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崇颤抖着手,青筋在额角和手背上蔓延,骨头都要被自己扭脱臼了,眼里挣扎着充血。
可他始终没有向禁卫军下达追捕的命令,不是因为不想争了,而是不敢争了。
慈渊太柔软了,不适合留在宫中,更不适合留在他身边。
他不是个良人。
雨下得太大了的,齐崇眼睁睁看着杜清辉的背影模糊成一个点,岿然不动。
只是修剪整齐的指甲嵌进肉里,刀似得剜出一条条血痕,从指缝蜿蜒而下。
走吧,
走吧。
走吧!
逃得远远的,免得我反悔了来抓你……逃得远远的,也不要给我反悔的机会。
齐崇似笑非哭地沉默着,无处宣泄的心痛和不舍震耳欲聋。
可是他也知道,这是他和小慈最好的结局了。
可是……我放手了,你会不会有那么一点,哪怕一点……不怕我?
慈渊被杜清辉抱在怀里,他不敢闭眼,仰着头看身后的状况。
在他眼里,黑黝黝的天变了样,看见红墙绿瓦变成一条直线远去,看见蓝天白云终于不再被宫墙框住……最后,他看见昔日的自己走投无路,一步步跟着要去净身的队伍朝里走。
看着,看着,哪怕眼睛发涩,落进些许雨水也不愿意闭上。
辗转奔波,他终于还是离开了这座吃人的皇城。
慈渊紧紧地抓着杜清辉的衣服,藏在披风下的脸扬起来,他的声音散在风雨里:“我们要去哪儿?”
杜清辉掩着风雨,手背上雨水滚落。
他回答慈渊:“去江南。”
江南水土养人,愿慈渊在那儿,能长命百岁。
当替身后堕欲的漂亮太监
第85章萧鎏番外(含大结局后续)
杜清辉带着慈渊离开皇宫后,并没有立马就去江南。
他们修整了一番,杜清辉递上辞呈,等到杜清辉不再是太傅时,才算了无牵挂地离开。
慈渊有些不安,觉得是自己耽误了杜清辉的仕途,临行前蜷缩在杜清辉怀里,不停地问他真的要去江南吗。
杜清辉压着慈渊的肩膀拍了拍,回了他一句温柔而坚定的回答。
他们要去江南的陵城,那是江南那一片最繁华的地带。
其实早就有了离开的想法,否则他不会甘心只当一个太傅,会为自己争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杜清辉对名利看的向来不重,如果不是因为放心不下大齐,他早就辞退隐居了。
这几年来斡旋于阴谋诡计中,有人爱他、有人恨他、有人想要得到他,为了保护自己,不得不狠一点,变成一个假君子。
虽然性子也跟着扭曲了些,但他总归还是杜清辉,对名利实在喜欢不起来。
更何况……现在的齐崇,恐怕也不愿意和别人共享天下。
杜清辉缠紧了一寸慈渊,少年浑身都软,他勒得再紧也不会觉得难受,贴着肌肤就交融在一起了。
很松软,很香甜的感觉。
比起在冷冰冰的杜府待着,他更愿意带慈渊去陵城,那儿人少,天高皇帝远,齐崇的手也暂时伸不过来。
杜清辉亲了亲慈渊的发旋,说自己也想去,在记忆里搜罗了几篇名人的游记,将慈渊肚子里的馋虫全勾了出来。
陵城呀,听起来就是个好地方。
吴侬细语呀,水船摇曳呀,春意盎然呀……
慈渊听着听着就放松下来了,要睡过去,手虚虚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有几句呢喃都没说出来。
小孩子脾性,进宫这么久没改,反而因为压抑得久了,爆发出来比之前更甚,一定要杜清辉哄着。
他恹恹地闭着眼睛,想要是大家都去江南就好了,自己去、清辉去、诗桃去、秋忠也去……
原来掰着手指数,他也有那么多人喜欢呢。
第二天卯时,天光破晓,一行人便准备要出发了。
多数行李已经请镖师先送走,只留了两个家仆和一些细软,慈渊从杜府出来便上了马车,眼还没睁开,又陷在专门铺好的车榻上,眼睛啪嗒一闭,又睡过去了。
一个时辰后,车才使出洛锦的城门。
护城河外的嘈杂吵醒了慈渊,他耷拉着眼睛坐起来,木了一会,正要钻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时,一旁的木窗却被敲响了。
接着,车帷被打开,一个墨蓝色的身影微微弯腰,高束的马尾被风吹开,戴着护腕的手压在窗沿,撩开帷幔,露出一张英气俊朗的脸。
是萧鎏,他朝里面压低了声音,唤了一声慈渊。
慈渊茫然地缩了缩肩膀,接着才想起来杜清辉说过,他们出城时由萧鎏护送。
他下意识便朝着萧鎏的后面看,倒不是想看见别人,只是觉得有些尴尬,毕竟萧鎏还喜欢着杜清辉呢。
这一看,慈渊就愣住了。
下一刻,他直接坐起来,双手撑在蚕被上朝车帷爬过去,眼睛也亮亮的,直接叫萧鎏看的发呆。
“诗桃!”
