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阿姨,我差不多了,您该多吃。”
“我什么时候都方便,你可是难得。攸宁说你要去汉城工作,见面的时间就更少了。”
“去汉城?那大哥……”
“工作调动而已。”蒋攸宁说。
蒋攸文哦了声,随即开口:“也是,记者本来就全国跑,现在交通方便,在哪儿都一样。”
“嗯。”
沉默许久的蒋父淡淡开口:“小于,你是近期就要出发?”
“暂定是八月份。”
“那八月份加半年……”
“中间有国庆、中秋、元旦。”蒋母插嘴。
“还有春节。”蒋父笑了笑,“那时也快结束了,正好回家过年。”
“对。”蒋母附和。
于燕微愣,这个“家”当然不是指她自己的家,可是……她不无意外,意外之余却有暖流从心间划过,她看向蒋攸宁,他一定提前跟他父母说了很多很多,从而让她的担忧和猜测都变得多余。
她去牵他的手,被他反握扣在腿上。他的掌心传给她热度,也传给她源源不断的力量。
。
吃完饭,蒋攸宁接到医院电话,说有紧急会诊,他想带于燕先走,却被母亲拦住:“你管好自己,小于陪我聊会儿天。房间我收拾好了,到时住下也行,让攸文送她回你那也行。”
他看于燕,于燕说:“你先去忙吧。”
等到蒋攸宁离开,蒋父带着孙子去小区里散步,蒋攸文则先陪妻子回家休息。于燕想帮忙收拾碗筷,被蒋母拒绝,只好说:“您就让我走动走动吧,我要是坐那儿看电视,既会增肥又会有负罪感。”
蒋母喜欢她的知情识趣,也喜欢她的有话直说:“你个高,显瘦,哪里胖了。”
到底没不住,厨房里,蒋母替儿子说好话:“攸宁怕是一时半会忙不完,他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医院当家,不能出差错。”
“嗯。”
“年轻时忙点是好事,但身体也很重要,他三点一线,除了吃饭不准时,其他我倒不担心,倒是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奔波,也没人照顾。”
蒋母温声细语的,开始拍马屁:“我和你叔叔看过你的文章,说真的,很多都是我们不熟悉的领域,不认识的人,可你写出来,不会有陌生和阻滞感,我们都能看下去。不说那些企业家,光是戴教授那篇,我们和他认识很多年了,但在你的笔下,我们发现他不仅是个好医生,还是个严肃的主任、可爱的老师、开明的父亲。你展现出了他的丰富性,这要做很多功课,也要有很强的感悟能力。”
于燕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这是采写的基本要求,您看其他文章也是如此,我们公司比我厉害的作者还有很多。”
“所以你们公司是好公司。在快餐的当下,能坚持做深度报道,不仅活下来,还活得很好,既表明战略定位准确,也归功于它吸引和汇聚了有才之人。平台和人是互相成就的,对吗?”
“对。”于燕点头,“您说得有道理。”
蒋母看着这个年轻而有阅历的女孩,她们仅见了两次,但投缘的标签已被盖上。她擦干手,陪她出去:“攸宁跟我说了你家里的事。”
“……哦。”
她想起所谓的报备:“你是觉得你们有差距?”
她问得直接,于燕也答得直白:“有一点。”
和他相比,她来自家庭的社会资源几近于零,而她独行多年,能否适应和融入新的家也是问题。她可以热烈地投入和蒋攸宁的爱情,但涉及长辈,她要顾及更多。
她原以为蒋母会追问那些支离破碎的往事,但她只是说:“其实,当你告诉我你的出身和走入社会的经历,我就觉得你是个自强努力的孩子,但我不知道你那么小就经历了……生离死别。攸宁和我说完,我在想,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是怎么撑过来的呢?你的心事,遇到的烦恼和苦处……都跟谁说呢?”
