姻缘。我母亲帮我求的姻缘,您就当屁给放了。”
“重要的事说三遍,请佛祖保佑我发大财,请佛祖保佑我发大财,请佛祖保佑我发大财。”
段翎:“……”
“林七姑娘,你的愿望当真是够朴实无华的。”
林听跪拜得太入神,差点忘记身边还有段翎了。他说话,她才记起,双手搬着蒲团往旁边挪:“吵到你了?那我小声点。”
两个蒲团本来是紧挨着的,现在分出一条楚河汉界。段翎看了一眼,视线回归到佛像上,平和说道:“没有吵到我,你随意。”
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提她前天扮成舞姬混进梁王府救人一事。
寺庙的住持得知冯叶前来,亲自出面为她诵经讲解,林听和段翎算小辈,跪在后面同听。
晌午时分,住持诵经结束,他们同吃一桌斋饭。斋堂简洁,这回没薄纱屏风相隔,林听坐在段翎对面,他们的母亲也在。
林听心无旁骛吃饭,但看着寡淡的青菜瓜果又没什么胃口。
想吃猪蹄、烧鸡、糖醋排骨、红烧狮子头……林听无肉不欢,斋饭不适合她。可耐不住饿,还是扒了半碗饭,避免没力气下山。
用完午膳,冯叶想再找住持深入了解一下《楞严经》。
尽管李氏听不懂什么经什么文的,但想跟未来亲家搞好关系,也说自己想了解一下,跟着去,临走前让林听记得多和段翎说话。
林听转头到凉亭闭目养神去了,她不能在这种有着满满相亲氛围的日子亲段翎,易引起误会。
坐在凉亭阖眼不久,她感到口渴,让陶朱去弄点水来。
等陶朱取水回来的时间,林听又眯了会,听到脚步声,也没睁眼,知道是陶朱回来了,直到人走到面前,才像以往那样张开手抱住对方的腰,撒娇道:“喂我喝……”
话还没说完,林听拧眉,怎么手感不对?陶朱的腰又细又软,这人的腰细窄是细窄,但有点硬。她沿着腰腹摸了下,还有腹肌?
陶朱何时长腹肌了?
很快,她闻到了属于段翎的沉香气息。林听宁愿相信陶朱长腹肌了,也不愿意相信自己抱错了人,抱的还是段翎。
林听立刻弹开了,一睁眼,果不其然看到段翎。
段翎蹀躞带被她摸得有点歪了,垂在身侧的五指莫名蜷缩起来,指尖相掐,泛着一缕病态的白。
第32章
到底是哪里发生了改变?
凉亭远处,
端水回来的陶朱呆若木鸡,僵化了。
她刚刚看到了什么?看到了自家七姑娘张开手抱住段大人,光天化日之下,
还摸了他的腰!
抱、摸腰此等亲密的动作,
绝非普通认识的关系能做的。陶朱相信七姑娘不会那么没分寸,一定是……一定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她说不会跟段大人成婚,
可没说过不会再设计折磨他。
陶朱自认读过一年书,
还是有点脑子的。所以七姑娘是想让段大人真心实意喜欢上她,然后再甩掉他,令他爱而不得,受尽由内而外的折磨。
就像当今公主那样,
府里养了几十个面首,
玩腻就扔出府。
那些面首都被公主才情所吸引,有了爱慕之情,
不愿离开,
终日徘徊在公主府门前,
爱而不得使他们越发憔悴,
从此一蹶不振。
七姑娘实在太恶毒了。不,实在太聪明了,
此计甚妙。
如此一来,
七姑娘就不用以她的终身大事为代价了,事后想与谁成婚就与谁成婚,
自己不受影响,还能达到折磨段大人的目的。
陶朱对林听心生敬佩,
她家七姑娘就是最聪明的。
此时此刻,
藏经阁二楼上站着几个人。她们俯视着对面的凉亭,目睹了林听抱段翎,
再因为感到“害羞”而推开他的画面。
李氏得知他们“情投意合”,自然是开心的,因为大燕民风还算开放,抱一下不算什么。
还有就是她认为他们迟早要完婚,提前抱一下更没关系了。
但又担心冯叶见了,会觉得林听轻佻,从而心生不喜。她若不喜,这一桩婚事就难成了。
李氏斟酌道:“乐允这丫头也是的,再怎么和段二公子情投意合,也不能当佛祖的面做出此等拉拉扯扯之事,简直有辱斯文。”
冯叶转动着手中佛珠:“我佛慈悲,自当不会在意。”
“不行,我要去让她注意点分寸。”李氏还在演,故意提起婚约,“他们还没定下婚约呢。”
冯叶伸手握住她,大方得体一笑:“心之所向,情难自禁。乐允此举足以说明她的心意,也是时候择良日替他们定下婚约了。”
一般而言,两家相看后就会确定是否定婚约,她们还晚了。
南山阁那次相见回去后,冯叶心中总还有点疑虑,也就暂且没提是否要和林家定下婚约,今日一行倒让她打消了心中疑虑。
李氏得到冯叶的承诺,不演了,喜笑颜开,眼角的细纹也给笑出来了:“冯夫人说的是,我们是该替他们定下婚约了。”
凉亭里,林听不知她们三言两语就要为她和段翎定下婚约。
林听在忙着解释:“段大人,你千万别误会,我把你当成了别人,不是有意轻薄你的。”
良久,段翎才牵唇柔笑,捻了下无缘无故有点发麻的指尖:“林七姑娘把我当成了别人?”
“没错。”
她恨不得剖心出来给他看,以自证清白:“我刚闭着眼休息,误把你当成陶朱了。如果知道是段大人你,我肯定不会抱你的。”
段翎:“林七姑娘不必解释了,我信你。再说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瞧你这般如临大敌的,就像我是吃人的洪水猛兽。”
林听摸了摸鼻子,丝缕沉香顺着呼吸进入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