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衡和玉昭霁刚要回答，不远处，就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几个女子头上戴着桃花，笑意如春风，相互挽着走了过来。

    “贵妃，今日又给我们姐妹带了新人来？”

    女子微微一笑，回答：“是啊，若不然，你们几个天天来烦我，都快烦死我了，有了新姐妹陪你们，我啊，也好清净一些。”

    说着，将希衡轻轻一推，推向姐妹丛中。

    几名女子连忙扶住希衡，高兴地拉住希衡的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

    “天底下居然真有这样天仙似的人物，我以前还不信，今日可算是见到了。”

    她们又看向玉昭霁，更为促狭：“瞧瞧，眼光也好，你们这般登对的容貌，若不是真心相许的情人，恐怕连老天爷都不答应！”

    希衡和玉昭霁被她们评头论足了遍。

    但这些女子个个都是好意，说话虽诙谐了一些，但也都是好话。

    希衡却难免疑惑，望向那位接引他们的美貌女子：“为什么她们叫你贵妃？”

    美貌女子一笑：“我生前是贵妃，而我死的时候，我已经记不起我本来的名字了，渐渐的，大家都叫我贵妃。”

    美貌女子道：“我的事，你们慢慢就会知道，天快晚了，你们快去找木头和竹子，搭建房屋吧。”

    她看向诸位姐妹：“姐妹们，帮他们指指路，我还要忙圣花祭的事情，无法一一亲力亲为了。”

    姐妹们自然答应。

    美貌女子离开后，希衡和玉昭霁便被众位姐妹热心指了路。

    “在情人谷，东西都是不要钱的，你们自去寻中意的木头、竹子来做屋便是。东边的树林里有好木头，最大的竹林在南边的水池旁。”

    “我们本来该亲自带你们去，可是，我们也要为了圣花祭准备祭物，不能陪你们同去了。”

    希衡问：“听你们谈了几次圣花祭，圣花祭到底是什么？”

    第835章

    深谷由来

    圣花祭。

    难道这圣花和希衡、玉昭霁要找的瞬颜有什么关系？

    其中一位女子道：“圣花，是我们情人谷最重要的花，你们、我们、情人谷里的所有人，之所以死后还能魂魄凝结，不入鬼界，继续在情人谷长相厮守，就是因为圣花的保护。”

    希衡问：“是不是一种红色的花？之前贵妃给我们用过。”

    那位女子道：“对。圣花庇佑着我们，我们也要为圣花举行仪式，定时为圣花补充能量。否则，如若圣花能量不足，情人谷也会灰飞烟灭，届时，我们全部都会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希衡明白了。

    那位女子笑起来：“你们运气非常好，每一次圣花祭，我们为圣花奉上祭品时，圣花也会给我们赐福。你们是新人，所以这次不用给圣花准备祭品，但能接受圣花的赐福。”

    “我真羡慕你们的运气呢！”

    希衡和玉昭霁装作不太好意思的样子。

    玉昭霁忽然问：“为什么这里没有男子？”

    从希衡和玉昭霁来到这里开始，无论是接引他们的贵妃，还是这群热心的姐妹，她们都是女子。

    情人谷照例应该是有一半男子、一半女子，但现在希衡和玉昭霁没有见到一个男子。

    那位女子笑道：“男人们都去准备圣花祭的事情了，他们力气大，这种吃苦受累的活儿，也只有他们做得下。”

    “怎么？你不习惯在女人堆里打交道啊？”

    女子们全都笑了起来。

    玉昭霁只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

    希衡道：“那我们去找木头了。”

    “好，你们慢着些，别累着了。实在是做不完的话，等圣花祭结束，我们帮着你们搭屋。”

    ……

    情人谷东边。

    东边是一块林子，林子里确然有许多成材的树木。

    玉昭霁和希衡现在都没有用神力，用了从别人那儿借来的斧子，玉昭霁在凿木头，希衡在一旁寻找屋顶要用的茅草。

    他们二人确认周围没有别的东西在探听消息之后，才凑到一起，假装互相搭把手，实际则在交换信息。

    玉昭霁道：“我从今天贵妃洒落的红色花瓣之中，感应到了一点熟悉的气息，这气息和我掌心的情毒之花有相似之处。”