这些问题如果是问更年轻的于燕,她一定会用倔强的高傲的语气回答:我不用倾诉,都可以自我消化。而如今,她不再认为故作轻松是对自己的褒奖。
她坦诚道:“变故出现的那两年,我的确很难受,但好在大伯一家还愿意照拂我。回到学校,老师体谅我的情况,也不多苛责,之后我拼命学习,走出去看到更大的世界,再回头,发现我还是幸运的,我的亲戚、老师,同学,在关键时刻拉了我一把,后来的同事也都在帮助我积累和成长。”
蒋母看她流露出的释然,安慰道:“傻孩子,这都是你应得的,因为你够努力,所以幸运才会降临。”
“可我觉得我是足够幸运,才让努力有了结果。毕竟有很多人比我更努力,却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
“想要和得到不一定有因果关系,知足不辱,知止不殆,道理谁都懂,但做到很难。”蒋母对她既心疼,又佩服,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关切,两个人聊着聊着,不觉墙上钟表渐快,而当蒋父和蒋文韬回来时,就见她们脸上有同样的感慨。
“怎么了这是?”
“没怎么。”蒋母起身洗水果,蒋文韬则拿了个小东西跑到于燕身边,“大伯母,你看这是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张开手心,于燕仔细打量:“这是蝉蜕,你在树上找到的?”
“嗯,我和爷爷走夜路,路灯照亮叶子,它们就躲在叶子底下。”
于燕看着他头上渗出的汗意,抽了张纸巾递给他。
“好了,玩够了扔掉,过来洗手。”
“我不扔,我要拿回去吓妈妈。”
“妈妈怀着小宝贝,可吓不得。”蒋母端着果盘出来,“你要拿什么东西?”
“这个!”蒋文韬把蝉蜕往蒋母眼前一送,蒋母往后一躲,果盘差点没放稳。
“……”
她皱眉,小家伙却钻进于燕怀里,边抱头认错,边咯咯地笑。
。
蒋攸文接到母亲电话,听她说“把燕燕送回去”,就知道她们的谈话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张菲和他撒娇:“你妈喜新厌旧,新媳妇没进家门就捧在手心护着,对我就爱答不理。”
他捏捏她的脸蛋:“鸡蛋羹和丸子汤不是给你做的?不要吃飞醋。我哥的态度你也看见了,这声大嫂早晚得叫。”
张菲哼了声,不再多说。蒋攸文接了儿子回家,再顺道把于燕送回公寓。路上,他看着副驾上沉默不语的“大嫂”:“我妈是不是特别热情,吓着你了?”
“没有。”于燕难为情,“其实不用麻烦你,我可以打车回去。”
“别客气,其他城市随便打,但在岚城,你可以有专属司机。”蒋攸文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些,“我妈有和你说我哥的事吗?”
“她说他从小就很省心。”
“是,不过我哥的省心是被我逼出来的,因为我从小就是个麻烦精。”蒋攸文说,“我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我爸妈带着我四处求医,就把我哥交给我外公照顾。我外公军人出身,很严厉,每天敦促他跑步、看书,不准他抱怨哭鼻子,一旦我哥说想爸妈,他就告诉他我的病还没好,他不能再当拖油瓶。
或许是我外公的思想灌输太过深刻,我哥从懂事起就很注重三样东西:身体、学习以及钱。打我有记忆起,他总是班里的第一名,我虽然前两个字和他一样,但性格和脑子压根没法比,即使他再努力地帮我补习也没用,所以最他后考了北京的医学院,我只能读个普本的口腔医学。”
“可是你的诊所做得也很成功。”
“那是有了孩子以后开窍了。”蒋攸文赧颜,“我和我老婆初中就认识了,早恋。被请家长后,我就让我哥替我们打掩护。我妈一直以为我成绩一般是谈恋爱谈的,耳提面命我哥要脑子清醒。说实话,我一度怀疑他厌女,否则怎么可能抵挡得住那么多女孩的追求,后来才知道,我外公的去世对他打击很大,而外公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专心读书,好好做人。至于恋爱,他一来无心,二来我这个反面例子太典型,他不敢,也觉得我俩分分合合的太烦。”
蒋攸文顿了顿,像是想起一些感触颇深的事:“我哥其实很敏感。高考填志愿时,有亲戚说了句读医得读好久吧,好多年赚不了钱,他大三之前的寒暑假就拼命做兼职,见习实习期间也都省吃俭用。我外公是因为肺癌去世的,选科室时他谁的意见也没听,直接选了呼吸科。他原本想留在北京的医院,有次我妈太想他,电话里哭出声,他就回到了岚城……他好像要把很多责任担上身,家里的,医院的……哦,对了,他每个月有五百块的工资是捐给科里当救治经费的,刚转正那会儿他到手才五千多,除去房租伙食费……我不知道他怎么吃得消。菲菲有时开玩笑说他单身的原因是太穷了,也是,公立医院的医生看着光鲜,头几年还是在吃苦,所以干这行才值得尊敬,毕竟都是靠着理想在……你怎么了?”
