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之首却神色复杂地瞧了她一眼，短暂的怅惘过后，便无悲无喜的转移了目光。

    他望向了玉昭霁。

    “是你令我开智，是你令我明辨是非、明辨情感。”亡灵之首道，“我知道，你我本来是敌人，你这样做，一定有要我帮助之事，你请直言。”

    玉昭霁见这亡灵之首如此爽快，不禁也生出了几分欣赏之意。

    玉昭霁道：“你应该看得出这世界的薄弱之处，用你的能力，去攻击这些最薄弱的地方。”

    亡灵之首沉吟一下，他自然知晓这世界的薄弱之处，他的血脉力量太过强大，如果说魔婴是魔后用浊遗血脉精挑细选、用尽心机才给他铺路成功，那么亡灵之首就完全是放任自流、且遭遇了无数谋杀暗害，却也一路顽强活了下来，孰强孰弱，一眼便可分明。

    亡灵之首道：“我答应你。”

    他虽然是这个世界的产物，但这个世界原本给他的剧本就是让他牺牲，让他不如猪狗的活着，再稀里糊涂的牺牲。

    这世界以风刀霜剑待他，毫无怜悯之心，他自然也没什么好不舍的。

    亡灵之首正要转身往门外走去，魔后却慌了神。

    魔后见到亡灵之首和玉昭霁相谈甚欢，本就心乱如麻了，又见到他们总说一些奇怪的话，更是不明所以。

    魔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下意识阻止：“你要去干什么？你这个没良心的，谁生了你，谁养了你，你现在反过来听别人的话，任由他们关着我？”

    亡灵之首的脚步一顿。

    他没有转过身去，仍然保持着背对魔后的姿势。

    亡灵之首：“母亲生我，是因为母亲多次杀我而不成，不得已生下了我，母亲生下我后，同样多次杀我。母亲给了我一条生命，却几十次想要夺走我的生命，如今我早已不欠母亲什么。”

    “这位尊上，他教我明辨是非，教我怜惜自己，教我七情六欲，教我从一头懵懂的兽变成知冷知热的人，此等大恩，我必须报答。”

    魔后听着，很是无法接受。

    魔后摇头：“你疯了。你正是学的东西多了，才心野了！”

    如魔后这样的母亲，对自己厌恨的孩子也有很强的掌控欲，一旦孩子脱离他的掌控，她就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

    魔后吵嚷不休，可这时的亡灵之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讨母亲开心的孩子了。

    亡灵之首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希衡和玉昭霁也对现在这个被剧本操控的魔后没有任何兴趣，他们也没有杀一个假人的爱好，和亡灵之首一起出去了。

    魔后被困在剑影结界之中，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假世界的薄弱之处在天之高、地之远、风之极等地方。

    这些地方看起来玄之又玄，究其本质，不过是因为这些地方人迹罕至，所以最薄弱的地方设置在这里，更不容易被发现。

    亡灵大军也被玉昭霁从血狱之中释放了出来。

    亡灵之首便率领这些大军，赶往天之高、地之远等地方，破其结界。

    当然，也有神明、甚至妖鬼受到玄鸾的暗中召唤，前来阻止亡灵之首。

    亡灵之首虽强，但也无法和整个天下为敌。

    幸而，有希衡和玉昭霁掠阵，那些神明和妖鬼哪怕数量再多，也无法对亡灵之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就这样，亡灵之首靠着自己强大的血脉，将所有薄弱之处破坏了个干净，他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产物，当他攻击这个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因为，从内部造成的伤害总是比外物造成的伤害更难愈合。

    当最后一个弱点破除完毕，亡灵之首的身影渐渐消失。

    他还顶着那个造型怪异的脑袋，看着希衡和玉昭霁的方向，对玉昭霁说：“多谢你。”

    “这样真好。”

    清醒的活一刻，都比浑浑噩噩活十年要强。

    他再也不想回到暗室，继续当一条可悲的狗了。他以为是自己是母亲的孩子，其实母亲只拿自己当狗。

    说完此话，亡灵之首、或者说整个虚假世界便消散得干干净净。

    希衡和玉昭霁重新回到了那个雨林一般的星球。

    空中落雨纷纷，玄鸾黑色的身影在雨中显得那么孤单、落寞。

    第879章

    得证大道

    玄鸾立在微风细雨之中，神情忧伤。

    她低垂着头，迎面便是希衡和玉昭霁。

    玄鸾落寞道：“为何连我设计出来的存在，也要背叛我。”

    玄鸾说的是亡灵之首。

    她给了亡灵之首强大的力量，尊贵的血脉，可亡灵之首最后却选择了背叛她，亲手毁了她创造的世界。

    玄鸾被一股巨大的失败笼罩，她不懂，为何她的一番好意却多次被希衡和玉昭霁拒绝，她也不懂，为何会有人明知大道无情，还要追逐大道，明明他们也是有情人，明明他们也不想忘记对方，明明他们已经是最强的神明。

