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行千变
,腰肢忽如无骨般随着桩身摆动。浪花扑来,他竟踏着翻涌的浪头,借势飘向
天玑桩
。
第三根桩上布满青苔,杨过靴底刚沾上便滑了一滑。千钧一发之际,他五指成爪,
嗤
地插入木桩,整个人如大鹏展翅般悬在桩侧。
海风呼啸,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有意思。
杨过眼中精光闪动。他忽然发现,每根木桩的晃动都暗合某种韵律。
当第七次落桩时,他索性闭上眼睛,任凭身体感知海浪的起伏。渐渐地,他的呼吸与潮汐同步,脚步竟越来越稳。
郭芙在岸边看得呆了。只见暮色中那道白色身影在桩阵间起落翻飞,时而如蜻蜓点水,时而似鹞子翻身。
当杨过踏上第三十六根
天伤桩
时,整片桩阵突然发出奇异的共鸣声,仿佛在回应着这个少年的内力波动。
突然,一个浪头打来,杨过身形一晃。
就在他要跌落之际,忽听郭芙大喊:
左后方,地阴桩!
杨过不假思索地反手一抓,指尖堪堪勾住桩身。他顺势一个空翻,稳稳落在
天勇桩
上,忍不住朝岸边展颜一笑。
这一笑,让郭芙心头猛地一跳。夕阳的余晖为少年镀上一层金边,他站在摇晃的木桩上,却比任何人都要稳如泰山。
郭大小姐方才那声喊,倒比海浪还急三分,
杨过挑眉笑道,指尖轻弹溅上衣襟的水珠,
怎么,不是巴不得看我栽进海里喂鱼么?这会儿倒舍得提醒了?
郭芙闻言双颊飞红,跺脚震得腰间玉佩叮当作响。
谁要管你死活!
她一把扯下披风甩在沙滩上,
我是怕你摔进海里喂了鲨鱼,爹爹还要费心给你立衣冠冢!
说着却不由自主向前迈了半步,绣鞋被涌来的浪花浸湿了也浑然不觉。
海风忽然转急,将她系发的金铃吹得凌乱作响。
杨过在桩阵中央大笑,笑声混着潮声传来:
那可得刻'故人杨过之墓,郭大小姐亲口所封'——
最后一个字突然化作清啸,但见他足尖又连点三根倾斜的桩子,竟在暮色中划出一道流虹。
杨过身形一折,稳稳落在最高处的木桩上,衣袂翻飞如鹤翼。
郭大小姐,你说话就不能说点好听吉利的?
郭芙冷哼一声,指尖绞紧了袖口的金线滚边:
口蜜腹剑!好听吉利的管用吗?能让你在生死关头多活一刻?
她扬起下巴,眸中映着粼粼波光,
我娘说过,江湖险恶,越是甜言蜜语,越要提防三分!
杨过闻言一怔,随即轻笑:
郭伯母教诲得是。只是...
他脚尖轻点木桩,身形如柳絮般随风摆动,
这世上若只剩下防备,岂不是太无趣了些?
谁说要你全然不防了?
郭芙跺脚,溅起细碎的水花,
我是要你...
她突然语塞,脸上闪过一丝懊恼。
要我怎样?
杨过眼中带笑,故意拉长了声调。
要你...
郭芙咬了咬唇,忽然抬头直视他,
要你既能识破陷阱,又不失赤子之心!我爹常说,真正的侠者,当知世故而不世故,见险恶仍存善念。
海风拂过,杨过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他望着眼前这个骄纵却通透的少女,第一次认真地点了点头:
郭大小姐今日这番话,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郭芙别过脸去,耳尖微红:
谁要你刮目相看了...我只是...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只是不想看你哪天被人骗得骨头都不剩。
杨过大笑,笑声惊起一群海鸥:
好!那日后我若遇险,郭大小姐可要来相救啊!
想得美!
郭芙作势要扔石子,最终却只是轻轻抛起又接住,
不过...若你真遇到麻烦,看在爹娘面上,我或许会考虑帮上一帮。
杨过闻言,眼中笑意更深,身形忽然从木桩上飘然而下,几个起落间已站在郭芙面前。海风卷起他的衣摆,带着潮湿的咸腥气扑面而来。
那杨过先谢过郭大小姐了。
他抱拳一礼,语气难得认真,
不过,若真有那一日,我希望你来救我,不是因为郭伯伯和郭伯母的面子,而是因为——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你心里当真舍不得我。
郭芙猛地睁大眼睛,脸颊腾地烧了起来:
你、你胡说什么!谁舍不得你了!
她慌乱地后退一步,绣鞋踩进浅滩,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裙角。
杨过却不依不饶,微微倾身向前:
那方才我踏桩时,是谁紧张得连金铃都攥皱了?
他目光下移,意有所指地看向她腰间。
郭芙低头,这才发现系在腰间的金铃不知何时已被自己无意识捏得变了形。她羞恼交加,一把扯下铃铛掷向杨过:
自以为是!我那是怕你死了,没人跟我斗嘴!
