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昭霁此时压根不知道现在希衡弱于自己，他还在等着希衡反击，想着一会儿哪怕拼着受伤，拼着调来其余大魔，也要把希衡留下。

    否则……

    难道等希衡继续去修真界另觅佳偶吗？

    玉昭霁自认自己没有那么好的肚量。

    当然，他也不会将真正的想法告知希衡，玉昭霁回答：“你很少来魔界做客，正好，近日我手中事务宽松，正缺一个人同我切磋，不如你留下来，做魔界的上宾？”

    希衡：…………

    她似乎只能沉默。

    因为不知道该如何打破玉昭霁的逻辑。

    希衡道：“你若是关住我，不只是玄清宗，白水希家也会寻你的麻烦。”

    玉昭霁微笑：“正好，孤这几日手正痒，希衡，你不必反抗了，这里是魔界，魔气多，灵气少，哪怕是打持久战，你也会处于劣势，不如同我回去，反正你知道，我绝不会杀你。”

    希衡见这是一个突破口，正好用此来突破玉昭霁的心防。

    她便问：“你为什么绝不会杀我？难道我对你来说十分特殊？”

    第722章

    飞鹤衣成双

    许是六道魔令在侧，魔威赫赫，扰得群山之中的风也没了刚才孤寒。

    玉昭霁甚至觉得有些热，但是，唯有他自己知道，他觉得热，和六道魔令全然无关，纯粹是因为希衡的话。

    她的话搅乱了他的心湖，让他的心无法强装冷酷。

    她居然问，为什么他绝对无法下手杀她，难道是因为她很特殊？

    玉昭霁自然可以顺坡下驴，顺着希衡的话说：是，你在我心中的确特殊，我自始至终都很心悦你。

    可是感情这种东西，从来都是越珍重就越难以言说。

    何况玉昭霁自知和希衡中间隔着一正一魔截然不同的身份，以及两人性格一冷一热的天差地别。

    现在若他说出口，恐怕会落得和九天幻魔大法里的下场一样。

    玉昭霁声音低沉、目光晦涩，他道：“希衡，你在哪里都是特殊的，难道你第一天知晓？”

    玉昭霁后退几步，和希衡拉扯出一个安全的距离。

    “我想，华湛剑君如果走到哪里，不被特殊对待，才是最大的不特殊吧。”玉昭霁道，“无论人魔，都有双目双耳，分得清珍珠和鱼目，听得懂仙乐和糟咂。你天生如此优秀，得我的特殊对待，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希衡彻底沉默。

    她算是彻底败给了梦中的玉昭霁，完全不知道如何委婉地引导玉昭霁知晓，自己愿意接受他的心意。

    群山中，这时传来摇晃的火光，和军靴踏地的响动声。

    希衡往动静传来处望去。

    那是一长串魔族精干的侍卫，全都身披轻甲，背上搭着一条同色的披风，挺拔的军靴筒穿在脚上，一起踏过来时，生生能几十人走出上百人的气势。

    玉昭霁挡在希衡面前，好似不经意间遮了她的目光。

    玉昭霁道：“这是来处理群山之中亡命之徒的魔族侍卫，没什么好看的，随我回魔宫做客吧。”

    希衡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恭敬不如从命。”

    玉昭霁便从善如流，收了六道魔令，站在希衡旁边，御风而起，同她一起飞往魔宫。

    魔宫对于希衡来说，很熟悉了。

    她来过魔宫许多次，但是在梦里的时间段来说，她还是第一次来。

    希衡看见，夜色下的魔宫如同一头狰狞的巨兽，趴伏在平原之上，它看起来那么悠闲，却又像准备捕猎的猛兽，随时准备着给猎物发起致命一击。

    玉昭霁将希衡带到离他屋子最近的一处屋内。

    他道：“你暂时住在这里，其余没什么好地方。”

    希衡：“好。”