慈渊趴在车帷的另一边,手也伸出了半截:“你怎么来了…你,你可以出宫?”
诗桃笑了笑,上前一步,声音轻柔:“是世子殿下带我们出来,秋忠和小秋也在。”
她没有再穿宫女服,换上一身墨白色的衣裙,发髻上挽着一根竹簪,垂下来的流苏
慈渊闻言才看向萧鎏,萧鎏连忙露出个个讨好的笑,缩着身子慈渊腾位置:“都在,但是秋忠和小秋还不能走,只是领他们来送你们。”
他一让开,更远一点的秋忠和小秋也出现在慈渊眼里了。
慈渊点点头,钻回马车里稍作整理后便下了马车,一掀开帘子,冷风就吹过来了。
马车里暖和,外面却有点冷,他们已经出了城门,现在在一片竹林里稍作整理。
走下马车,踩在泥土上,当看到眼前开阔的竹林时,慈渊一时又恍惚了。
即便是出宫后,慈渊也没见过这么宽、这么大的风景,因为他没怎么去外面,怕被抓回宫里,而且洛锦里,其实也见不到这么漂亮的风景。
洛锦很热闹,到处都是人,也到处都是城。
山啊林啊,要站的很高,望得很远才能看见。
慈渊先是看到山林,再看到站在竹林下的人群。
他抓了抓衣摆,发现大家都看向自己,这才迈开腿,一边唤人,一边朝他们走去。
稍作休整后,又要出发了,临行时,萧鎏又站在车帷旁,绸状的帷幔落下来,他站了许久,想要挑开帷幔再和慈渊说说话。
他想要告诉慈渊,自己不喜欢杜清辉了,还想要告诉慈渊,那天他在春仪殿说的话只是气话,故意的糟心话,绝不是真心话……
他想,正儿八经地和慈渊道歉。
想告诉慈渊自己就是个蠢货,明明见慈渊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却分不清楚,做错事了、说错话了,还要想那么久才想明白。
想要告诉慈渊,宫宴那天,其实他已经要偷偷溜走,去春仪殿找慈渊说明心意了。
满腔翻涌的话在脑海盘旋,仿佛下一秒就会迸溅出来,话已涌上喉舌,手也做出来叩击的动作,萧鎏已经张口,眼前的帷幔却从里面被掀开了。
是杜清辉。
萧鎏一个紧张,板直地喊了声玉玦哥。
他尊敬杜清辉,还藏着一点挖墙脚的私心,此刻这么直直地对着人难免犯怵。
“嗯,”杜清辉伸手,将一个东西递给萧鎏,眼皮子一抬,也没问萧鎏在这里站着做什么,而是淡淡道,“将这个交给京墨。”
萧鎏将东西接过去放进衣兜里,他手心都是汗,对着杜清辉又说不出什么来,直到无话可说,杜清辉又重新放下车帷。
萧鎏嚅了嚅唇瓣,手臂垂落。
“世子殿下?”萧鎏听见背后诗桃的声音,微微侧过身,诗桃落他一步地站在他后面。
“诗桃啊……”萧鎏颔首,声音有些低落,像是叹气似得回应诗桃,诗桃从没见过他这么落寞的模样,像是丢掉了什么宝贝。
“公子他们要启程了,世子殿下,我要先带秋忠他们回宫吗?”
