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江珩就去找前台借了医药箱,要给许枝鹤擦酒精消毒。
酒精棉球接触到创口的刺激,可想而知。
许枝鹤一张脸都拧成了一团,江珩拿着棉签一碰,她就猛的往后一抽,最后没办法,江珩只好死死攥住她的脚踝,不让她往后躲。
许枝鹤疼的眼泪花直飙,大声控诉:“你懂不懂怜香惜玉啊,下这么重的手。”
可他还是一本正经的教育她:“要是不消毒干净,发炎了你想变跛子吗?”
有没有那么严重……
许枝鹤小声嘀咕着,不敢当他的面再说。因为知道他也是为她好。
因为许枝鹤的脚不能落地,于是晚饭又变成了江珩下厨。
当他再次端着一碗自制海鲜粥到床边时,许枝鹤已经无力吐槽。
“乖,张嘴。”
闭着眼,任他伺候。喝粥喝得实在没味儿,要是再不能趁机奴役一下这男人,许枝鹤觉得此生实在了无生趣了。
吃完饭,江珩去厨房刷碗,许枝鹤刚想下地去拿一下平板过来玩,立刻被他一个眼神制止:“脚伤没愈合前不许下地!”
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正经了。
一板一眼的。
唯一不正经的时候,就是在床上吧。
许枝鹤脚伤这段时间,虽然饱受身体上和心灵上的摧残,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的体力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男人才终于偃旗息鼓,睡前还怜惜的抚着她汗湿的额发,低声赞许道:“今天不错,没有半途就睡着。”
许枝鹤听了直想翻白眼,就他那凶狠劲儿,每天都跟饿了几个月的恶狼似的,她能睡着么?
况且这几天白天都是睡到自然醒,她脚上有伤,不能下地,全在床上躺着,晚上当然不困了。
倒是江珩,买菜做饭的活他全包了,晚上还这么精力充沛。
许枝鹤的脚伤渐渐恢复,别墅的装修也进入了最后保洁阶段,两人每天过去监督,许枝鹤顺便照料院子里她洒下的薰衣草种子。
江珩不知从哪借了辆自行车,天气晴好的时候,会载着她到镇上的家居广场,把看上的家具一件件搬回来,在海边待了一个多月,日子看似清闲,每天却都有不同的任务,属于他们的DreamHouse一点点被充实,江珩说,等家具电器都置办好,再散散气味,就能搬进去了。
到时候,也差不多该到六月了,不知道这一庭院的薰衣草会不会开花。
等江濡和江沫学会走路了,可以一家四口一块过来度假。
许枝鹤满心雀跃的期待着那一天。
日子过得太安逸,另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就发生了。
孟芝打来电话,说江逢年住院了。
电话是许枝鹤接的,江珩正在厨房忙活,问她鱿鱼是白灼好还是红烧好。
许枝鹤握着手机,只觉得心脏狠狠一坠,半晌不知道怎么对他开口,只好把手机递给他:“妈打来的。”
江珩从她神色已经看出什么,接过来听了一会儿,便指了指楼上:“去收拾行李。”
许枝鹤猛的反应过来,对,得赶快收拾行李,准备回南城了。
难得他这时还能这么冷静。
挂完电话,他直接去厨房关了火,也没心思做菜了,直接上楼找她。
许枝鹤打开衣柜,把衣服一件件从里面拿出来的时候,手指不自禁的微微抖着。
江珩见了,脚步很轻的走到她身后,拿过她手里的衣服,叠了叠塞进箱子里。
“老毛病了,前两年在M国还做了心脏搭桥,没想到会复发。”他语气平淡,手上的动作不停,一件件的叠着手里的衣服。
许枝鹤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这种时候反而要他来安慰自己。
他应该是最难受最压抑的那个吧。
许枝鹤在他身边坐下,握起他的手:“妈有说是怎么复发的吗?”