    玉昭霁又看着她身上的装束，仍然是她惯常穿的修真界常见的衣袍，颜色很淡，也没有什么别出心裁的款式，素净而高雅，好看得坦坦荡荡，不花一点心思。

    这样的装束，在修真界时，只消一看就知是哪位正道名门的子弟，见之忘俗，不可轻视。

    可这装扮在魔界就显得太点眼了。

    招摇且嚣张。

    一位正道名门的剑君，就这么穿着修真界的服饰在魔宫招摇，的确是会引来许多人的窥伺。

    玉昭霁倒不是无法处理这些窥伺，在他内心里想来，无论希衡打扮成什么模样，都是理所应当，旁人的置喙压根算不了什么。

    可现在的玉昭霁有另外的想法。

    他心想，希衡既然要在三界寻找佳偶，自然，除开她主动寻找别人之外，别人知道这个消息，也会主动毛遂自荐。

    在这种情况下，玉昭霁自然不希望太多人认出希衡的身份。

    她那身一看就是正道名门的服饰，若是换了，换成魔族的装束，那更是方便了。

    玉昭霁心中沟壑万千，但这些心里实际的打算，绝不会真正显露在他的嘴上。

    玉昭霁换了一种说法：“希衡，你身上的衣服似乎染了一些群山之中的坟冢气，魔宫内豢养了魔鸦，最是喜欢追逐这些味道，魔鸦的嗅觉很灵敏，哪怕你用洗尘咒洗上几次，魔鸦也照样能闻到坟冢枯骨的味道。你若是不想惹来麻烦，最好换一件衣服。”

    希衡发现，她到了玉昭霁的梦中，只要知晓了玉昭霁现在爱她这一点，便再容易猜出玉昭霁的心思不过了。

    原来他再是在别人面前怎么城府深沉，在她的面前，却一直都用着情窦初开的、有些莽撞青涩的拙劣伎俩。

    希衡现在很配合玉昭霁：“依你之言。”

    玉昭霁没想到她答应得那么轻易，顿了一下，但一想希衡向来不在穿着打扮上留心，也便释然了。

    玉昭霁道：“你喜欢什么样的衣服，我派人给你送来。”

    希衡再度暗示：“你看着来即可。”

    可惜，玉昭霁仍然觉得这是因为希衡无心装饰。

    玉昭霁觉得和希衡独处一室，让他浑身上下都既兴奋又警觉，他好像一直处在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这样的状态，让玉昭霁有些无法自控。

    他将和希衡共处一室判定为极大的危险，便落下一句“你在此稍等”后，便离开了这个房间。

    玉昭霁关上了房门，希衡便彻底独处一室。

    这房间她来过许多次，现在的装潢和她后来来的时候并无什么不同，所以希衡没有探查这个房间，而是静静坐着，等着魔族侍女的前来。

    很快，一列魔族侍女便轻轻敲了门，得到希衡的允诺后，一列若带着香风一般的魔族侍女鱼贯而入。

    她们端着好几个金质托盘，里边是各色衣裙以及钗环步摇，还有一个托盘上盛着清水，以及胭脂水粉。

    希衡的确很少装饰，她想一想，此生她做过最繁复的装饰，也就是和玉昭霁大婚时的装饰。

    一名魔族侍女站上前来：“仙子玉安，奴名唤冰彤，是太子殿下派来伺候仙子的婢女。”

    她称呼是仙子，显然知道希衡并不是魔族中人。

    玉昭霁待希衡，自然是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细致。

    他不愿意这些魔族侍女在一些细枝末节处冒犯了希衡，便提前告知她们，希衡是修真界人士，让她们莫要将魔族的习气带去了。

    希衡道：“你要做什么事，随意即可。”

    冰彤恭敬道：“请仙子挑选一套成衣，若这些衣服都不合仙子的眼缘，仙子直言便是，魔族尚衣局今日专供仙子挑选成衣，仙子若有需求，现赶制也可。”

