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你冷静下来,听我说苏苏。”魏子豪在她床前蹲了下来,双手紧紧将她僵冷的手握住,看着她艰涩道:“苏苏,你不能扔掉它。因为,它能救你的命。”
在接下来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苏倾从魏子豪口中,听到了一个像是天方夜谭的故事。
苏倾盯着那张张合合的两片唇,意识游离,总觉得他是从故事会里挑选了个恐怖故事,然后绘声绘色的将这个故事搬到她的面前,来逗她玩。
魏子豪不觉得自己说的绘声绘色,他在陈述事实,可正是这样的事实却异常的沉重和压抑,压的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在他将一切都吐露后,两人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
直到苏倾率先出口打破了此间沉寂:“我灵魂与这个世界的磁场不符?那和尚这样说,你们就真信?”
魏子豪沉默了会,道:“其实早在三年前,你身体里的各个器官就已开始衰竭,所以你晕倒的次数愈发频繁,人也开始没精神,身上也没劲。而一年前,就是你身体撑到了极限的时候。”
苏倾的思绪飘到了一年之前,那时她的确生了场大病,浑身没劲还总是发冷,依稀记得是在医院住了好长时间也没怎么治好,也记得当时主治医生说她这病是重度贫血,治疗和调理是个漫长的过程。
后来某一日,在她精神稍好些的时候,魏子豪就说要带她来南方旅游散散心。在南下的飞机上,他送给她了一条项链,还亲自给她戴上……
苏倾的神色慢慢冷了下来。
之后,在那条溪涧中,她就穿越了。
“所以魏子豪,你早就知道了是吗?因而你才会送我项链,带我去那条河中!”
魏子豪握紧她僵冷的手抵在自己额头上,面带痛苦:“其实当时我们并不确定会发生什么。只是那高僧说你的生机在那条河里,而你当时身体情况又……我们那时也是绝望了,哪怕也不信这些歪门邪道,可到底也是绝境中的一丝希望,我们想试一试。至于项链……可能就是契机吧。坠子上的那小箭,其实是当年高僧临走前留下的,他说是块残缺的舍利子。”
苏倾呼吸急促,她的重心全在他说说的‘我们’二字上。
“我爸妈,和你,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
听到她语气的颤抖,魏子豪忙解释:“不是的苏苏!之前几年,大都存着侥幸,觉得不会到最坏的地步,所以不想你分心伤神,就瞒了你此事。待后来,想要告诉你时,你身体情况容不得再受刺激……”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爸妈呢,有什么时候?”
魏子豪苦笑:“你出生的时候,那高僧就找过伯父伯母,说了你的情况……结果你肯定也猜得到,伯父伯母都是知识分子,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他们如何会相信这等匪夷所思之事,只当他是宣扬封建迷信,就将他赶走了。那高僧见劝说无果,就留了这舍利子,说了那出现转机的地点,再就说了日后不必找他,他过不了几日就要圆寂了。之后就走了。”
苏倾脑中遥远的回忆开始间断的浮现。
她好像隐约记得父母有过一次激烈的争吵。那时的她还很小,却能大概记得些事了,隐约记得是她又一次走着走路晕倒过去,然后妈妈抱着她从医院回来后,两人就开始的争吵。
记忆很远,她记不起全部,却隐约记得爸爸高声说着她不属于这,要送哪里去之类的话,然后她就吓得哭了起来,以为爸爸这是不要她了。
然后妈妈就抱着她也哭,指责她爸爸没老就糊涂了,听信什么鬼话,提到了什么和尚……是的,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接触这个陌生名词,和尚。
“苏苏,你还记得吗,高中时期我们偷摸早恋,被伯父伯母发现后,棒打鸳鸯的事?”