“不用了,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
萧鎏一边答,一边便从腰带里抽出一张纸来,诗桃随着他的动作转移视线,忽的眼睛一闪,觉得这张纸十分眼熟。
纸被摊开,上面写满了字,这是一张卖身契——是诗桃的卖身契。
“诗桃,你跟在我身边十二年,其实已经报了当年的恩。”
萧鎏笑了笑,将卖身契放到诗桃手上,低声说:“为了十两银子把命交给别人不值当,我原本也没打算让你一直跟在我身边……”
“诗桃,接下来,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一张薄薄的纸,是诗桃曾经的尊严,她将自己卖出去,就没想过余生的自己还属于自己。
她也没想过,自己还会再见到这张按着自己手印的卖身契。
诗桃颤抖着手接过自己的卖身契,当年按下这份卖身契时,她并不识字,所以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只知道墨水像蚁虫爬满了一面纸,后来萧鎏又培养她,她便从来没想过还有能“为自己赎身”的一天。
如今再看上面的字,字迹陈旧,可她已经当初那个不识字的女娃了。
两行泪水溢出眼眶,落在这泛黄的纸上,诗桃哽咽地唤了一声世子,激动到无法说话。
她清清楚楚的看见上面写着:十二年后予以诗桃自由身,天地相证,从此,两不相欠。
萧鎏拍了拍诗桃的肩膀,队伍已经出发,马车缓缓使动,而他也要上马去前面探路。
他擦过诗桃,诗桃擦拭着泪水,眼含迷茫地看着手里的卖身契,等到队尾也从她身边驶过,诗桃才下定决心似得转身,小跑地追上马车。
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这样着急又失仪的模样,但是已经顾不得了。
她与阿姊从未相认,只暗中看过几回,两年前阿姊觅得良人在洛锦落脚,她出宫时也已确认,也没什么割舍。
细数经年,唯一让她还放心不下的,只有慈渊。
她舍不得慈渊,而如今,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留在慈渊身边。
拍着车帷,少女的发髻也乱了,里面的人若有感应,连忙推开车帷,一双同样红彤彤的眼睛也露了出来。
是因为离别在马车里悄悄哭的慈渊,杜清辉怎么哄也不见好。
诗桃跑着,哭着又笑着,手指紧紧地抓着车帷边沿:“公子,我,我能跟着你吗?”
“我现在是自由身了,公子……”她哽咽地问,“公子啊…你还要我吗?”
两个人都忘了马车可以停下来,素白的手抓着诗桃,慈渊的回应也同耳边疾走的风灌进诗桃耳朵里。
是慈渊在问诗桃,她还要自己吗。
*
齐崇登基第二年,改年号“崇宁”,同年,萧鎏随军前往北部疆土。
此后几年,大齐不断北伐,收复被蛮族夺去的疆土。
崇宁六年,大齐进行第三次北伐,这一次,由萧鎏主将。
在出发前,萧鎏先去了一趟陵城。
他策马而去,熟练地找到杜清辉和慈渊的住宅,便衣翻墙,来接应的正是诗桃。
见着这位“前主子”翻墙,诗桃微微弯了一身,先是轻轻开口说了一句:“世子殿下。”
萧鎏拍了拍身上蹭到的灰,问她:“慈渊呢?”
“公子在院子里看花,花匠送了许多花来,杜……”
诗桃停顿了一下:“杜老爷说,希望公子为他做个花环。”
萧鎏这才记起来,现在已经是初春了。
陵城这边四季如春,有戴花环逛花街的习俗,只有初春的时候才会有花街,以花传达心意。
他有些懊恼地皱起眉,是觉得自己竟然疏忽了这件事,也没买花来。
不过萧鎏也没太在这件事上纠结,朝诗桃应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衣摆,整理衣冠,然后朝里面走。
远远的,萧鎏就看见穿着青衫的慈渊坐在亭子里,面前摆了一排斑斓的花。
萧鎏微微弯眼,还未走进就喊了一声:“慈渊!”
