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剩下他一个人,跟着同村的族叔出来逃荒。一路上到处是饿死的人,自杀的人,到处是被野狗啃食残缺不全的尸体。
除了连衣服都抢的盗匪,还有更可怕的杀良冒功的大元官兵。
他们狞笑着,斩下一颗颗无辜百姓的头颅,悬挂在马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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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呕...”
一想起脑海中那些血淋淋的场面,朱琪忍不住干呕一声。
下一秒,他摸着心口的手碰触到了什么东西,然后陡然僵住。
他似乎猛的想起了什么,颤抖的把贴身藏着的一块东西掏出来。
半块黑乎乎,不知是什么东西做成的,冰冷僵硬的饼!
脑海中的记忆骤然浮现,这半块饼是他那带着他逃荒的族叔,用生命呵护的希望,与此同时脑海中也想起那个族叔模糊的面孔和声音。
“孩儿呀,记着,实在撑不下去快要饿死的时候拿出来,舔一口...记得,只能舔一口。有它,你才能活下去。”
朱琪捏着半块饼,下意识的朝外庙外张望。
呜,一阵夜风掠过,吹起几层冰雪。
庙门外月光下,一卷破败的草席之中,露出一双赤裸的青紫色的脚。
那草席之中卷着的尸体,就是朱琪的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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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的泪,凝固了。
“我得...我要活下去!”
“我必须活下去!”
绝境之中的朱琪,心中嘶吼着。
“贼老天,你莫名其妙把老子带到这世界,老子跟你没完....”
饥饿之中的他死死的攥着那半块饼,本能驱使他把它凑到鼻尖,伸出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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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抓住朱琪的手腕。
紧接着一双通红的眼,出现在朱琪的面前。
是个女人,年纪不大抱着孩子,枯瘦的女人。
“弟,你有粮...”
女人死死的盯着朱琪,浑浊的眼神中满是祈求和渴望,从牙缝中吐出几个字。
“求你,给俺吃一口,就一口!”
说着,她扯开残破的衣裳,抓着朱琪的手,塞入她的衣襟,放在干瘪冰冷的胸膛上。
“就一口...俺让你弄....”
女人说着,竭尽全力的笑了笑,“俺会弄,俺会伺候爷们...肯定让你觉着美....你让俺吃一口....”
朱琪的目光从女人的脸上挂落,她的怀中一个三两岁的婴孩虚弱的睁着,没有任何光彩的眼睛。
女人继续祈求,低声哭道,“大兄弟,俺得喂孩子....”
然后她放下孩子,带着眼泪讨好的笑着开始解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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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女人解裤子的手,停住了。
朱琪手中半块饼子一分为二,小点的那块举到了她的面前。
下一秒她疯子一样抢了过去,然后塞进口中,像是啃食仇人的骨肉一般,狰狞的啃食起来。
紧接着她抱起孩子,猛的低头。
口中那还没嚼碎的食物掏出来,使劲塞进怀中婴儿的口.....然后胆怯的看着朱琪,好似生怕他反悔。
但朱琪,只是怔怔的看着他们。
“儿,吃...快吃....”
唾液混合着食物的渣子,送到再次塞进婴儿的口中。
婴儿终于有了回应,贪婪的吸吮着母亲的手指.....
朱琪低下头,把剩下的半块饼子塞进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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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女人陡然一声绝望的惊呼。
朱琪刚要窜起,
便被几人狠狠的按倒,孱弱的身体被压着动弹不得。
紧接着,一道道绿油油的好似狼一样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朱琪。
“狗日的,你身上居然有粮....”
是破庙中的其他灾民们,为首的汉子喷着满嘴的臭气,在朱琪的身上摸索着。
“饼呢?饼呢?”
几个汉子大声叫喊着,在朱琪的身上翻找着,边上一道道黑影也围了上来,像是野狗一样盯着朱琪。目光之中全是贪婪。
咕噜!