“没事。”于燕冲他笑笑。
蒋攸文在心里打了自己一嘴巴:“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说我哥有多不容易,多好,而是他不善于表达,很多事情就一笔带过,很难让人窥见他的想法,所以……”
“嗯,他是这样的。”于燕想起他那次简单的交代,“他都是举重若轻,只说结果,没什么情绪和修饰。”
蒋攸文同意,所以他这次谈恋爱,全家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但他就是谈了,而且承认,而且认真。
“于姐,我能这样叫你吧?”蒋攸文诚恳地说,“你们一定要好好的。我们看得出,你对他很重要,也很特别。”
于燕嗯了声:“他对我也是。”
。
蒋攸宁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于燕还趴在他的写字桌上算账。
他走过去:“还没完?”
“还不够。”她把入股的资金和期限和他一说,他把毛巾挂在脖子上,“我这儿买完车还剩点。”
“不行,怎么能用你的钱?”
“怎么不能用?”
“亏了怎么办!”
“亏了就慢慢补。”他说,“你要出远门,不能把自己掏空,要留点钱防身。”
“没事,大不了我跟陈越反悔,迟点给他。”
“严肃正规是你提出来的,刚合作就朝令夕改,不要开这个先例。”
他语气公事公办,于燕转头看他,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那……就相当于我问你借,按时付息。”
“可以。”
于燕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刚才的会诊麻烦吗?”
“我离得远,去的时候赵斌已经进了手术室,刚才收到信息说很成功。”他解释说,“我见急诊没事,就去病房转了转,值班的管床医生是新进的,我和她聊了几句,再处理了一次突发情况,回来就迟了。”
“迟没关系,平安无事就好。”于燕心中大石落地,“管床医生是男生女生?”
“女生。”
“……”
“我只和她……”
她觉得他严阵以待的表情挺滑稽:“好了,逗你的,人小姑娘没经验,你是应该帮帮她陪陪她。至于我,我想跟你提的是,今晚你妈妈和弟弟都跟我聊了很多。”
“比如?”
“你妈妈说要给我们买房。”
“你同意吗?”
“我说要和你商量。”她问,“你不害怕吗?你只是带我吃了一顿饭,就开始为谈婚论嫁做准备了。”
“听上去不太乐意。”
“乐意,但是我好糗,小朋友叫我那什么,我竟然都应了,而且回来才反应过来。”
“他叫你什么?”
“你听不到吗?”她哼声,更糗的是,这估计暴露了她潜意识里的想法。
“提前适应也好。”蒋攸宁安抚她,心情却是好的。小孩子的改口肯定是母亲教的,但好在他有天然的豁免权。
他想起重要的事:“对了,你联系下你朋友,周六中午如果有空,我们去千禧吃饭。”
“千禧?”于燕皱眉,岚城的高端酒店,她出差多次都还没住过,里面的餐厅人均消费不菲,“换一家吧,太贵了。”
“不换,钱准备好了。”
“那也得省着点用,蒋医生,我们还没大富大贵呢。”
蒋攸宁笑:“富与贵,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我凭正道赚来的钱,见正经朋友,总要找个正式的地方。”
“好吧。”于燕拗他不过,起身走到他面前,拿了毛巾给他擦头发:“蒋攸宁,你怎么这么好?”