    相似，却不同。

    希衡也说：“我们到了这儿之后，七彩情线一直没停止过发光，足以说明，哪怕那圣花不是瞬颜，但也和瞬颜、情毒之花有脱不了的干系。”

    玉昭霁再说：“接引我们的蝴蝶翅膀上，有很轻微的魂力。”

    他道：“我知道一种法术，可以将人死后的魂魄禁锢起来，变成其余生灵，以供驱策。”

    希衡沉吟：“你的意思是，那些散发着幽蓝光芒的蝴蝶，有可能是死人变的。”

    玉昭霁点头：“嗯。”

    希衡也皱起眉头：“我原本也是这个猜测，可是当我看见情人谷那些女子和贵妃的相处，倒像是真心实意，并不像是被奴役，被压榨。”

    从很多地方看来，情人谷都像是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

    这里的东西都是公有的，没有私有制激发的私心，没有争执。

    所有人都亲如一家，古道热肠。

    当然，希衡和玉昭霁来的时日还太短了，也许只是情人谷这些人装得很好，日子久了也许会露出更多端倪也说不定。

    但是，希衡和玉昭霁没有太多时间。

    玉昭霁掌心的情毒之花一旦彻底绽放，情毒就会影响世界的一切，到时候，就像是释放出了魔鬼。

    啊不，应该是在情毒的影响下，世间的一切生灵都会变成极端的魔鬼。

    玉昭霁想了想：“如果说贵妃、以及那些女子都不知道真相？她们双方都被欺骗了？所以，她们才真心实意以为情人谷是一个能让大家长相厮守的好地方。”

    希衡也点头：“还有，圣子是什么，圣女又是什么？”

    “我们在情人谷的外围，看见了好一些前来情人谷的尸体，那些尸体都还没有彻底腐烂，说明他们来了没太久。”

    “一段时间内，居然就有这么多人来到情人谷，那么，我们可以知道，在整个历史长河之中，慕名前来情人谷的人一定有许多。”

    “可我们所见的情人谷，却是地广人稀。”

    “剩下的那些人究竟去了哪里？我们一路走来，没有见到这里有一座坟墓，也就是说，情人谷没有死亡的概念，他们自己也说，到了情人谷就会永远、永远的长相厮守下去。”

    希衡想到了那漫天遍野的蝴蝶。

    幽蓝的蝴蝶总是成双成对、一起行动。

    它们多么像是一对又一对矢志不渝、不愿意分开的蝴蝶。

    玉昭霁也道：“一切，等圣花祭真正开启时，也许就有了答案。”

    按照那些女子的说法，圣花祭的存在，是因为圣花护佑着情人谷。

    所以，她们要给圣花充能，保持圣花的能量充足，才是保持情人谷的永久极乐。

    既然是充能，就一定存在能量的转换。

    神明能够使用神力，转换成移山倒海、改换一切的力量，修士能使用灵力、魔族能使用魔力，这些行为中无时无刻不存在着能量的转换。

    但是，情人谷之中大多数人都是凡人，而且还是凡人的魂魄。

    他们能进行什么能量转换？

    他们有、且只有的能量就是自己的魂体。

    希衡和玉昭霁的推论到这里就暂时结束了，他们听见林子外传来了脚步声，立刻收声，继续伐木的伐木，收集茅草的收集茅草。

    过了整整好一会儿，一身前朝服饰的贵妃才娉娉袅袅走来。

    她似乎是延续了生前的习惯，哪怕再忙碌，也不见一丝狼狈。

    贵妃过来，歉意道：“终于找到你们了，我忘了一件事情。”

    希衡问：“怎么了？”

    贵妃见她额间有汗，温柔地掏出帕子给希衡擦了擦额上的汗：“你们手腕上的手绳，因为有一些像是法器，所以按照情人谷的规矩，要拿去圣山检测。”

    希衡做出非常珍视手腕上手绳的模样，不由得问：“这是为什么？”