听到魏子豪的话,苏倾神色清了些,从遥远的记忆里回了神。
没等苏倾回应,魏子豪又道:“当时伯父伯母为了咱俩早恋一事,追到学校找班主任找教导主任不说,还追到我家里找了我爸妈,害我不仅被老师三番五次叫去谈话,罚面壁,还差点被我爸打断了狗腿……”说到这,他难免忆起青春时期的美好往事,心下轻松了些,不由笑了。可转瞬,嘴角的笑便又含了苦意。
“当时我是不太理解伯父伯母的做法的,都什么年代了,高中生谈个恋爱不是挺正常的,怎么还值得这般围追堵截的。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多年,直到我们大四那年,伯父伯母告诉了你的事,我才知道他们的良苦用心。”魏子豪摇头苦笑,当时他也是不信的,可后来……也容不得他不信了。
苏倾没有言语,只恍惚了一阵,又问:“‘她’来之后,我的身体还有晕过吗?”
魏子豪闭了眼:“没有。一直很健康。”
苏倾木然的脸色突然浮现出一副似哭似笑的模样。
原来……竟是这般吗?
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魂,她的出生是投错胎的缘故,她的本体在那个世界,而那个世界的那个‘她’,才本该是这个世界的人。
可凭什么呢。苏倾想。她生在这个世界,长在这个世界,她的父母在这,爱人在这,凭什么一句磁场不对,就要将她拥有的一切拱手相让?
她,不允许。
苏倾迅速整理好情绪,问他:“我还能撑多久。”
魏子豪猛地抬头。定定看了她半会,红着眼一字一句咬牙道:“苏倾,我不容许你有这种想法!你要活着,活着!”
苏倾猛地用力甩开了他的手:“魏子豪,我是一个有生命有思想有意识的个体,我的人生只能由我来做主,任何人都没有插手的权利。”说着就下了床,趿拉着拖鞋去往衣柜处走去。
魏子豪一惊,忙起身跟过去:“你要干什么去?”
苏倾头也不回的找着衣服:“回家。”最后的时光一分一秒都无比宝贵,她自然要跟亲人在一块。之前她本想着等她情绪稍稳些再回家,可如今已然是等不得了。
“不行!”魏子豪按住她的手制止,见苏倾冷冷看他,只得苦笑道:“真的不行苏苏,伯父伯母现在不能再受刺激了……”
话未尽,苏倾脸色已大变:“我爸妈怎么了?”
“从你离开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的身体一直就不太好,没过多久伯母就中风了,现在还躺在医院调养,而伯父前个月刚做了心脏搭桥手术。”魏子豪看她:“苏苏,你就真的忍心让他们二老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苏倾双手一松,手里的衣服就掉了下来。
魏子豪就拉着她再次到床边坐下。
“苏苏,古代的一些相关资料我已经整理了大概,这两天就给你再普及一下。之后……”魏子豪咬咬牙,逼自己狠下心来,继续说着:“咱们就去河里等着。其实你们二人互换不是那般简单的,必须二人同时在那条河里,手上还要握上舍利子。对了,她也有一块,是镶嵌在木簪上的。”
督府里,宋毅握着手上的木簪,在簪上镶嵌之物反复打量,琢磨。
这种材质,他见过。
他记忆很好,在将簪子拿到手上的瞬间,便想到了之前那条银链子上的坠子,和这镶嵌之物的材质一无二致。
===樊笼
第39节===
而她,又从何得来的此物?
宋毅走到榻前撩起袍摆坐下,仔细看了她面上模样,虽还是没意识,脸上也是苍白无血色,可到底比之前面如淡金的模样好了很多。
听那大夫说好在当初那箭是偏了心口几许,否则大罗神仙也难救。如今伤口也开始愈合,只要小心注意着别化脓,日后只要调养的好,大概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目光又落在那始终保持蜷曲着的左手上,宋毅盯着看了会,又转而看向自己手里的木簪。
当初救她上来时,她左手上紧握的就是这支木簪。
而她脖上之前带的项链……宋毅目光向上看向那空荡荡的颈子,神色有几分凝重。
他隐约觉得此间事情上有些蹊跷。
带她清醒后,他定要将此查问清楚。
房间里,苏倾始终垂着头一言不发。
听着魏子豪在不断说着他的计划,听他说要赶时间,否则她身份泄露会有危险之类的话,然后她就慢慢抬了头,直勾勾的看他。
魏子豪的声音戛然而止。
苏倾看着他:“子豪,你知道我在古代经历了什么吗?”
