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我听说你的小儿子,进了国子监读书了?”说着,笑了笑,“读书如何?”
“不是那块材料!”
何广义擦下眼泪,苦笑道,“就是....在学堂混日子罢了!”
“咱们这把岁数可以混日子,孩子可不能混!”
朱允熥想想,“东宫皇太孙那边...侍卫出缺了,明儿我让邓平去你家亲眼看看你儿子的品性...”
咚咚!
何广义再次叩首,哽咽道,“万岁爷.....臣再见着您了,现在就算死也心甘情愿!”
~~
羊汤馆大堂,几乎快被朱允熥的儿孙还有侍卫们包圆了。
“父亲,那老人是谁呀?为何皇祖父要单独跟他说话!”
朱遵钥刚开口,就见朱文圭皱眉道,“不该问的别问。”
被父亲呵斥了一句,朱遵钥有些抹不开面儿,脸皮发热的低下头。
忽见边上一个冒着热气的竹筐被推了过来,抬头就见是皇太子朱文奎的笑脸。
“尝尝这芝麻烧饼!”
朱文奎笑道,“这东西你们那可吃不着!”
说着,又转头对伙计道,“羊汤呢,快点!”
“谢谢....”面对朱文奎,朱遵钥很是拘谨,“谢过大伯父!”
“呵!”
朱文奎一笑,又指着桌上的瓶瓶罐罐说道,“那是盐那是胡椒面....那是醋。羊汤是白嘴的...就是没味道,你自己喜欢什么味道自己调!”
说着,他看向朱文圭,“这孩子的性子很好...稳稳当当大大方方,淳朴厚道....”
朱文圭还没说话,另一边上的郑王朱文在已开口道,“大哥,都是您的侄儿....我家锦哥儿也在呢,您可不能偏向呀!”
“哈哈!”
闻言,朱文奎笑了笑。
而朱文圭直接开口,“老四,你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朱文在一愣,“什么一模一样?”
“什么你都要抢!大哥不过是夸了钥哥儿几句,在你这就是偏向了!”
朱文在顿时涨红了脸,但面上却依旧是笑。
“咱们兄弟这些年也没好好聚过!”
朱文奎拿起一个烧饼,下口的吃着,“难得你们回来一回,我看看这几天哪天得空了,咱们私下聚一聚!”说着,把手掌中掉落的烧饼上的芝麻吸溜进嘴里,“就是纯私下的,不让外人来!”
“行!”
朱文圭用力的点头,“听您的!”
人到中年,少年时许多事其实已有了不同的看法。
所以兄弟之间压根不存在剑拔弩张的状况,反而彼此之间多多少少有那么几分不好意思和男人特有的扭捏。
“父亲老了,咱们兄弟之间要其利断金!”
朱文奎又低声道,“更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您说的是!”
朱文圭说着,忽然面露难色。
边上的朱文在始终竖着耳朵,心中腹诽,“你们哥俩现在好上了?好嘛,一个不搭理亲弟弟,一个装成好弟弟,哼!”
“有事儿?”朱文奎扫了朱文圭一眼。
后者犹豫再三,手指突蘸了刚送来的羊汤,在桌上划拉起来,“我心里呀,一直当个事的惦记.....”
边上的朱文在听了个隐约,下意识的想回头,但是又硬生生的忍住。
而朱文奎看了朱文圭所写的字之后,也是明显的愣了一下。
因为对方所写的只有两个字,老三!
他知道这代表的是什么,也知道朱文圭要表达的是什么。
应该就是单纯的惦记,不是怨恨!
其实早先,他们兄弟的心中对于老三是有怨恨的。但随着年纪的增长,当年的事在现在看来真是胡闹。
成年男子心中,总是会有那么一丝.....不该有恻忍之心!
“挺好!”
朱文奎同样用羊汤写字,“没事!”
“哎!”朱文圭一声长叹,然后苦笑,“呵!”
另一边的朱文在忍不住了,回头道,“大哥二哥....”