江珩摇摇头,淡淡的:“妈说那天上午,爸看起来精神还挺好,在院子里悠着两个小家伙玩,她就走开进屋一会儿,出来就看见爸倒在地上。”
“……”许枝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父母年纪大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就像许闻舟,前一秒还精神矍铄的骂她,下一秒就脑溢血进了医院,甚至手术成功都没能撑一个月。
江家父母都是很好的人,她只能祈祷吉人自有天相。
半晌,许枝鹤突然从他手里拿走叠了一半的衣服。
江珩抬眸看了她一眼,许枝鹤抿抿唇:“还收什么,反正下回还要来。”
直接拖着他的手下楼了,边走边说:“现在医学那么发达,一定会没事的,上次我爸脑溢血你不是还帮我联络什么专家了吗?再找他问问,我们先回去,对了,爸在哪家医院?”
江珩被她连拖带拽着出了酒店,离开时,她还笃定的回头对他保证:“你放心,爸一定不会有事的。”
“嗯。”他轻轻点头应了下。
江珩本来打算和来时一样开车回去,许枝鹤怕他心神不宁路上不安全,强行改坐了高铁。
反正现在城际高铁效率极快,从酒店租了辆车送两人到高铁站,付了钱,许枝鹤主动问他要了证件,去售票窗口买票。
江珩被她按在座椅里等她,轻易的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很清醒。”
许枝鹤听话的点点头,一路上却都握着他的手不松。
白天高铁班次很多,上了车,许枝鹤又给裴然发了条微信,把江爸爸的事一说。
裴然倒是给她发了几个国内首屈一指的心外科专家名片,只不过这些专家不是出国做讲座了,就是在首都之类的大城市。
江珩看着她瞎忙活,也不阻止,等她歇下来,才告诉她:“早上我爸一昏倒,我妈就打电话给两年前帮我爸做搭桥手术的医生了,对方坐专机飞过来的,可能比咱俩到的还早。”
“……”许枝鹤,“那你不早说?”
江珩反手捏了捏她的指尖:“看你为我着急的样子,还挺感动的。”
许枝鹤白了他一眼:“我是担心咱爸!”
话是这么说,高铁一抵达南城,两人还是飞速乘车赶往私人医院,隔着ICU,看到昏迷不醒的江逢年,许枝鹤的心脏还是再一次的攫紧了。
平常那么乐观的孟芝,此刻也是以泪洗面,许枝鹤上前抱住婆婆,孟芝只叫了一声“枝枝……”,后面的话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那边几位专家在和江珩商讨这方案。
心脏搭桥手术本来不是多大难题,只不过江逢年两年前才做过一次,不到两年时间就复发,加上年龄也大了,再次手术风险肯定是有的,而且对老人的身体技能负担也很大。
江珩听完之后,神情冷若冰霜:“尽最大努力,把风险化到最小。”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就算医生也不是挽救生死的神仙。
许枝鹤在旁听着,都能感受到他说出这句话时内心的无力和痛苦。
第277章
幸好还有你
做手术必须得家属签字,孟芝接过笔,好几次手抖着落不下笔,最后是江珩把手术确认书拿了过去。
许枝鹤看着他签字的样子,想起一年前他陪自己来医院看望许闻舟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默默的陪着自己。
于是她走上去,轻轻的挽住他另一只手臂。
江珩看了她一眼,向她头来一个安定的眼神,落笔有力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医生护士们去做手术准备了,过了会儿,穿着无菌服的江逢年被推进手术室,孟芝的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无力的靠在手术室门外的墙壁上。
走廊里到处充斥着消毒水和酒精的味道,手术室门上,亮起红灯计时器,三人一时无言。
