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似乎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直到玉昭霁走到了梦衡的面前，他的神色才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第737章

    探听踪迹

    妖洞门口，青竹碎裂，山洞顶上的石头皲裂，不时落下石头碎屑来。

    这是一处随时会坍塌的山洞，充满着危险、凛冽。

    可让诸位玄清宗长老觉得最危险、最凛冽的并不是这个摇摇欲坠的山洞，而是眼前这个形迹莫测的魔族太子。

    他到底在看什么？

    诸位玄清宗长老都不是山里的猴子，能够任由人参观的。

    可他们现在面对玉昭霁细致的打量，却无一例外忍下了气。

    别看他们适才祭出了武器，那只是一时之气，真让他们和玉昭霁翻脸，他们是不敢的。

    修真界正道和魔族若真有一战，必将生灵涂炭，届时，那些人命，那些因果，由谁来承担？魔道或许不怕因果，因为他们功法特殊，但是修真界正道是担心的。

    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不愿意做那个掀起战争的罪人。

    眼下……这气能忍就忍了吧。

    起初那位说话的、浓眉大眼的玄清宗长老正色道：“太子，若是刚才老夫冒犯了你，你直言便是，老夫一定朝你赔罪赔到你乐意为止。但是此事由老夫一人而起，和老夫的同门们并无半点关系，和华湛剑君更是没有一点关系。”

    “太子殿下何故盯着她不放？”

    梦衡则是冷冷的，眉宇之间隐秘地划过一丝对玉昭霁的厌恶。

    这一丝厌恶如花、如火、如电，转瞬即逝，但是被玉昭霁捕捉得清清楚楚。

    玉昭霁心里的疑惑，被推开了第一扇窗。

    他想，他找到这不是真实世界的一点影子了。

    这个希衡，是假的。但她的功法、修为以及种种仁心大义都是真的。

    确切的说，这个希衡更像是自己想象中的希衡，她有希衡的许多特色，但是，他一直在潜意识里觉得希衡会厌弃身为魔头的自己，所以，这个希衡的内心里就很厌恶自己。

    她是假的。

    再比如说，他一直厌恶萧瑜风，他早就发现了萧瑜风看希衡的眼神一点儿也不清白，可他又一直觉得希衡对萧瑜风特别好，他们都是修真界正道，哪怕隔着师徒人伦大防，也比他和希衡隔着正魔大道要近。

    他潜意识里一直觉得希衡对萧瑜风太好，所以，现在面前这个“希衡”也对萧瑜风格外好。

    玉昭霁有此猜测，便决定试面前这个“希衡”一试。

    玉昭霁道：“刚才孤赶来时，不知萧瑜风是被何人所伤，满脸伤痕，但那伤痕诡异，很快便消失了。华湛剑君，你不去看看吗？”

    玉昭霁这话还没落到地面呢，梦衡就立刻御风，哪怕是极近的距离，她也不愿意花费一点时间，就这么飘去了萧瑜风面前。

    梦衡蹲下身，仔细为萧瑜风检查伤口，仔细给他检查里里外外。

    她有着和希衡一样的脸，有着和希衡一样的功法，甚至有和希衡一样的剑。

    但是玉昭霁发现，自己看着她，心如止水。

    她不是希衡。

    哪怕她是他潜意识里的希衡、想象中的希衡，几乎算作是被他创造的希衡，玉昭霁也一点也不喜欢。

    真实的希衡永远比他想象中的希衡要好、要优秀。

    他这颗心，也只会为真实的希衡而跳动。

    玉昭霁眸色瞬冷，而后又归位无穷的平静，他不再理会诸位玄清宗的长老，在他们的面面相觑中，率领着一众魔臣离开。

    *

    云上，魔臣们都不知道玉昭霁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他现在像是既高兴又忧伤？太子殿下鲜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魔臣们好奇极了，心里边儿就像有猫咪在抓一样。

    他们原本不敢过问，可是当玉昭霁第五次对着云下的山出神时，魔臣们实在是忍不住了。

    一位大胆子的魔臣半步上前：“殿下，刚才和您交手的是何人？您很在意他吗？”