他刚开口,突然被一阵声音打断。
就见羊汤馆门口,划拉下进来三五个半大少年来。
为首的一个穿着短毛的皮袍,团团脸,进门就嚷嚷,“掌柜的,烧饼羊汤.......”
说着,搓手对身边的少年们笑道,“乖乖,这京城真冷呀!”
“可不是,比咱们徐州冷多了!”有少年笑道。
“要我说,这也没徐州好!”
那团脸少年又道,“就是人比咱们徐州多!啧啧啧,这烧饼都没巴掌大,哪有咱们徐州的锅盔看着排场!”
“这么大的京城....连家卖把子肉的都没有.....”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边上的小同伴们插嘴笑道,“你呀,离开把子肉就不能活?”
“有小烧鸡也中呀!这也没有呀!”
那少年又是笑,是一种大大咧咧但也带着几分痞气的笑。
“那赶明儿个你来京城开一家!”
边上的同伴又开口,“就叫六斤把子肉...六斤小烧鸡!”
~
“嗯?”
正低头喝汤的朱文奎几兄弟瞬间抬头,诧异的看了过去。
而边上的侍卫们,则是无声的站了起来。
几个少年骤然对上一群成年男子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
“为何叫六斤把子肉?”
朱文奎说着按了下手,侍卫们重新坐下。
“因为...”
那团脸少年结巴了一下,然后摸着脑袋,“俺叫六斤呀!”
“你也叫六斤?”朱文奎哭笑不得,“你怎么叫六斤?”
“俺娘起的呀....”
叫六斤的少年低头,“说俺生下来的时候六斤沉...”
“哈哈哈哈!”
朱文奎乐不可支,连连大笑,“你生下来也六斤!”说着,看向那叫六斤的少年,“大名叫啥?”
“赵龙....”
“听你口音不是京城人...”
突然,王振从楼上下来,打断朱文奎,“大爷,二爷,四爷五爷六爷...老爷子让您几位上楼上去吃呢!”
“哦!”
朱文奎站起身,再看看那几个少年,转头对掌柜的说道,“他们的饭钱我给了,多给他们切几盘羊肉!”
说完,对那少年一笑,带着兄弟侄儿们,上了楼梯。
朱文圭紧随其后,走了两步发现自己儿子不住的回头,“你看什么呢?”
“父亲!”
朱遵钥低声,“您发现没有,那个人....长的有点像太孙哥哥呀!”
“哪像了?”
朱文圭笑着,在儿子脑袋上拍了一下,“快上楼,你祖父等着呢!”
第95章
叔父(1)又是一场雪,让亦力把里的城外彻底变成了千里冰封。
不是那种豪迈的冰封,而是令人绝望的万物死寂。
在别的地方雪是软的,可在这儿,地上的雪却是厚厚的一层硬壳。
阳光反射上去之后,耀眼得几乎能灼伤人的眼睛。
而在亦力把里的城外,就在这茫茫雪原之中,无数的毡包林立密密麻麻星罗密布望不到尽头。
更有数不清的战旗屹立其中,无数的战马骆驼进进出出。
汉人农耕定居,是以建城建房。
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他们的家就是勒勒车上的毡房。
前者渴望安定平和,所以创造。
后者生长在苦寒之地与天抗衡,所以要征服。
这道题解了上千年,始终没有一个完美的答案。
~
亦力把里城墙上,明军冷冷的注视着城外察合台人大军的营地,眼神中满是对生死的漠然。
谁都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战亦死不战亦死,贼军经过初败之后再次整合兵马超过了十万人,在大雪落下道路隔绝的之后,把亦力把里已经围得水泄不通。
一旦破城,城内无论老弱妇孺谁都活不了!
“呸!”
百户赵安趴在城墙后,吐了一口唾沫,咬牙骂道,“娘的,那一个个帐篷跟他娘的坟包似的,看着都晦气!”
说着,看向边上,口中似乎念念有词的徐盼,“秀才....千户大人,您想什么呢?”
