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惊秋捻起林听脸边的碎发,忽道:“真好。”
林听:“好什么?”
你还平平安安地活着。李惊秋心道完,嘴上却道:“这肉真好吃。去,给我多拿几块来。”
林听立刻屁颠屁颠地去给李惊秋拿肉,还有解腻的酸梅汤:“母亲大人,您的肉来了。”
“打哪儿学来的话,我又不是当官的,喊我大人作甚。”
林听嬉皮笑脸的。
吃完烤肉,她优哉游哉地拎着壶秋露白上了屋顶赏月。
琉璃瓦被风吹得冰凉,林听没坐下,站着仰头望天。她刚到屋顶没多久,身旁多了个人。
林听不用看都知道是谁,他一上来,她就闻到了沉香。烤肉味道那么重,居然没能盖住沉香。
段翎半弯腰,铺了张毯子到林听身后的那一片琉璃瓦。
林听这才留意到他还带了毯子上来,她盘腿坐下,打开瓷白的酒壶,连喝几口再递给段翎。
喝酒能驱寒。
段翎就着林听喝过的地方喝了一口,秋露白有点甜。
林听举起手,交叠起来做出一个望远镜的形状,透过指缝看微圆的月亮和它四周的星星。
她吹着夜风,突然想起一件事:“你现在不是药人了,我的迷药是不是对你有用了?”林听还记得他用迷药迷晕过自己的事,一直挺想报这个“仇”来着。
段翎也抬眼看月亮,不答反问:“你想对我下迷药?”
林听被拆穿了也不认:“那倒不是,我就好奇问问。再说了,我为什么要对你下迷药,又不是闲着没事干。”
他缓缓地摇了下酒壶,酒水晃动:“我还以为你还‘记恨’我当初用你的迷药迷晕你的事。”
林听:“……”
她将酒壶拿回来:“我哪有这么记仇,你想多了。”要说记仇,还是段翎更记仇才是,一句“他不配舔她脚”记到成婚后。
段翎双眸染了些许笑意:“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林听心虚地咳嗽几声,没再提此事:“眼看着京城快要守不住了,陛下接下来有何打算?”
“他想离开京城。”
她知道嘉德帝这是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现在离开京城不是件易事:“城外都是世安侯爷的人,他怎么离开?”
段翎敲了几下琉璃瓦,听它发出响声:“宫中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他可以从密道离开。”
林听朝后躺下,头枕着毯子:“你可知那条密道在何处?”
他垂眸看她因喝酒微红的脸:“不知。当年建造密道的人都被嘉德帝灭口了,他生性多疑,哪怕视锦衣卫和东厂为左膀右臂,也不曾向我们透露过密道一事。”
嘉德帝病后,太子将守在他身边的锦衣卫皆换成了禁卫军。
太子不喜欢锦衣卫,他上位不久就着手削减锦衣卫的权力。段翎是锦衣卫指挥佥事,第一时间察觉到太子的意图,不过当时林听得了怪病,他不想理会这些事。
林听了然:“原来如此。”她喝了酒,身子发热,被晚风吹着很舒服,困意袭来,闭上眼。
段翎闻着风带来的酒香:“时辰不早了,我们回房?”
林听没回应,更没乱动,此刻侧身静静地躺着,心口起伏也不明显。他过了好一会才像前段时间那样用手去探她的呼吸。
温热气息落到段翎指上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忘记了呼吸。
她是睡着了。
段翎静坐片刻,抱林听起来,越过她随手放到琉璃瓦的酒壶,踩着月光,稳步离开屋顶。
李惊秋刚送走冯夫人与段馨宁就看到段翎抱着林听从屋顶下来,朝他们走去:“她喝醉了?”
他微微一笑,掌心托着她脖子:“她没醉,只是睡着了。”
李惊秋戳了戳林听发着烫的侧脸:“她倒是心大,在屋顶吹风就睡着了,也不怕着凉。”
突然,林听一拳打出来。
李惊秋反应敏捷,握住了她的拳头,不重不轻拍一下,不太好意思地对段翎说:“她睡觉有点不安分,辛苦你了,子羽。”
按理说,他们是夫妻,早就知道跟习惯对方的睡相如何,可李惊秋今晚既看到林听要打人的画面,得说两句话表表态。
李惊秋是林听的母亲,也和她同床过,知道那滋味不好受。
以前偶尔同床那几次,李惊秋还会将林听绑起来,就为睡个安稳觉。她喝了酒后打人更严重,李惊秋不禁担心起段翎:“要不你今晚留她在我院子里睡?”