“别有压力,这是你的神兵该做的。”
于燕用毛巾盖住他俊朗的脸,痴痴地笑:“你才不是我的神兵。”
“那是什么?”
是我的齐天大圣。
55.海参
55
于燕和蒋攸宁在餐厅等了会儿,吴桐和林晓带着孩子先到。
“这地方挺好找。”夫妻俩和蒋攸宁打了照面,简单问候完毕,“陈越还没到?”
于燕说:“我发他信息,还在路上。”
“那我们先点菜?”
“行。”于燕把菜单转到他们那边,吴桐翻开,看着价格有点唬人,就先定了份招牌海鲜。过了会儿,陈越出现,这厮竟然穿了粉色的衬衫,配上修身西裤和黑皮鞋,再加墨镜,不知该说他酷炫还是风骚。
“……此处不该有掌声?”
吴桐冷眼:“你再把我儿子吓哭了。”
“哟,沐沐。”陈越坐到于燕对面,冲小朋友敞开怀抱:“过来叔叔这儿。”
沐沐还真就听话地坐了过去。
全员到齐,陈越自然是点单大户。他一连点了五六道,被于燕叫停:“诶。”
“干嘛,我早饭没吃,这会儿饿了。”他合上菜单,“心疼了?”
于燕不至于到了这儿再喊心疼,她只是怕吃不完浪费。
“吃不完可以打包。”
蒋攸宁同意,并表示这里的菜量不大。
他这么说,陈越倒没了兴致。蒋攸宁等他点完,叫服务员进来,给每人加了一客海参小米粥,再单独给小朋友点了蛋糕。
陈越问:“你之前来过?”
“来过一两次。”
他也是觉得味道不错才选在这里。
“看来医生的收入水平很不错嘛。”
蒋攸宁坦诚:“倒不是自费,之前来这边参加过学术论坛。”
“哟,专家啊。”
“不算,还在为此努力。”
“那您谦虚了。”
“……”
“陈越。”吴桐打断,“你们俩已经认识了?”
“见过两面而已。”陈越摘下墨镜,开始认真打量对面的人。
他今天穿了件白衬衫,袖口往上挽了几寸,显得庄重而不至于严谨。从专业角度看,他的脸型和身材属于高分且上镜的那种,外加气质加持,对异性的吸引力不必多说。至于他身旁的于燕,难得见她穿浅色T恤,脸上没化妆,五官既不精致也不美艳,但自带白净舒服的书卷气。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两人外貌算得上相配,坐在一块,气场也的确相合。
他收回视线:“你们这是算定下了?”
于燕说:“是啊。”
“效率够高的。”
“还行吧。”
吴桐看向陈越:“你也得加把劲了。”
“我加什么劲,我恋爱经验够丰富了,只是带出来让你们正式见面的少。不像你们,一个就知足了。”
“一个怎么了?”
“不怎么,说明你们运气好,我人品攒得不够。”
吴桐:“难道不是因为你是不婚主义?”
“所以啊,我得找个和我理念一样的,但找到的几率就比你们小多了。”他看向于燕,她却没看他,反倒是对着手机蹙了蹙眉头。
服务员进来上菜,林晓示意吴桐不要再谈这个话题,他便问起蒋攸宁和于燕的相识过程、工作情况,以及接下来的打算。蒋攸宁一一作答,林晓听了:“你们到底比我和吴桐厉害,当初台里让我去基层调任一年,回来有机会转到收视高的节目组,我没舍得去,所以现在还在原来的坑里待着。”
于燕笑了笑:“吴桐常年在外,你再去基层,家里没人总不好。”
“那你们是跟我们倒过来。”
“对,我出去跑,他工作稳定,就由他守着。”
林晓应和,又关心起陈越的工作室。于燕忙从包里拿了小本子,陈越见她这样:“有必要吗?开报告会啊。”
“差不多。考虑到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会晤,作为唯一的考察人员,我有必要将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