    以往，太子殿下出现这种情况，无一例外是在和华湛剑君交手之后。

    可刚才，华湛剑君是和他们一块儿过去的，压根儿就没和太子殿下交手啊。

    而且，这次太子殿下对华湛剑君的态度也很奇怪，以往太子殿下哪次见到华湛剑君不会贴上去，故意找事情缠着人家，今天……怎么说呢？异常冷漠。

    玉昭霁瞥了眼这位魔臣。

    他虽然认为现在这是一个虚假的世界，但是他从希衡的反应可以推出，这个世界不能轻易崩塌。

    如果崩塌，他和她都会招致灭顶之灾。

    而这个世界会否崩塌的契机，全系在他身上。

    玉昭霁便打算将这个世界当成是真实的，维护它的稳定性。

    玉昭霁回答：“是。”

    这位魔臣更加好奇：“他是……”

    玉昭霁扫他一眼，目光凛冽，这魔臣便心一颤，自觉地低下头：“属下失言。”

    玉昭霁也没有打算因为这一句两句的事儿和他计较，他道：“吩咐下去，所有魔族暗探，全力帮孤寻找两个人。”

    他袖子中再度飞出一道魔令。

    那道魔令原本是长方形的木牌，颜色古朴，上边的花纹和文字更是奥秘非凡，一道鲜血般的流光从花纹和文字上隐隐流过，紧接着，这道魔令就当着众人的面，化为了一面天幕。

    天幕挂在众位魔臣的头顶，上边清晰现出戴着幕篱的希衡和身穿青衣、已经没用萧瑜风容貌的“萧瑜风”

    诸位魔臣纷纷仔细看这两人，将他们的模样和特征记在心里。

    玉昭霁道：“记得，他们千变万化，容貌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他们的特征、走动方式、说话方式。”

    “以及，如果找到他们，不要声张，不要打搅，更不能和那位女子动起手来。”

    “无论何时，只要有他们的行踪，立刻来回禀孤。”

    众位魔臣将这些话记在心里，这一刻，没有一位魔臣敢去猜测，玉昭霁要找那位女子是不是有关风月。

    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魔臣，平素可以好奇，甚至可以插科打诨。

    但是，在太子殿下的命令面前，他们必须摒弃一切杂念，做到最好。

    空中的天幕中，再度飞出数万道光带，这些光带分往四面八方，将这些信息全部一字不差、一句不落地传给分布在各地的魔族暗探。

    第738章

    谎话连篇

    玄清宗几千里外的一座小镇上。

    这座小镇周围萦绕着许多妖气、魔气、邪气，修士都会望气，大多修士远远望见这些浑浊杂乱的气，就知道这里是无主混乱之地，不会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来这里的修士，无一例外，全部是亡命之徒。

    哪怕是那些捉拿亡命之徒的修士，都不会不长眼睛来这种地方。

    小镇上，随处可见奇形怪状的人。

    这儿的人有人首、兽身的，像是研究什么邪道，将自己的身子和野兽的身子接在了一起，也像是被人追捕得受了伤，只能出此下策，用野兽的身躯来代替自己的身躯。

    这儿也有白骨嶙峋的邪修，邪修们万变不离其宗，都是用人的血肉去修炼。

    起初，是用别的兽的血肉修炼，后面发展成用别的陌生人的血肉修炼，再后来，等他们人人喊打，他们抓不到其余人了，可又看见了邪修增进修为的捷径，已经有瘾，脱不开手了，那怎么办呢？