段翎没有要松开林听的意思:“无妨,我已经习惯了。”就在此时,林听给了他一巴掌。
李惊秋眼皮一跳。
她听巴掌声就觉得疼了。
林听打到人便放下手,睡得很香。段翎面不改色:“如果您没什么事,我就先带她回去了。”
“你带她回去吧。”李惊秋很想忽视段翎脸上的巴掌印,但忽视不了,他皮肤太白,巴掌印太红,她这闺女的手劲儿也太大了。
段翎抱林听回去。
两个院子紧挨着,出门向右边拐个弯就回到他们的院子了。
房间里有地龙和暖炉,林听一进去就被热醒了,喊热。段翎帮她脱衣服,只是冬天的衣服多,一件件脱下来需要点时间。
林听半醒半睡,闭着眼,懒得动,坐在床榻上等段翎脱完。
他忽俯身吻了吻她眼皮。
林听睁开眼,目光顿在他的脸,嘴角抽搐:“你脸……我打的?”是要拿东西来敷的程度了。
段翎笑着亲上她。
林听被他亲得晕乎乎的,很快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
下初雪那天,城门被世安侯爷攻破,京城血流成河,士兵的尸体堆满街道,血腥味冲天。
世安侯爷曾明令禁止自己的士兵做出伤害百姓、抢夺百姓财物的行为,所以他们进城后,百姓只是闭门不出,并未做出反抗。
他们虽是攻进了城,但一时半会儿还没攻进皇宫里。
锦衣卫守在皇宫的最外围,段翎身处其中,大红色的飞鱼服和腰间的绣春刀皆落满雪花。
夏子默驱马到宫门时,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段翎:“段二公子。”他依旧没有唤段大人,只当段翎是段馨宁的二哥,而不是锦衣卫。
站在段翎身边的锦衣卫指挥同知听见夏子默喊他“段二公子”,皱了皱眉。锦衣卫指挥同知是从三品的官,比正四品的锦衣卫指挥佥事要大,他有权命令段翎。
“你去把他给我杀了。”
段家对嘉德帝有多忠心,满朝文武百官都是有目共睹。
即使锦衣卫指挥同知不喜欢这个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锦衣卫指挥佥事的段翎,也从不怀疑他的忠心。
段翎将绣春刀拔了出来,雪花抖落,被锋利刀尖割碎。
夏子默见此,拿不准段翎现在的想法,忙说道:“段二公子,大燕命数已尽,我们该顺应天意,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该为林七姑……林少夫人着想……”
不等夏子默说完,段翎的绣春刀刺了出去,破风而过,精准地劈进人脖颈里,鲜血喷涌出来,溅了一地,染红地面的雪。
段翎的手腕一转,又将绣春刀抽回,血沿着刀尖滴落。
前一刻还在命令段翎行事的锦衣卫指挥同知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脖颈,想说话,却说不出一个字了。
跟着他们的锦衣卫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一部分后退一步。
夏子默先惊后喜。
段翎好整以暇地拿出帕子擦去绣春刀的血:“开宫门。”
有誓死效忠大燕的锦衣卫上前,大声道:“段大人,陛下待您不薄,您竟这般贪生怕死。”
“你很忠心,我知道了。”段翎朝他一笑,手起刀落,刚擦干净的绣春刀又沾满了鲜血。
锦衣卫的尸体倒在段翎脚下,他跨过去,每走一步,地上就多点血。段翎没再擦刀,笑意不减:“我再说一遍,开宫门。”
宫门开了。
夏子默看着宫门:“段二公子,你随我进宫可好?”段翎今天跟他进宫,日后就是功臣了。
“不了。我答应过她,今天要早点回去的。”段翎抬了抬手,想拂去衣袖的血,但拂不掉。他看夏子默带来的那一队人马,似很守礼,“麻烦你们让让。”
夏子默当即道:“让开。”
他挂念着段馨宁,又道:“段二公子,劳烦你帮我转告令韫,我明日一定会去见她的。”
谢清鹤从夏子默身后走出来:“段二公子,也劳烦你帮我向林少夫人问好。”他听说过林听得怪病,出现假死症状的事。
段翎似笑非笑地“嗯”了一声,越过他们,骑马回段府。
进府前,段翎把沾到血的外衣扔掉了。林听知道京城被攻破后就有派人留意府外动静,听说他回府了便跑出来:“你外衣呢?”