    为何一定要追逐无止境的高峰呢？

    难道不累吗？

    玄鸾问了出来。

    希衡沉吟一下，道：“也许，追逐永无止境的高峰，对我们来说不是困苦，而是乐趣，否则漫漫人生，岂不是太过无趣？”

    玄鸾脱口而出：“你们有彼此的陪伴，怎会无趣？”

    希衡道：“纵然两个人在一起，也要做两个人都喜欢的事才有趣，否则，岂不是两个人一起无聊？天地宽广，哪怕有一段真挚的感情就在身边，也不该就此一叶障目，拒绝掉世界另外的风景。”

    玄鸾在心里咀嚼着希衡的话。

    不得不说，希衡说的有一定道理，她言语温和、漫如春风，和她说话十分舒心，也很容易被她说服。

    就连偏执至此的玄鸾，也不禁有了一丝动摇。

    可下一瞬，她又坚定下来：“你们想要一起看风景，有没有想过，在看风景的途中你们会因为高处不胜寒，而渐渐走散？当你们证得大道，你们的眼里心里就有了万物，这世界在你们眼前再没有秘密，包括彼此。”

    “到时候，你们看对方，就像是看自己的手臂一样，不会再有任何悸动。”

    “你们认为我偏执，却不知，我是真心想要救你们啊。”

    玄鸾此话并非作伪，希衡也知晓她是好心办坏事，再加上希衡和玉昭霁并没有出事，所以希衡并没有责怪玄鸾。

    希衡道：“你证了大道，甚至于，你创造了那方虚假世界，那么，在那方世界里，你就该是比大道还要强的存在，可是，你也照样不知道你创造出的生灵在想些什么。”

    “大道本身就蕴含了变数，这变数，是无穷尽的。”

    玄鸾本身就很聪慧有悟性，希衡此时轻轻一点拨，再加上玄鸾经历了虚假世界的事情，她立时恍然大悟。

    对，对于虚假世界来说，她便如同大道，可她仍旧无法完完全全那个世界的命运和发展。

    玄鸾立时身子一震，感受到了自己的自大。

    正因为她自大，以为证得了大道就能彻底掌控一切，所以她当时才对宴光和陆华的情淡然以待。

    殊不知，宴光和陆华的情义、品德，都比她想象中还要深。

    不是她证得大道害了宴光和陆华，而是她的自大害了他们。

    玄鸾泣不成声。

    空中的雨更大了，这个星球是玄鸾的神力所化，以她的悲伤为悲伤，以她的喜悦为喜悦。

    如今玄鸾大悲，雨水便更多了。

    希衡俯瞰下边纵横交错的水域，忽然想到，在这许多年里，玄鸾一定哭了许多次，所以这里的河才这这么多、这么宽阔。

    希衡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玄鸾，只能沉默。

    良久，玄鸾的声音传来：“你们离开这里吧。”

    “大道于你们来说，已是唾手可得，而我，已决定将此身沉寂于万古长河，便不留你们了。”

    玄鸾之话说完，空中便起了一层大风。

    这大风将希衡和玉昭霁往外推，他们二人也并未抵抗，而是携手飞离了这个地方。

    寰宇之中星河皎洁，希衡和玉昭霁能观望到无数世界，看到无数悲欢离合，悠长的夜空有一种静谧感。

    两人驻足观望，都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安宁。

    玉昭霁将希衡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他说：“衡儿，我此刻感觉自己很幸运。”

    希衡也觉得这一刻很幸福，她同样缓缓握紧玉昭霁的手，两人的手在宽大的袍袖下交握。

    希衡也想知道玉昭霁此刻在想什么：“为何如此说？”

    玉昭霁道：“衡儿，自我们从玄鸾的假世界出来之后，我更是清晰认识到，你我的道不同，但我们却能在一起，而且还是无比恩爱的夫妻，这多么幸运。”

    就拿在玄鸾的假世界来说，希衡是为了救世才和西山神尊对上，玉昭霁则压根没有这个想法。

    他们的道完全不同，可最后，殊途同归。

    希衡顿了顿：“并不是幸运，而是我们在每一个有可能分开的节点，都没有放弃。”

    无论是当初正、魔的立场，还是后面的种种，希衡和玉昭霁都没有放弃合作的可能性。

    这种合作，使得他们有了在一起的可能。

    希衡又道：“何况，道不同并不是很大的大事，这世上有修千万种道的修士，最后，这个世界仍然繁荣发展，不是只有一条道才是正确的。”

    “万物的存在，都有必要。”