杨过轻巧地接住铃铛,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凹痕,忽然轻声笑了:
郭大小姐。其实你说得对,江湖险恶,甜言蜜语最是伤人。但有时候,真话反而藏在最别扭的话里——就像你方才骂我的那些。
郭芙愣住了。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之间的沙滩上,潮水一波一波涌来,又退去。许久,她别过脸,声音闷闷的:
...你知道就好。
海风渐渐转凉,远处传来归航渔船的号角声。
杨过将那枚变形的金铃收入怀中,转身走向海岸:
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郭芙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唇,突然喊道:
杨过!
杨过回头,眉梢微挑。
你...你明天还来练功吗?
她问得别扭,眼神却亮得惊人。
杨过笑了,这一次,笑容里没有戏谑,只有真诚:
来。只要你还在岸边骂我,我就来。
海浪声中,两个年轻人的身影一前一后,渐渐消失在暮色里。
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关心,就像沙滩上的脚印,终将被潮水抹去,却已在彼此心里留下了痕迹。
就在拐过礁石的刹那,杨过状似不经意地回头,目光如刀般扫过那片梅花桩阵。
暮光下,几根木桩泛着诡异的油光,而海水中隐约可见几道不自然的黑影——那是他白日里发现的尖竹陷阱!
第28章
烛泪溅无声
暮色渐沉,黄蓉的房中烛火初上。
郭芙斜倚在窗边的湘妃榻上,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腰间丝绦。
妆台上的铜镜映着她半干的青丝,发梢还滴着水珠,显然刚沐浴不久。
娘,
她突然开口,声音刻意放得轻快,手指拨弄着案几上的首饰盒,
您知道西海岸那些梅花桩吗?杨过一直在那儿练功。
她拿起一支玉簪把玩,
我今早路过时,看见他从桩上摔进海里,浑身都湿透了,手背和后背上还有道血口子呢。
黄蓉正在整理床榻的手微微一顿,指尖在锦被上停留了一瞬。
她转身时脸上已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哦?柯师叔不愿意收他为徒孙,他倒自己琢磨起梅花桩来了?
郭芙将玉簪放回盒中,铜镜映出她闪烁的眼神:
可不是嘛。我瞧他练得可认真了,从早到晚都不歇息。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
那梅花桩...是不是很难?
黄蓉缓步走到女儿身旁坐下,取过梳篦为她梳理半干的头发:
那要看对谁了。
梳齿划过青丝的沙沙声里,她的语气柔和,
你爹爹教大小武走桩,那两个傻小子摔得鼻青脸肿,活像两只翻了壳的小乌龟。当年你娘第一次走桩,用了一个月才过了三十六根。
铜镜里,郭芙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那杨过他一天便过了三十六根...
窗外,海风送来远处浪花拍岸的声音。
黄蓉看着女儿发亮的眼睛,忽然用梳子轻点她的鼻尖:
哎哟,我们芙儿今日怎么对杨过这般上心?莫不是...
她故意拉长声调。
郭芙脸颊微热,别开眼去:
谁上心了!我只是……只是觉得奇怪,他明明没学过武功,怎么进步这么快?
黄蓉笑吟吟地挽起女儿一缕青丝:
傻丫头,这世上有些人啊,天生就比别人多一分悟性。就像你爹爹养的那只海东青,看着不起眼,一展翅却能冲上九霄。
她手法娴熟地编着发辫,
不过要我说,再聪明的鸟儿也得有人教它认路,你说是不是?
郭芙望着镜中母亲意味深长的笑容,一时语塞。
黄蓉却已转身取来珠花,轻快地说:
来,明天娘亲给你梳个新发式,保管比那梅花桩上的小子还引人注目。
窗外,海风送来远处浪花拍岸的声音。
黄蓉望着镜中女儿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轻叹一声:
那孩子...倒是倔得很。
月色如洗,桃花岛的夜静谧得能听见海浪轻拍岸边的声音。
杨过独坐在厢房的木榻上,咬着布条给自己包扎手臂上的伤口。
烛火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将那道倔强的下颌线勾勒得愈发分明。
白日里从木桩上摔下的淤青在烛光下泛着紫红色,像极了岛上那些被海风吹落的桃花瓣,零落在他白皙的皮肤上。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却仍固执地抿着嘴唇。
嘶——
药粉触及伤口的刺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握着布条的手指微微发颤,却硬是将呜咽声咽了回去。
一个时辰前,他佯装离去海滩却又悄然折返。
潮水退去后的桩阵下,赫然露出七八根新削的尖竹,如毒蛇獠牙般潜伏在浪花之下。
更蹊跷的是,那些本该被海水冲刷得粗糙的木桩表面,竟泛着诡异的油光。
杨过怀中掏出一块碎布,沾着桩子上的些许油脂。
指腹轻捻,凑近鼻尖一嗅,是桐油混着松脂,绝非自然形成。
他蹲下身,指尖轻触竹片上的新鲜砍痕。断口处还泛着青白的竹膜,分明是这两日才削尖的。
潮水拍打着桩底,杨过忽然想通关窍——
有人算准了退潮时涂抹油脂、布置尖竹,就是料定他会在郭芙面前逞强踏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