时间像停滞了一样,过了好一阵子,许枝鹤走过去,递了张干净手帕给孟芝,她手里的那张已经被眼泪湿透了。
她把孟芝扶到椅子上休息会,抱了抱婆婆的肩,像是要被她力量,江珩就站在她们对面的墙边,一整天的奔波风尘仆仆,他唇上都干燥起了皮,一直静静的看着她们,不知在想什么。
许枝鹤像是知道他心事似的,走过去在他耳边说:“你陪陪妈,我去给你们买点水。”
他们今晚注定要在这守夜的,江珩点点头,走到孟芝身边坐下。
下楼的时候,许枝鹤透过医院的窗户看到漆黑夜空上挂的一轮新月,颇有些惨淡的意味。她向天祈愿,不管是东西方哪路神仙,一定要保佑江爸爸平平安安。
这样好的一家人,不该被拆散,她已经经历了亲人离别,不希望看到江珩也和她一样。
她去楼下买了热饮,顺便从便利店买了一条糖,她以前常吃的那种薄荷糖。
她把热饮旋开瓶盖,递给孟芝,另一瓶给了江珩。
他伸手来接的时候,许枝鹤悄悄把那条糖塞进了他裤兜里:“知道你想抽烟了,这里是医院,先忍一忍吧。”
“枝枝……”江珩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能说出口。
夜越来越深,三人一起在长椅上等候了四个多小时。
许枝鹤觉得自己仿佛在这几个小时里度过了一生。
凌晨两点的时候,手术室上的那盏灯终于灭了,江珩一下子站起来,孟芝却因为腿脚僵硬,蹒跚了一下,许枝鹤赶忙搀扶住她。
江珩已经走到医生面前,一开口,嗓音沙哑的连他自己都诧异:“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过程还算顺利,熬过72小时的危险期,应该就没问题了。”
许枝鹤听到自己扶着的孟芝也松了一口气。
江珩道了声谢,走到一旁,掌心兜住脸庞,深深的抹了把脸。
江逢年被推进了ICU,孟芝想跟着进去,却被医生拦住了。
他们只能在ICU病房门口远远的望着,江逢年的脸上还覆着氧气罩,手背上插着针,依旧昏迷不醒。
一旁有仪器在检测他的生命体征,在这72小时内,他随时可能苏醒,也随时可能……死亡。
这让一家人刚放松的心情,又揪紧了起来。
许枝鹤没忘记,许闻舟就是康复出院后突然复发去世的。
她扶着孟芝慢慢离开,开口道:“妈,您守着爸一天了,先回去睡一觉吧,明早再来,今晚我和江珩在这。”
孟芝摇头:“你爸不醒,我根本睡不着,与其让我回家胡思乱想,不如让我待在这。”
她抬头和江珩对视了一眼,江珩轻轻点头,于是她说:“那我问医院还有没有空病房,先租一间,让你躺下休息。”
许枝鹤想他们亲母子肯定有话要说,于是自觉的下去办手续了,回来的时候,孟芝已经在病床上躺下了,但是睡不着,眼睛红彤彤的,江珩坐在床边陪她说话。
许枝鹤下去还顺便买了点牙刷毛巾之类的日用品,搁在一旁:“妈,你们先凑合用着,我回家一趟,拿点换洗衣服过来。”
孟芝点点头,又对江珩说:“你去送送枝枝,我这里没事的,不用人陪。”
许枝鹤还想推辞,江珩已经起身拿起西装,许枝鹤这才发现他看似平静的眼底,已经布满了红血丝。
两人一路沉默,到了楼下,许枝鹤回身踮脚,抱了他一下,信誓旦旦的对他说:“江珩,爸会没事儿的。”
他“嗯”了一声,揉了一下她的头发:“今天辛苦你了。”
许枝鹤把脸贴在他胸口蹭了下:“这有什么辛苦的,跑个腿而已。”
他站在医院门口,看着她上了一辆出租车。许枝鹤摇下车窗,冲他摆摆手,催促:“赶快上去吧,陪着妈。”
他点头,却不动,一直到她坐的车子离开视线。
回到病房,孟芝见他双手抄兜,就这么回来了,不禁诧异:“不是叫你去送枝枝吗?”
江珩怔忪片刻:“送了啊,看着她上车的。”
“……”孟芝恨得在被子上拍了一下,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叫你送送你就真的只是送送?你这样的居然也能讨到老婆,老江家祖上都要烧高香了。”
江珩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不是要陪你守夜吗?”