段翎:“扔了。”
她解下自己粉色披风,踮起脚给他披上:“为什么扔了。”
“沾上了一些脏东西。”
林听系好披风的带子:“你今天看到谁了?”她断定夏子默这厮不敢伤害段翎,因此不是特别担心他会受伤,但还是想知道他见了什么人和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夏世子,谢清鹤。”段翎暂时没看到那个绑过她的归叔。
林听不问了,拉着段翎往李惊秋院子走:“你回来得正好,阿娘给我们煮了莲藕排骨汤。”
第112章
不是有点喜欢,是喜欢。
城破几日后,
林听得知嘉德帝最终没能逃出京城,被世安侯爷斩杀在龙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皇后亲手将嘉德帝扶上龙椅,
也是她亲手将他拉下龙椅。
她先前曾给谢清鹤传过几封信,
有些被锦衣卫截取,交到嘉德帝手中,
也还是有些传了出去,
其中有提到过皇宫密道通往何处。
皇后常年被困后宫,又重病缠身,看着是没办法干涉朝政。
可她仍在能力范围之内做了不少事,几乎要封死嘉德帝所有退路,
为的就是弥补自己当年逆天而行扶嘉德帝上位的过错。
当嘉德帝试图从密道离开京城时,
他发现出口有重兵把守,又退回皇宫,
想死也死在龙椅上。
不过即使嘉德帝落得死的下场,
林听也觉得是便宜他了。
虽说嘉德帝已死,
大燕已被灭,
但今安在大仇未报。因为他的报仇对象由始至终没变过,不是嘉德帝和大燕,
仍是太子。
太子还没死,
他逃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极可能还没逃出城,
还在城内。
无论是想复仇的今安在,还是造反成功的是世安侯爷和谢清鹤等人,
他们都不想太子活着。
今安在只是前朝皇子,
也有不少人想拥护他当皇帝。往后新帝登基,难保不会有人拥护太子,
打着光复大燕的旗号起兵。
所以太子必须得死。
今安在近日忙着寻找太子踪迹,林听没怎么见过他了。
李惊秋向林听问起过今安在的情况,叫她带他回来吃一顿饭,还叫她好好地珍惜他这个朋友。
为林听祈福那天,李惊秋在初次见今安在,当时就觉得这孩子挺好的。后来她在葬礼上经常伤心到站不稳,而他总能及时出手搀扶,见她没事了,又默默退下。
李惊秋记得他的好意。
林听明白李惊秋的意思,应下了,说等今安在一有空,她就请他过来吃李惊秋做的饭菜。
今安在现如今没空来段家,林听不太想见的夏子默倒是隔三岔五拎着不少养胎的东西来段家找段馨宁,顺便拜访冯夫人和段父。
显而易见的,夏子默想在孩子出生前履行娶段馨宁的诺言。
林听主打的是一个眼不见为净,夏子默来段家,她就待在院子里嗑瓜子、喝茶,不出去。
无奈她的八卦之心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灭不下去。主要是怕段馨宁又被夏子默说几句甜言蜜语哄骗了,轻轻松松地原谅他。
到后面,林听实在忍不住了,悄悄派“打探消息小能手”陶朱出院子打听他们有没有见面。
没想到段馨宁没见夏子默,还把他带来的补品扔了出去。
段馨宁还让丫鬟转告夏子默,说她在这几个月里考虑清楚了,他们的婚事就此作罢,她的孩子是她的,今后与他没关系。
冯夫人和段父没多加干涉,段家家大业大,完全可以养段馨宁一辈子,多个孩子也不是问题。
至于旁人怎么想他们段家,冯夫人更是不在意了,她常年吃斋念佛,看得开。只要段馨宁喜欢,过得好,成不成婚都行。
夏子默在段家屡屡碰壁。
林听听完这消息,顿觉身心舒畅,胃口大开,多吃两碗饭。
吃饭期间,林听不停地瞄坐在对面的段翎。城破也有几天了,还没确认好新帝,也没任何有关新帝的消息传出来,她想知道谁当新帝,又不想去问夏子默。
段翎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只鸡腿给林听,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主动道:“你想问什么?”
林听飞快地啃掉整只鸡腿,吃了口饭:“谁会当新帝?”
“你想谁当新帝?”
她耸了耸肩,用帕子擦去手指沾到的油:“这事又不是我说了算,我想谁当新帝没有用。”
段翎放下玉箸和碗,直视她双眼:“话虽如此,但我想知道你想谁当新帝。是谢清鹤?”
林听摇了摇头,如实道:“谢五公子他不太适合当皇帝。”
他似有些惊讶,笑问道:“谢清鹤在京城出现瘟疫时想给你送江湖神医,你不是觉得他是个好人,还为此帮他隐瞒过身份,怎么突然说他不太适合当皇帝了?”
林听思考了下:“我也不是突然说谢五公子不太适合当皇帝,之前我就这么觉得了。他是个好人没错,可太过重情了。”
她在自己一方宅院里想说什么说什么:“重情不是不好,只是他的重情会被身边人牵着鼻子走,一不小心容易成为傀儡皇帝。”
段翎话锋一转:“前几天,谢清鹤拜托我向你问好。”
林听闻言看他,目露疑惑:“谢五公子前几天拜托你向我问好?”前几天的事,今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