现在已经没人敢随意的称呼徐盼为秀才千户了,并不是因为他年纪虽小却屡立战功。而是军营中暗地里流传着一种传说,这个秀才是大贵族出身,事魏国公的亲外甥,开国中山王的亲外孙,跟庄亲王还有咱们二爷是亲表兄弟,是从家里跑出来偷偷来当兵的....
要不然人家怎么小小年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那么和气?
这好似戏文一般传奇的传言之所以被津津乐道,甚至越说越离谱,并不是因为大头兵喜欢听这其中的曲折离奇。
而是因为...他们都明白一件事。余人可以不用来这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地方,也不用跟他们待在一块,更不用跟他们一同出生入死,甚至每次冲锋都在最前头。
他可以走,可以躲到后方去享福,反正人家不缺军功,就算没有军功人家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他还是选择了,跟弟兄们在一块儿!
每当想起这位少年千户所说的,我是你们的千户,要死我死在你们前面,更是让所有的弟兄们心中,这位少年千户的形象无比的高大鲜明起来。
再加上先前的战功,甚至在无形之中,他的威望已经超过了许多官阶更高的将领。
凡人,既认本事,更认出身。
当出身尊贵的人具有被凡人认可的本事,那凡人就会俯首听令!
徐盼的另一边,扒着城墙把脑袋藏在垛口后,一到晚上就想自己家里婆娘的老王大哥,望着城外无边无际的察合台大军,咽口唾沫也开口问道,“千户大人,咱们能守住吗?”
“绝对能!”
徐盼昂首挺胸的站着,大声道,“外边的人....土鸡瓦狗尔!”
说着,又道,“再来十万人,也不过是给咱们送菜的,不够咱们打!”
“嗨!听听秀...千户大人这话,多提气!”
“跟戏文里关云长似的,土鸡瓦狗!痛快!”
“不是!外边可起码有十来万人呀?咱们满打满算不到两万啦....”
“你懂个屁,没见着刚才千户大人在那.....掐着手指,口中振振有词,在那算呢吗?”
“他算啥啦?”
“呔,你个废物,当然是算察合台怎么死呀!”
城墙上一片低声议论,交头接耳。
因为城内所有的精锐可战之军都在休息,要等到真正敌情来的时候才上城守城,所以现在徐盼的周边都是老弱,显得有些纪律松弛乱糟糟的。
“咱们亦力把里城墙多高呀?”
徐盼看了一眼身边的老弱们,大声道。
“一丈三!”百户赵安回道。
“那是多高?”徐盼又笑道,“四个成年男子站直喽摞在一块,一个踩着一个肩膀也没有一仗三....”说着,他指着城下影影绰绰朝这边纵马而来的察合台骑兵们大笑道,“他们能飞呀?”
“呵呵呵!”周围的汉子们咧嘴笑了起来。
“咱们这城高一丈三,长三里六,城门三个.....”
徐盼又冷笑道,“他们这点人就想把咱们围死?咱们城内的粮食够五万人敞开了吃几年...”
他故意夸大其词,“不说别的,就说到了来年开春,咱们躲在城里还有吃有喝呢,外边的贼人不回去放牧,一家大小喝西北风!”
“嘿嘿!狗日的饿死他们!”有人咧嘴大笑道。
“再说了,咱们的火铳火炮是吃素的吗?”
徐盼又道,“他们不怕死就让他们来!远了咱们用炮,近了咱们用火铳....奶奶的,一打一个不吱声!”
“大人!”
一个猥琐的汉子开口道,“为啥不吱声?”
“你狗日的,挨枪子的人怎么吱声!”赵安抬腿就是一脚,破口大骂。
徐盼脸上故作云淡风轻,但心中却也忧心忡忡。
察合台人既然来了,就一定也做好了誓不破城不罢休的准备。
可千万别以为人家就会骑兵作战,围城也是人家的拿手好戏。当年成吉思汗的子孙西征,多少固若金汤的城池在人家铁蹄之下化为粉齑?
明军有炮察合台人也有炮,还有无数的攻城器械。
当初成吉思汗大军的拿手绝活,就是在城墙对面架起比城墙还高的炮台,居高临下往城里轰击!
幸好不是夏天,不然人家往城里扔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