    冰彤此言可谓是细致周到。

    她能混到如今的位置，自然是极有眼力见儿。

    这位仙子如此受太子殿下重视，真是破天荒儿头一遭，她宁肯将她供着，也绝不愿意委屈怠慢了分毫。

    希衡倒无需那么麻烦。

    她本来要随意一指一套成衣，但忽然想到，玉昭霁在魔族常穿黑色衣服，上边绣着银丝飞鹤。

    希衡之前曾以为玉昭霁喜欢飞鹤，之后才知，那是因为飞鹤之翅形，既似刀，又似剑，飞鹤凌空，便在轻盈之余又杀气腾腾。

    玉昭霁就是这样的魔，他连穿衣服都喜欢挑选凌厉的。

    希衡现在的目标是委婉地让玉昭霁懂得自己的心意，自然要在方方面面下功夫。

    她在托盘上一扫，刚好，有一套也绣着银丝飞鹤的衣服，只是是一件艳丽红裳。

    红裳轻薄如云，丝线绵密金贵，本就寸丝寸金，在极闪耀之余，又刺绣着粼粼的银色飞鹤。

    这件衣服，无一处不精美，无一处不华贵，从头到脚都透出独一无二。

    见希衡选了这一件，冰彤恭维：“仙子好眼力，仙子雅清却实在貌美，若是换上这件衣服，便和以往不同，一定会让太子殿下见之不忘，奴婢这就为仙子换上。”

    第723章

    冰彤事初泄

    魔宫。

    玉昭霁正在看一些密折，他之前给希衡说现在他无事不忙的话，自然是托辞。

    如今魔族正值多事之秋，凡是有用的变革，总要损害一些人的利益，引起一些人的反扑。

    这一群人中，不只包括了为非作歹习惯了的三教九流、亡命之徒，也包含了魔族皇族、皇亲国戚。

    那些亡命之徒，手上的人命都瓜葛着利益，利益之后，都是那些巨大的伞。

    魔族一向是虽有魔皇，可治下更崇尚自然、自由，这也就导致了魔族皇族各自掌握魔族九界，如同土皇帝，在魔族九界之外，他们的手也伸得很长。

    如今玉昭霁损害了他们的利益，他们自然不乐意，暗地里的暗杀、反扑从来就没有断过。

    玉昭霁大肆屠杀魔族皇族，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这个。

    他处理完密折之后，离开漆黑镌刻异兽的座位，往屏风后走去。

    玉昭霁坐在贵妃榻上，两道飘渺的黑影忽然出现在他身侧，惟妙惟肖地向他复述希衡和冰彤的话。

    这两道黑影，都是专业的口技人员，若闭上眼睛，他们的声音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玉昭霁则没有闭上眼睛，他不喜欢碰见任何假的希衡，哪怕仅仅是声音相似，玉昭霁也要亲自看着那张完全不像希衡的脸才行。

    他亲眼看着那两名口技人员半跪在地上，复述希衡房间里发生的话。

    直到听到口技人员模仿冰彤的那一句“仙子好眼力，仙子雅清却实在貌美，若是换上这件衣服，便和以往不同，一定会让太子殿下见之不忘，奴婢这就为仙子换上。”

    玉昭霁终于按捺不住，眼底划过一丝晦涩之意。

    他朝两名口技人员挥挥手，冷冷启唇：“将她带来。”

    两名口技人员应是，正要退下，玉昭霁又道：“别让希衡发现。”

    “是，殿下。”

    两名口技人员虽然不知冰彤做错了什么，但是他们并不需要知道这些东西。

    他们完全听命于玉昭霁，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服从。

    两名口技人员下去了，他们等候在希衡房间之外几米远的走廊上，等着一列侍女从房间里出来，终于在最后两名侍女中看见了冰彤。

    冰彤身为侍女，自然也想往上爬，她没有太强的魔力，就得有很聪慧的玲珑心肠。

    她觉得屋子内那位仙子，是太子殿下心悦之人，便特意多和她待了一会儿，最后一个走，只为了多拉近关系。

    冰彤刚走出几步远，就被两名口技人员拦住了。

    以冰彤的级别，看不出这两名口技人员是魔宫中什么特殊护卫，她便疑惑问：“二位这是？”

    其中一位口技人员道：“殿下有其余事吩咐你做，同我们来。”