魏子豪脸上刷的下没了颜色。
他猛地转过脸不与她对视,只咬牙道:“苏苏,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
“不,你不懂。”苏倾打断他的话,道:“子豪,你可知我是怎么回来的吗?我是咬着牙,泪和着血咽进肚里,熬着日子,一天一天,一步一步,拼劲了我所有的力气,拼光了我所有的运气,才从十九层地狱里爬出来的。你忍心吗魏子豪,你忍心再重新将我打回地狱吗!”
第61章
尘世了
魏子豪猛地站起身。
苏倾却快他一步猛力攥住他的袖口,
阻止他离开的动作。
“我话还没说,你要干什么去?”苏倾仰着头死死盯着他:“你是连听的胆量都没有吗?你连听不忍听,
又可曾想过,
身陷泥沼的我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
“苏苏!”魏子豪猛喊一声,而后又无力的颓了肩:“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苏倾颤声大喊:“我就要告诉你,
你们所谓的活着,究竟是何种活法!”
“不是以人的姿态活着,而是个物件,
是个牲畜。”
“不能有自己的思想,更不能有丝毫污泥反抗的举止言行,连念头都不许有。”
“主子让你朝东,你不可以朝西。”
“身上带着枷锁,只能任人摆布,
肆意□□!”
魏子豪红着眼大吼:“够了!”
“不够!”回应他的是苏倾的眼泪:“我喘不过气啊魏子豪,
真的是想尽了方法,
绞尽了脑汁,可到头来还是挣脱不了那桎梏,硬生生的成了别人逗在掌心里的玩物。”
魏子豪去掰她的手:“你先松开,
我去阳台抽根烟。”
苏倾充耳不闻,只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知道吗魏子豪,
那种大环境下的男人,
压根不需要女人多么有思想有内涵,他们只需要女人漂亮,会躺,
这就足够了!”
魏子豪到底挣脱了她,打开了房门冲了出去。
苏倾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似哭似笑。
半个小时之后,魏子豪打开房门进来,身上带着浓烈的烟味,双眼也通红。
苏倾的目光依旧看着窗外。
“苏苏。”魏子豪没有走近她,只是站在房门口,远远的看着她:“其实你离开后,我们每一个,没有一天过得安稳。”
“之前不是没有猜测过那高僧所说的生机是什么,我们以为最差的结果是将你送到平行世界。”
“可当‘她’来了之后,我们才知结果可能更糟。”
“二老的身体从那日起,便开始垮了。”
“而我,苏苏,你可知我为何在远离市区的此地买了房子?因为‘她’指不定哪一刻就突然发了疯,若我一个没看住,‘她’就会冲进那条河里去给那所谓的夫君殉葬去了。”
“苏苏,你可知我有多怕,怕‘她’断送了你的生机。可是……我也有些奢望,奢望着万一你能回来,或许身体就好了呢?”
“我就在这个城市,想走,又舍不得走。”
魏子豪苦笑:“苏苏,没有一个人是过得容易的。可我们唯一欣慰的是,你还活着,哪怕不是生活在同一天空下,可你的生命最终得以延续。”
苏倾慢慢看向他。
魏子豪深吸口气,也定定看向她,脸色郑重:“苏苏,如果你在这个世界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我都不会劝你重回那个地狱受苦。可是没有。既然如此,苏苏,你何不当做你的第二次投胎?活着,才会有无限的可能。”
“没有谁的一生是一帆风顺的,或许你开篇艰难,可你怎么会知道,在你漫长的人生道路中,就不会出现转机?”
“人之所以是万物之灵长,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人可以去适应社会,努力生存下去。”
“如果那里容不得你的至情至性,至刚至烈,你何不妨与那个世界稍作和解,找到一个相对应的平衡?”