    玉昭霁深深看着她的眼睛，点头的同时，也说了自己的道：“万物的存在，有必要，却也没有那么的必要，失去了一方、或者说全部都失去了，世界也能慢慢自我修复。”

    “所以，人若只看到宏大，看不到微小，看不到身边之人、身边之事，到头来也只会汲汲营营一场空。”

    希衡和玉昭霁分别说的是自己的道。

    希衡是更仁善的道，玉昭霁则是更漠然的道。

    他们都感受到了万物，感受到了万物即我，我即万物，并从中领悟了自己和万物的分别。

    这才是真正的、完整的大道。

    如果万物没有分别，岂不是花可以变成鱼，鱼可以变成花了？

    希衡和玉昭霁此次星夜谈话后，忽然，天空中间出现了金色的条纹。

    这些条纹初始十分简单，只有一条，渐渐，又变为了三条、乃至更多条。

    道生一。

    一生二。

    二生三。

    三生万物。

    这些最简单的线条，就是大道的显化。

    而后，希衡和玉昭霁心有所感，同时飞往金色线条之中。

    第880章

    空间交汇

    金色线条在希衡和玉昭霁周围流转。

    这是一种很特殊的感觉。

    时而像是简单的线条在自己周身流转，时而又像是天地万物围绕在他们周身，他们通过这些金色线条，知过去，知未来，知演化……

    原来这就是得证大道的感觉。

    世上的所有谜团都在今日揭开了，一切就那么明明白白摆在自己的眼前。

    这是一种通晓的感觉。

    希衡和玉昭霁甚至能够看见一个空间里蕴藏着许多平行的空间，这许多空间里都生活着许多的人，他们就这样来往如梭，从彼此身边走过，但却永远也不会交汇。

    除开空间上的多样化之外，希衡和玉昭霁还能够看见时间的不同。

    因为这些空间的时间流速也不一样。

    比如希衡和玉昭霁看往某一个星球，在星球的左边一点点，就是它的平行空间。

    里面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个星球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比如同样会在某一个节点发生战争，比如同样会在某一个时间段出现某种自然灾害。

    当然，大道生万物，万物生变数。

    变数是无穷尽的，所以，这些平行空间也有可能发生和原空间不一样的事情。

    但一旦发生了不同的事情，这个平行空间就会开始坍塌。

    希衡和玉昭霁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便至少看见了数百个平行空间的坍缩，又看见了另外的空间的生成。

    而这些平行空间的每一次坍缩、生成都蕴含着极大的力量。

    这一刻，希衡和玉昭霁知道了得证大道后，在力量上有什么变化：

    得证大道，不会忽然之间从天地间灌注无穷无尽的力量到自己身上，而是他们的眼睛已经完全能够看到每一缕力量的生成，又能看到每一缕力量的消亡。

    天地之间，力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换言之，希衡和玉昭霁的力量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场“观悟”一直持续着，另一边，在那个布满了长河、雨林的星球上，玄鸾的身体在渐渐消失。

    她望着远方的一切，给予了最真切的祝福。

    至于她自己……唯有消亡，才是她最快乐的归宿。

    愿世间再无逆运血脉，愿世间少些命运捉弄……

    玄鸾彻底消亡。

    ……

    三年后，修真界。

    王枫如今已是元婴巅峰境界，申屠明的天赋比她差一些，如今不过刚刚到元婴期，不过申屠明在机关一道颇有天赋，宗门很是看重他，从不欠缺申屠明的修炼资源。

    可以说，只要申屠明需要的一切修炼资源，宗门都会全力以赴为他找来，只求培养出一个出色的机关大师。

    王枫和申屠明不仅恢复了第一世的名字，也在机缘巧合下，双双完全恢复了第一世的记忆。

    第一世时，申屠明就深爱着王枫，只是那时候的王枫没开窍。

    转世之后，因为缘分深厚，申屠明和王枫仍然相爱了，本来早该在师门的见证下成婚，但因为王枫坚持要等自己真正的师尊回来才完婚，所以现在两人的关系还很纯洁。

    申屠明自然难忍。

    他又不是修的无情道，心爱之人天天在自己面前晃，谁也难以忍受啊。

    但他也不能说什么，只能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等着王枫的师尊早点回来。

    说起来，这位师尊消失已有大约两百年。

    她是神明，两百年的时光对于她来说是弹指一挥间，那么，两千年呢？

    自己不会要等上几个两千年吧？

    就在申屠明绝望之际，一个小童子知他心意，慌不迭从山门外赶来，还没将气儿喘匀，便道：“真君，真君，山门口、山门口来了……华、华湛……”

    华湛神君？

    申屠明立时站起身来，立刻往山门口赶去。

    小童子还没说完呢，就见他已经没影儿了，只能挠了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