粗糙的食物,从咽喉滑过。
不知为何,此时的朱琪心中竟然没有半点恐惧,而且面无表情格外冷静,“没了!”
“没了?”
为首的汉子一呆,然后抬手啪的一个耳光。
紧接着,汉子和其他黑影们沮丧的再次蜷缩在墙角。
朱琪擦去嘴角的鲜血,慢慢坐了起来。
他抬头看向破庙的屋顶,那道月光形成的光束早就不见了,月亮也不见了。
天边,泛起一丝白色,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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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娘瘟的!”
破庙灾民之中,刚才打朱琪的汉子突然大声骂道,“这狗日的世道,要饭都没地方要,难不成咱们七尺汉子就擎等着活活饿死?”
说着,他目光恶狠狠的扫过蜷缩着的灾民们,“听说濠州被一个烧香信白莲教的郭大帅带人给占了,不如咱们都去濠州跟着他一块造反....反正他娘的也没活路了,这狗日的朝廷,反他娘的!”
“郭大帅?白莲教?”
朱琪的耳朵一下就竖了起来,他虽没上过什么学,但大致的历史知识还是知道一些的,心中暗暗琢磨,“现在是大元,濠州?郭子兴?莫非是红巾军?”
“周大哥....”
灾民之中,有人无力的抬头,“咱们多少天没吃饭了,现在哪还有力气走到濠州?只怕走不到二里地,一个跟头扎地里就爬不起来喽!”
姓周的汉子没说话,目光阴森森的在这破庙中扫了扫,然后舔舔嘴唇。
“人怎么死都行,就是不能饿死...”
姓周的汉子目光转动,落在朱琪身边的女人身上,“咱们要有力气走到濠州才能活命,我这儿...”
说着,他舔舔嘴唇,“倒是知道个东西可以让咱们有力气,就怕各位兄弟不敢吃!”
“有啥不敢吃!”
有人嚷嚷道,“老子饿红眼了,现在人都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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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稿废了,想看我就发在这。
番外
新书的关键地方。站在吴王朱琪的王府后院围墙外,李善长心中突然一阵阵恍惚。
谁能想到金碧辉煌的王府之中,核心的私宅区域,竟然寻常得如同寒门民宅一般。
院落之中有个菜园,菜园对面是几间草房,门前拴着狗,院中溜达鸡。菜园子郁郁葱葱一片青色,靠着土墙的锅台泛着白烟。
大明帝国身份最尊贵的女人之一,吴王妃如寻常人家的妇人一般,围着围裙在锅台前弯腰忙碌。
这一幕,是何等的熟悉呀!
李善长正朝里走的脚步微停,这幅场景一下把他的思绪拉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一年天下大乱,吴王朱琪以红巾军镇抚之身攻下定远。
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些红巾军必将对定远城进行搜刮屠杀抢劫的时候,却愕然发现朱将军的队伍于百姓秋毫无犯。
而也是在那一年,李善长怀着同样忐忑的心,走进了跟眼前这个宅院一样的....一处定远城中最普通的民宅,跟当时的吴王朱琪一道,把酒言欢坐论天下大事。
“吾等为活命,只能杀人!”
“但吾等要将日月换新颜,就不能乱杀人!”
“我,跟其他人不同!”
李善长的心中,泛起当年吴王那豪气冲天的模样,一时间让他有些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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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
李善长身边,是大明帝国文官之中的二号人物,他的同乡后辈胡惟庸。
胡惟庸同样是满脸凝重,小心翼翼的低声道,“您别愣着了,王妃在等着咱们...”
“哦!”
李善长点点头,正欲在前行,却见院门口处,吴王妃已笑吟吟的亲自迎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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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李大秀才!”
王妃马丫站在院门口,围裙擦着手儿笑道,“当了丞相就难轻了,俺前后打发了三波人才把你请来。怎么,非要俺亲自去不成?”
李善长赶紧拱手,“下官不敢!”
“这是家!”