“苏苏,人活在世,或多或少,都要对生活稍作妥协的。”魏子豪顿了瞬,道:“哪怕是在我们现在的社会,又何尝不是?”
苏倾呆呆的看着他,怔了好长时间。
然后她茫然的摇头:“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无论我说的对不对,苏苏,你何不用时间来证明,我说的是对还是错?”
“而且世界那么大……”魏子豪逼去眼底涩意:“我相信,哪怕是在异时空,也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值得你留恋,值得你热爱那个世界。爱人,亲人,知己,朋友……也可能是个陌生人。”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
魏子豪离去前又说道:“苏苏,这次的抉择权放在你手里,由你来决定你的未来。若是你想去看伯父伯母我也不拦你,只希望你先别告诉他们这些残酷的事实……他们的身体真的经受不起了。”
魏子豪离开后,苏倾在床上枯坐了一夜,就这般转眼看向窗外,看天,看夜,看月亮,看星星,看万家灯火……
第二天,苏倾让魏子豪订了机票,两人简单收拾了一番就匆匆离开了这座城市。
下飞机后,他们打了个车直奔市中心医院而去。
看着车窗外熟悉的街景,苏倾低声问:“我爸妈现在是谁在照顾着?”
“我请了两个护工全天专门看护着。”魏子豪解释着:“有时候得了空,我也会过来看望他们二老。可你也知道,我那里多半离不得人的,否则容易出状况。”
苏倾点点头,示意她知道了。而后又真诚道:“谢谢你子豪,真的,特别感谢你。”
魏子豪看向她:“苏苏,别说这些,我们之间不必言谢。”
苏倾便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看向他,只是一味的看向窗外的景致。
快到地方的时候,她默默的从包里掏出了口罩墨镜和围巾,将自己包裹的严实。
魏子豪见了,一怔,之后眼底一阵发热。他转过脸,也不去看她。
下了车,苏倾问好了病房号之后,就令魏子豪在这里等着,而她独自3号病房楼。
魏子豪看着那远去的单薄身影,久久没有回神。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苏倾的身影才出现在视线中。
她走的很快,可步子却很坚定,没过多长时间就走出了医院大门,然后伸手摘下了口罩。
魏子豪见她面色平静,只是眼睛红红的。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在旁将她揽过。
“子豪,我想回趟家。”
“好。”
家,与印象中的一无二致,连家中的摆设,都几乎不差分毫。
进了家门之后,苏倾就贪婪的看着家里的每一处,她没舍得走快,迈着极小极慢的步子,一点一点的在家里的每一处踱步,用脚步丈量着。
她的家很大,处于这一带的独栋别墅,三层,四百五十平米,曾经的她嫌上楼下楼的麻烦,如今的她却觉得她的家怎么这般小,还没走过多少时间,就已经走过了家里的每一处地方。
之后,苏倾回到了自己曾经的卧室,墙上挂的全家福赫然在目,可如今再看只觉物是人非。
苏倾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很长时间。
魏子豪守在房门口,一次又一次的摩挲着口袋里的烟。
再之后,苏倾就跟魏子豪上了飞机,离开了她的老家。
在接下来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苏倾让魏子豪陪着她去各个城市旅游,去吃遍南北菜系,去酒吧喝酒喝的烂醉,去迪厅蹦迪蹦到吐,明明怕高的她还去坐了摩天轮,过山车,甚至还尝试了蹦极,冲浪,高台跳水……在这个世界剩下的短暂时间里,她只想让自己愈发肆意猖狂的活一次。
直到,她的身体到了极限的这一日。
是真的到了极限了。
前天,她竟然昏迷了整整一日。
而现在的她走几步都要喘好几口,更别说蹦迪了。
苏倾无比的清楚,她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开始倒计时了。
可能不是论天算,大概是论小时,甚至论分钟……若点背了,就是论秒了。
苏倾终于松了口,让魏子豪带她去河里。
魏子豪当即抱起她,疯了似的往那景区的河里冲去。
景区内还有不少游人在此地游玩,突然见到一个男人发疯般的抱了个女人就往河里跳,不免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