    这时候的邪修，就会诓骗自己的亲朋好友、乃至生身父母，更甚者自己的亲生儿女去进行修炼。

    再到后来，邪修们众叛亲离，亲人们要么被自己杀了，要么就是发现了他们的诡计，恨他们还来不及，一辈子也不来往了。

    邪修们找不到好用的血肉，就会想着用自己的血肉来修炼。

    所以，修真界里有许多邪修都瘦骨嶙峋，看着风一阵儿的就能吹倒。

    不是因为他们瘦，而是因为他们早就剔掉了他们身上所有的肉，血也能抽取的都抽取了，只随便在乱葬岗扒了一身皮披在自己身上。

    沦落到无主混乱之地的邪修们，不用担心自己邪修的身份被认出来，干脆连那层皮也不用了，就一具骷髅架子出来活动。

    小镇上，还有一些怪模怪样的魔族，这些魔族几乎都是在魔界待不下去了，回去就是一个死，所以只能缩在无主混乱之地。

    要说为什么无主混乱之地能够容纳这些糟污的邪修妖魔，而不被别的修士抓走？

    那是因为无主混乱之地得天独厚的地形条件。

    无主混乱之地外，有一个巨大的峡谷。

    峡谷极高，纵深很长，就像是连接着天和地之间的滑滑梯，这座峡谷中有许多山，山形都十分奇怪，谷中的气候也十分怪异，上一秒是晴空万里，下一秒就是风霜遍地。上一秒艳阳高照，下一秒暴雪纷飞。

    在这种复杂的气候和地形之下，峡谷上空的气流就十分乱。

    这里的气流乱到，哪怕是化神修为的大妖金鹰，来这里都无法控制自己的翅膀，一被裹挟进乱流之中，基本就只能粉身碎骨了。

    修真界、魔界、妖界起初都不肯放过这个地方，觉得这个地方如此隐蔽，又常年没有人烟，里边定然会有许多天生地长的灵药仙草。

    修真界、魔界、妖界都派出人员来，想要驯服这个峡谷。

    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无主混乱之地。

    只有那些在外边恶贯满盈、罪行累累，在外边就是一个死的人魔妖敢进来碰碰运气，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这么多年来，强闯这片峡谷的人魔妖罪犯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可最后，这片小镇上不过只有寥寥百名居民，可见凶险。

    小镇上的居民们正优哉游哉躺在镇上晒太阳时，忽然，他们全都直起了身，往天空中看去。

    小镇上盈满了风，风越来越大，将他们在街道上晒的辣椒、地瓜干全部吹吹得撒乱一地。

    小镇居民们却顾不上自己的食材，全都聚精会神看着空中。

    他们都清楚，这是有人又来强闯峡谷，想要进来了，所以风才这么大。

    他们待在这里这么久了，新面孔是越来越少，他们多想进来一个新人啊……

    忽然，小镇上的风静止了，两个小黑点出现在高空，小黑点越来越大，下滑速度越来越快，终于，等到了离地面很近的半空中时，小镇居民可以看清这两个“黑点”的原貌了。

    这是一男一女，女的风华绝代，虽略显冷淡，却更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甚至这冷化作了风，这淡化作了流，让人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就一点儿也不想离开。

    直到她拎着的那位青衣男发出暴响：“好高啊啊啊！你快停，快停！我的头好晕！我快摔碎了啊！！！”

    小镇居民们这才将目光转到旁边的青衣男子上。

    这青衣男子生就一副娃娃脸，眉毛有些淡，眼睛也是杏眼，看起来细皮嫩肉的，一点不像个男人，像个十三四岁的男孩。

    这两人同时落在地面上，女的面无表情，一点面色不变，男的怕得腿脚抖成筛糠，连站着都觉得费劲儿，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腿脚还不断抖着呢。

    众位小镇居民一起围了上来。

    希衡看向他们，周身剑意渐渐起来。

    那位人首、却有着黑熊手臂的修士见状，和蔼道：“这位姑娘，你别着急，我们都没有恶意。”

    希衡道：“这里是主混乱之地，诸位都曾经是除恶榜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如今却说对我们没有恶意？”

    人首、黑熊手臂的修士憨厚一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姑娘，见你年纪轻轻，却修为深厚，便知你是哪位名门大宗的天骄子弟，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应当是为了抓人才来这里的。”

    说着，他轻飘飘扫了一眼地上的青衣男子，也就是绝空族的末世装置，那个假的萧瑜风。

    他道：“你们这样的天骄，虽然强大，可是论起起落落的人生感悟，却没我们曲折，大叔给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曾经我们是恶人，可在此地出不去，也没有别的人，更没有别的诱惑，每天眼睛睁开就是种地种菜，眼睛一闭就是睡觉，天天操心的都是自己地里的菜长得好不好。”

    “在这种环境下熏陶个上千年，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都会变，都会变成栽花弄草的农夫。”