    冰彤不敢反抗，顺从地跟着两名口技人员走了。

    她被带到了玉昭霁面前，连忙跪下，行大礼：“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幽暗的室内，点着一树烛光，火树银花一般绚烂而冰冷。这火树上的蜡烛，用的是海底深处、随着日积月累、天然形成的海心油，长明不灭，又有清心宁神之效。

    魔族皇族喜欢用这种灯光，因为魔族血脉和魔界魔气的缘故，魔族皇族大都脾气不好。

    脾气不好，除了伤人，还会伤自己。

    因此，他们住的宫殿，都会用上清心宁神的海心油。

    海心油有价无市，可抵万金，三界之中，唯有魔界军事强横，能够稳定地击开海水，只为了获得海心油。

    冰彤不敢抬起眼来看玉昭霁，只能低着头，通过海心油和火树银花，看见地板上关于玉昭霁的影子。

    她要通过这影子，来判断自己什么时候该磕头，什么时候又该求饶、什么时候还得谢恩。

    冰彤在胆战心惊中，听到一道华贵而冰冷的声音：“谁让你说，她换上那件衣服，孤会见之不忘？”

    冰彤心里一惊，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被带来居然是因为这区区一句话。

    难道……

    难道是她判断错了？太子殿下并不是心悦那名修真界的女修？

    所以，她这算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冰彤的身体抖如筛糠，她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用疼痛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冰彤瑟瑟回话：“奴婢……奴婢罪该万死，奴婢以为那位仙子是您的座上宾，奴婢这才……”

    不等她这句吓来抖得七上八下的话说完，玉昭霁就道：“在她面前，须得字字小心、句句小心，不要提孤分毫。”

    冰彤连忙道：“是，奴婢知错。”

    玉昭霁忽然问：“你以为，孤和她是什么关系？”

    冰彤此时哪里敢回答啊，原本她还以为那名女修和太子殿下是一对神仙侠侣，所以太子殿下才这般关照她，不只让她住离他自己最近的房间，还所用无一不精，就连伺候她的侍女，太子殿下都要刻意吩咐过，不要带去魔族的习气。

    可，可是看太子殿下此刻的模样，似乎他又并不喜欢那名女修。

    反而像是很不想和她扯上关系一样，连一句见之不忘，太子殿下都难以容忍。

    冰彤不敢回答这话，只怕自己多说多错。

    可她又不得不回答。

    冰彤绞尽脑汁，才道：“奴婢不敢妄自揣测太子殿下。”

    “说实话！”

    一句冷喝响彻在冰彤耳边，冰彤吓得三魂七魄都丢了一个底儿掉，她噗通一声趴伏在地上：“太子殿下饶命！”

    “奴婢……奴婢起初以为太子殿下和她相互有意，这才说了不该说的话，奴婢罪该万死。”

    冰彤知道，在魔宫之中，得罪了哪位大魔，千万不要说什么求太子殿下开恩、求太子殿下海涵之类的话，开恩和海涵，那是大魔的情分，可是犯错的魔却不能去要求他们的情分。

    犯错的魔只能山呼万岁，只能说罪该万死，千万别挣扎，别求饶，反而有一线生机。

    玉昭霁听完冰彤的话，倒是恍惚了一瞬：“孤对她……如此明显吗？”

    看来，他今后要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一定不能让希衡发现。

    同样的，这些侍女也绝不能在希衡面前说类似的话。

    比如冰彤说太子殿下见了她，便会见之不忘，这话如果多说几次，希衡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再一想，就会发现他的狼子野心。

    到时候，这位正道的剑君一定会大为光火，一定会觉得“区区一个魔头，居然也不知天高地厚喜欢自己”

    以希衡清冷疏离的性格，到时候，就会极容易发生九天幻魔大法之中的事情了。

    她的脸上会重新浮现对他的厌恶，她的眼中会再度布满万古不化的寒冰。

    这一切，绝不是玉昭霁所想看见的。

    冰彤没有忍住，她竭力咬住舌尖，不让自己发出可怜的啜泣声，但是，脸上仍然布满了恐惧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