    玉昭霁则道：“之前的女子们告诉我们，情人谷的一切都是公有的，照理说，情人谷不会有凌驾在众人之上的存在，我不太明白，这个规矩又是谁定的？”

    贵妃很能理解他们此刻的心情。

    贵妃解释道：“这个规则是情人谷创立之初，圣花提出的。”

    “你们可能不知道情人谷的由来。”

    “当初，我身为皇帝的儿媳，被皇帝强抢入宫。皇帝越老越荒淫，贼子渐起，江山大乱，可笑的是，一些人却将祸国的罪名推到我的头上。”

    “他们发动了兵变，要杀死我，而那个皇帝，为了他自己的性命也要牺牲我。”

    “他们称呼我为红颜祸水，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怎么可能掌控得了一朝命运的真相。”

    “关键时刻，我原来的丈夫，我的王爷带着亲信来救我，我们一路被追到情人谷的外围，被杀死在那里。”

    “可当我醒来时，却看见了一朵花，也看见了我丈夫的尸体，这花告诉我，它不忍见到我和王爷夫妻情深、却要背上骂名而死，它问我们愿不愿意，去到它生活的地方，在那里定居。”

    “我愿意，然后，圣花便让王爷也魂魄离体，我们从此就生活在情人谷内部。”

    “世间的悲欢离合从不会停止，像我和王爷这样的有情人还有许多，渐渐，越来越多的有情人因缘际会，来到情人谷外围，用同样的方法来到情人谷内部。”

    “这里成了真正的情人谷，可是，有一次，一对修士的法器忽然暴起，伤到了圣花，情人谷险些坍塌。”

    “由此，圣花便订立了但凡法器、和类似法器的东西，都要先去圣山接受检测。”

    贵妃说着，又安抚一笑：“不过，你们放心，检测完没有问题的话，会将它再还给你们的。”

    听完贵妃的话，希衡和玉昭霁越来越确信，那个所谓的圣花有问题了。

    按照贵妃的说话，她和王爷、以及最初来到情人谷的那一批人，是因为被追逐、或者因为躲难、因缘际会来到情人谷外围。

    可是，怎么会这么巧呢？

    情人谷外围这么偏僻，在群山之中，哪怕是刻意要找都要花费许多功夫。

    却有这么多人凑巧来到了情人谷外围。

    恐怕，不是巧合，而是被那所谓的圣花迷惑前来的。

    希衡和玉昭霁未免打草惊蛇，便将手腕上的七彩情线取下来，交给了贵妃。

    但是，贵妃并不知道，希衡给的七彩情线是真的，玉昭霁给的七彩情线却是一个假的赝品。

    贵妃拿到七彩情线后，便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

    晚上，希衡和玉昭霁没有成功搭好房屋，便暂时借住在别人家里。

    而他们借住的屋主人，恰好就是之前他们看过信笺的三郎和莫娘。

    第836章

    木屋如眼

    木屋。

    屋内极暗，窗户大开着，明月照耀进来，洒上一层银霜。

    莫娘坐在靠窗的位置，她的确如信笺中所写的那样，是个在外表上看起来不那么符合世俗美的女子。

    可是，世俗的美太狭隘了，莫娘的美却更加宽广。

    世俗要女子有纤纤细腰，莫娘却膀大腰圆，一身的力气。

    世俗要女子低眉如娇花照水，莫娘却言谈爽朗大气，眉宇间满是开阔之意。

    莫娘的美，比世俗的美要更符合美这一定义。

    莫娘坐在靠窗的地方，借着外边照耀进来的银霜，正在绣一面刺绣。她年纪轻轻便守寡，挑得来水，种得来地，也能绣得了花，样样都是十项全能。

    针线筐子旁有一个小碗，碗中盛放着赤色的水。

    莫娘时常将线浸泡在碗中的赤色里，等浸泡出颜色来了，再一一挑出来，放到窗边挂着，等风干了，莫娘再全部挑起来，用于刺绣。

    窗外的风一吹，希衡和玉昭霁都闻到了某种血腥味。

    他们都是久经战场的人，自然看得出来，那一碗赤色的水，无论是从颜色、从粘稠度、还是从气味来说，都是一碗极为新鲜的血。

    希衡站起身，走过去。

    她见到莫娘的绣面上绣的是赤色的花朵，这花朵栩栩如生，极为美丽。

    希衡忽然想到了什么：“这就是圣花？”