慈渊听见有人在喊自己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对上高大男人时,眼里的迷茫被吃惊替代,他看着萧鎏,萧鎏同样在看他。
萧鎏穿着一身玄黑色的衣服,显得成熟了许多,而慈渊这几年被养的越发精致,看起来好像比当初还要小一些,脸颊白里透红,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
杜清辉果然没说错,江南水土养人,将慈渊养的这样好看。
萧鎏凑近了,一开口就将自己的动向说了出来:“慈渊,我要去边疆了。”
慈渊眨了眨眼,放下手里的活,安安静静听萧鎏要说什么。
“这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那些蛮子可恶至极,这次一定要把他们打孬。”萧鎏坐在慈渊对面,瞧慈渊穿着粉蓝的衣衫,想到上次来时慈渊穿的也是一身粉,不过当时穿的是襦裙,更好看。
那是萧鎏第一次见慈渊穿女子穿的衣裙,面红耳赤地不敢看,回去后就做了一夜春梦。
慈渊听得很认真,石桌上的花一个不留神就在边沿摇摇欲坠,几息之后就彻底坚持不住了,落下去时被萧鎏一把接住。
这个变故让两人都愣住了,慈渊看着萧鎏接住花,露出来的手上伤口凌乱,都是增生的疤痕。
萧鎏像是被慈渊的视线烫到,松开手将花丢给慈渊,右手往身后背去。
他反应太大,把慈渊都吓到了。
过来一会,萧鎏哑着声问慈渊:“慈渊,你……还讨厌我吗?”
“啊?”慈渊抓着花枝,不知为何也紧张起来了,“没,不讨厌了……”
刚遇见萧鎏的时候是挺讨厌他的,可是后来他也知道救回自己一命的是萧鎏,那时候就已经不讨厌了。
他要是讨厌萧鎏,在萧鎏来的时候早就喊玉玦把人赶走了,哪还会这么好声好气地和人说话?
“你应该讨厌我才对,”萧鎏念念叨叨,根本没听慈渊说的话,“我那样对你……”
当初在马车外没说完的话,后来他找了个时间来陵城,郑重地和慈渊说了,可是结局却不尽人意。
他对慈渊的言宣让慈渊惊慌失措,得到的也只是“你怎么可能喜欢我”、“你应该喜欢清辉呀”这样的回答。
他其实早就知道慈渊不讨厌自己了,可他不明白,慈渊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心意,想来想去,又觉得只有讨厌自己这一个原因。
萧鎏越是回想,就越是陷入了自我嫌弃,他本来就不得慈渊喜欢了,要是再让他看见自己满手伤疤,会不会被丑的吓哭?
“萧鎏!”慈渊提高声音喊道,使劲儿打了一下萧鎏的膝盖,这才让萧鎏回过神来。
慈渊深吸一口气,抓着花枝朝萧鎏怀里砸:“都说了不讨厌了,你怎么不听我说话!我要是讨厌你,早就喊诗桃把你赶得远远的了,院子都不让你进。”
可是你如果不讨厌我,为什么又不相信我喜欢你呢?
这句话还没问出口,萧鎏就听见慈渊继续说:“我真的不讨厌你,以前是有一点,但现在一点也没有了,你要是不信,就留下来和我,还有玉玦吃饭嘛!”
提起杜清辉慈渊眼睛弯弯的,也是的真心实意地邀请萧鎏,萧鎏眼睛却红了。
他知道,自己这是彻底没机会了。
不信自己,不是因为自己曾经对慈渊很坏,芋°圆獨家而是因为这个人脸小小的,心也小小的,所以只能装得下一个人。
萧鎏最后没留下来,他时间紧迫,只是来道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