马丫又笑,“不是你那个朝廷,别一口一个下官的!”说着,圆润的脸上又满是笑,“这官越来越大,
怎么人情越来越生份了?”
“这...”李善长苦笑,“礼不可违...”
“说你胖你还喘?”马丫继续笑道,“礼?什么礼?在俺这,只有亲人,没有礼数!”
说着,闪开身子,“你俩快进院儿,饺子马上出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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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落之中,菜园子边上早就支了一张桌。
一盘大蒜叶炒咸肉浓油赤酱,一大碗蒸好的水蛋颤颤巍巍晶莹剔透。
一盘炸河鱼金黄酥脆,一碗炖豆腐喷香扑鼻。
李善长和胡惟庸对视一眼,小心的坐在桌边。
王妃马丫胖乎乎的身子继续在锅台前忙碌着,哗啦一声掀开锅盖,唰唰几声翻动大勺,紧接着一大盆红彤彤的炒鸡就端了上来。
“俺养的大公鸡,不是请你们你吃饭,俺都舍不得杀!”
马丫笑着再度回身,从另一口锅里开始捞饺子。
岁月不变她胖乎乎笑呵呵的模样,但无论是李善长还是胡惟庸,还是新生的大明朝堂之上,没人敢轻视眼前这个女人,尽管她从不问军政。
对大明王朝出身淮西的将领们来说,朱琪是他们的大哥,眼前这位是比大哥还要重要的,长嫂如母的长嫂。
兄弟们连年出征在外,都是这个长嫂替他们照顾家里的老父老母,妻儿老小。曾经最艰难的岁月里,这个女人宁可自己吃面糊,都要把粮食救济给淮西的老兄弟们家里。
她把所有人都当成她的弟弟,妹妹.....
~·
“饺子!”
马丫笑着把滚烫的饺子放在桌上,然后拿起酒壶坐下,“快尝尝!老李秀才这边是你得意的咸菜油渣馅。小胡秀才,你那盘是你爱吃的萝卜羊肉馅....”
“有劳...”
“啧!”见两人又要起身行礼,马丫瞪眼道,“你俩....现在不把俺当妹子了?”
“不敢不敢!”胡惟庸拼命摆手,“就是怕外边人说...”
“说啥?”
马丫哼了一声,“是不是刘伯温他们那些遭瘟的书生说三道四?”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毕竟.....您是吴王妃,我等是大明之臣!”
李善长缓缓开口,看着桌子上的酒菜,“规矩就是规矩...”
“俺一个妇道人家不懂那些!”
马丫打断他的话,亲手给他二人斟酒,笑着道,“俺就知道,以前你们跟着俺家爷们出生入死的时候,可都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除了媳妇不能一块用,啥都不分彼此的!”
“怎么现在当了王爷了当了太师了,反而要避嫌生份疏远,这是啥道理?”
说着,她放下酒壶,“再说...就算是你们避嫌了。可是....这些年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交情,你们说断....别人信吗?”
陡然,李善长的心里咯噔一下。
大明帝国看似如日初升,其实内在矛盾重重。
最初要的就是他们淮西一派,跟后来的浙西一派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权利之争。
浙西以刘基为首的书生们,对吴王这个大明帝国的第二人一直.....心存警惕!
为了吴王和皇帝的兄弟之情,李善长等人实不敢授人以柄。
“吃饺子呀,一会就凉了!”
马丫又是笑,随手拿起扇子扇着,“哎...别看俺现在是王妃了,可还是喜欢以前的日子!那时候咱们家家都挨着,抬抬脚就串门了,女人们在一块做针线,孩子们在一块疯...呵呵!”
说着,她脸上露出几分寂寥来,“可现在,各个都离得那么远,好似生怕走得近了,要掉脑袋一样!”
猛的,胡惟庸和李善长同时又是一颤。
“其实要俺说呀!”
马丫又道,“还是那句话,咱们之间装作疏远是装不出来了!你老李秀才小胡秀才常黑厮邓愈跟俺家爷们什么交情,断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