    专心刺绣的莫娘抬起头来，她确实也绣得眼睛都有些酸了，刚好休息一下，正好和希衡攀谈道：“对，这就是造福咱们情人谷的圣花，可惜我眼睛不是太好，只能绣一朵。要是年轻那会儿，我肯定绣上百八十朵，这种艳丽的花儿，就是要越多越好看。”

    希衡抓到这话里的关键信息，假装好奇问：“圣花不只一朵吗？”

    莫娘道：“我看着不只一朵，但是，贵妃说只有一朵。”

    许是见希衡疑惑，莫娘又赶紧补充道：“贵妃说，我们在圣山所见的所有花朵，其实都是从圣花那一株分出来，有个成语叫做独木成林，放在圣花身上倒是恰如其分。”

    正在说着时，三郎从厨房里出来。

    他一手端着饭菜，一手掀开隔间的蓝布，笑着打趣莫娘：“娘子近来的学问越发好了，家常闲话之间也将成语用得如臂使指。”

    莫娘嗔怪地飞过去一个眼神：“真是显着你了，大举人，你可别忘记了，当初你识字儿还是我教的呢。”

    三郎的字确实是莫娘教的。

    那时，莫娘新寡，家中没了顶梁柱。

    公婆身子骨也不好，二弟是个性子冷淡的，早已决定好了入赘别家，甩开这一屋子的拖油瓶。

    三郎性子古怪，但却重情重义，他那时不过七八岁，却跑了几次，想去河边当力工，帮着卸货，维持家里的开销。

    莫娘追出去好几次，劝他他不回，跪他他不回，逼得莫娘活活用木板子一路将他打回来。

    莫娘恨他不争气，他却说：“我在河边扛麻袋，就是最大的争气，家里才能有饭吃，难道让你一个新嫁过来的寡妇去扛麻袋吗？”

    “我告诉你！你要是聪明，就趁早带上你的嫁妆和衣服，早点回你自己家去，你随便再嫁，嫁给谁都好！千万别学一些傻子，被人忽悠了几句话，就想守寡一辈子了！”

    莫娘气得浑身发抖，但也知道年纪小小的三郎是为了自己好。

    她道：“三郎，你是个聪明孩子，我没想到你能说出这么有见地的话，三郎，你听我说，去河边扛麻袋，是浪费了你的聪明才智，你要真想争气，就去读书，将来考中了秀才，每月便有补贴，若是考中了举人，咱们家便从此吃喝不愁，也再不用受别人的欺凌了。”

    三郎一梗脖子：“这也不关你的事儿，你赶紧回你自己家去，大哥死了，你没必要在这个穷家干耗着。”

    莫娘眼含热泪：“三郎，今天我给你说句心里话，我是见你虽年纪小，却像个大人似的有成算，又好心肠，我才告诉你的。”

    “我回不去了，当初我爹娘原本就是想将我卖给一个八十岁的员外当他的三十多房小妾，那员外大半截身子都入了土，可我爹娘眼里只有银子，没有女儿。最后，是你大哥带上了聘礼和刀，上我家去，半是用钱哄着，半是用刀吓着，我爹娘这才点了头，放我嫁给你哥。”

    “如今你哥死了，于情于恩来说，我不该就这么抛下你们，你哥当初可是将所有钱都拿来娶我了。于私于理来说，我若是回去，定然会被我爹娘转手卖去别的腌臜人家。”

    “三郎，我只能待在这儿。你放心，你不过担心的是家中没有口粮，我会刺绣、我会帮人洗衣服，我能赚到银子。”

    三郎张口又想说什么，莫娘却捂住他的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我告诉你，你要做一个有远见的人，而不是做一个短视的人。”

    “你现在去河边扛麻袋，自以为让我轻松了不少，实际却会让我、让你、让咱们全家苦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