    其余小镇居民也点点头。

    他们都奇形怪状，可是身上确实一点恶意也没有。

    希衡周身的剑意仍然没有散，那位人首兽臂的男子又道：“你也许要说，我们当初犯了罪，才落得这个下场。可是，我们犯的罪也有时限啊，我们都在这里待了千年，相当于整整做了一千年的牢，该饶我们一命，让我们老死在这里了吧。”

    希衡这才收剑。

    本质上，这里只不过是玉昭霁的梦境。

    她要做的是处理谎话连篇的“萧瑜风”，而不是一定要和梦境里的恶人缠斗，还要辨别他们说话的真假。

    希衡现在没有那么多的心力，她被玉昭霁误伤的伤还没好全呢。

    见希衡收了剑，又用绳子拽住地上的“萧瑜风”，活生生把“萧瑜风”从地上拉扯起来，“萧瑜风”痛苦地握住脖子上的绳子。

    眼前这场景，活脱脱的就像是恶人训狗。

    要不是希衡的外貌和气质一看就是板上钉钉的名门正道，“萧瑜风”则又一看就吊儿郎当不像是个好人的模样，这些小镇居民们恐怕都要误会希衡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了。

    希衡拉着“萧瑜风”往小镇的西方走，“萧瑜风”腿肚子尚且哆嗦呢，嫌她走得太快，伸出长长的舌头，一副快要被吊死的样子：“慢、慢点走。”

    希衡懒得理他，鬼话连篇，她连“别装”两个字都懒得说出口。

    其余小镇居民却觉得这个场景太残忍了。

    他们都金盆洗手许多年了，如他们所说，种了许多年的田和地，当然看不得这些场景。

    仍然是那位人首黑熊臂膀的修士劝说道：“这位姑娘，虽说我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但是你们都一起掉在这里了，这一辈子也就出不去了，他要为他的错付出一辈子的代价，你就……就别这么折磨他了吧。”

    希衡充耳不闻，拉着“萧瑜风”走向远方。

    其余小镇居民也不敢说什么。

    当日，希衡投宿于小镇上的一间空房子。

    房子隔壁的邻居说，这座房子曾经是一位魔族的，那是一位十分放荡不羁的魅魔，他平生乐事就是看各色男女为自己的魅力神魂颠倒。

    然而，有一日，那位魅魔碰见了一位不解风情的剑修。

    魅魔不停的勾引，剑修心如止水，丝毫不为所动。

    一来二去，魅魔实在是忍不了了，这种高岭之花看得到吃不着岂能忍？

    于是，这位魅魔一不做二不休，给那位高岭之花剑修下了药。

    剑修保持了几千年的元阳，就这么交付了出去，事后，剑修固然愤怒，但又觉得，这是自己命中该有此一劫，毕竟中了药之后主动的是他，如果他真的道心坚定，就不会被一点药迷倒。

    剑修放了魅魔，没有杀她，但也一点儿也不喜欢她，入山闭关修炼去了。

    可是剑修的宗门哪里能忍？

    剑修是他们宗最出息的弟子，魅魔这个举动，简直就是在掘他们老X宗的根儿啊。

    宗门派出精英弟子，一路追杀魅魔。

    魅魔虽然放荡不羁，但是她的能力压根不在战斗上，被追得十分狼狈，几次都差点死了。

    最后没有办法，这位魅魔逃到了无主混乱之地，一头跳进了乱风之中。

    她宁愿九死一生求一条活路，也不愿意被人抓回去杀死。

    后来，魅魔侥幸没死，而是被乱风刮到了小镇上，她就这么在小镇住了下来，时常和小镇其余长得好看的居民“玩乐”

    可惜，魅魔的修为实在是太低了，仅仅三百年，她便寿终正寝。

    之后，这座屋子就空了下来。

    小镇上人烟稀少，没有客栈之类的店，希衡只能找到这么个空屋子住下来。

    她将“萧瑜风”拽进屋子，“萧瑜风”实在是忍不了了，嚷道：“你到底带我来这儿做什么？你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反而带我到处受苦，连累得你自己也跟着受苦，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第739章

    是人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