“我一个老婆子有什么好陪的,你要陪我我还嫌你烦呢,赶紧滚回去哄媳妇去,别在这招人烦。”孟芝连催带赶的,把江珩哄出了病房。
……
出租车停在别墅外,桂姨就下来了,家里出了这么大事,两个小的没人照看,桂姨守在家里寸步难行。
照顾一个都够焦头烂额的,桂姨年纪又大了,一整天下来都没闲过。
许枝鹤本来还想让她煲点汤,做点好消化的点心送到医院当早餐,看这情况也不好为难桂姨,索性自己捋起袖子试着做了。
桂姨下来冲奶粉,正好看见许枝鹤一不留神把醋瓶给打翻了,习惯性的冲上来收拾,把她往厨房外赶:“少奶奶,您要做什么说一声,让我来就行。”
许枝鹤面红耳赤的:“我想熬点清淡的汤,再做点面点送到医院。。”
桂姨恍然大悟:“熬点玉米排骨汤吧,少爷喜欢喝,正好冰箱有新鲜的排骨。”桂姨边说边拉开冰箱。
楼上俩孩子又开始闹腾,许枝鹤接过来说:“您先去忙吧,这里我来收拾。”
许枝鹤先给排骨焯了水,按照网上的做法,“斩成小块放入砂锅”,许枝鹤看了看手里的菜刀,再看看面前庞大的一块排骨,默了。
好在桂姨很快伺候好俩娃儿,下来解救了她。
桂姨一边熟练的把排骨斩块,一边安慰她:“现在超市都有切好的,只有我们老太婆,喜欢上菜市场买整块的。”
把排骨炖上以后,桂姨又铺了垫子,抖开面粉,教她做点心。
“太太最喜欢吃我做的枣泥糕,小少爷不喜吃甜,这枣泥糕是他为数不多愿意吃的点心。前几年他在M国留学,我总怕他吃不好,现在好啦,少爷回国发展,还有少奶奶照顾,我老太婆子也不用担心了。”
许枝鹤脸上赧然,就她这个半吊子厨艺,好意思说照顾江珩。
桂姨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一手好厨艺,最擅长做面点点心。
许枝鹤在一旁给她打下手,睁大眼睛盯着一个个面团变成桂姨手上活灵活现的小动物,啧啧称奇。
见她手上还有一整个冬天留下来的冻疮疤痕,不禁问:“怎么不多请几个人?”
桂姨笑着说:“家里就先生太太两个人要伺候,请那么多人做什么,而且太太体恤我,很多活都不让我干,家里陌生人多了也不习惯。”
正说着,目光落到许枝鹤手上的碗,忙纠正:“枣泥不是这样搅的,要加点蜂蜜,再接着搅。”
“噢。”许枝鹤赶忙改正。
说着,桂姨又感慨道:“少爷第一次说要结婚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他开玩笑,毕竟二十多年连个女朋友都没谈过。他第一次带你上门,我就感觉到你对他的意义不一般。说起来,少爷真的变了不少呢。”
“是吗?”许枝鹤边搅边问。
桂姨欣慰的笑:“当然,少奶奶你是不知道,少爷小时候连过年都没怎么笑过,但他也从不让家里人操心,不管是学校还是人际,都处理的无可指摘。这么小孩子表现得这么老成,总归让人担心,慧极必伤,少奶奶你听过吧?太太表面上不说,心里可替他担心坏了。”
许枝鹤听了忙说:“不会的,江珩他不会的。”
桂姨听了也笑:“现在我们当然都不担心啦,少爷有你,还有了两个小团子,他现在笑得可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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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泥糕蒸好,桂姨让许枝鹤出去找个食盒来装。
路过客厅时,发现落地窗帘没拉,屋外好像起了风,别墅门前的银杏掉了一地叶子,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她走过去,想把窗帘拉上,无意中瞥见别墅门口亮着的车灯。
她仔细看才发现,那不是江珩的宾利慕尚吗?
他回来了……怎么不进门?
而且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医院吗?
许枝鹤顾不上跟桂姨打声招呼,直接拿了把伞就跑出去。在向他走去的时候,脑海里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该不会是江爸爸病情加重了……
许枝鹤走到车前,隔着一层前窗玻璃,江珩的轮廓在车顶灯下已经清晰。他像是还没察觉她出来,整个人都伏在方向盘上,犹如在休息,直到她站在驾驶窗外,他突然像是有所感应,缓缓的抬起头来,一下子便看到撑着伞站在窗外的她。
狂风吹散了许枝鹤的头发,刮在脸上生疼,灯下树影摇动,她手里的伞时不时被风吹得翻过去,身上一件居家服被人吹的烈烈鼓起,整个人像随时要被风吹走似的。
江珩就这么睡眼惺忪的看着她,突然一下子清醒过来,蓦的推开车门,三两步跨至她面前,将她紧紧抱住。
“这么大风,怎么出来了?”他的声音里透着嘶哑,疲惫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