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青表情严肃得不行,“他们是不是对湛兰……”
龙爷摇了摇头,“不是,不用担心。”
这么一句话,湛青也就放心了。毕竟龙爷不是一般的人,他说放心,那就是真没必要担心这个。
湛青于是目光朝着碧空台那边一路搜罗到东西两侧大厅,然后说道:“今天中秋家宴……我没见到宁冲和他家的人。”
“我在回来之前,去拿项链时,给他们弄了点小麻烦。所以他们,估计今晚是赶不回来参加夜宴了,你想安安生生吃饭赏月,还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明天正午的刑堂里,怕是躲不过。再怎么麻烦,他们也不会不来。毕竟是宁越爷爷辈份的人,不到那个地步我也不能做得太显眼,至于明天……走一步看一步,好在刑堂里头,规矩比一般地方都多,谁也不敢太放肆。你只要自己表现好点,过关就行。”
湛青可是真没想到龙爷竟然能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干了这么多事儿,但龙爷性格他也还是了解的,做事全凭喜好,并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湛青就道声谢,把湛兰的项链收了起来。
“走吧。”龙爷说,“换个地方玩去。这西偏厅里的人岁数加在一块都过千了,年轻人还是不在这里的好。免得互看不顺眼。”
龙爷说着把便把湛青给拐走了。
从西偏厅过水廊,直到了临水阁的东南厅。
这个厅里可就愉快得多了,一屋子人加一块统共是二十来位,皆是十六堂的大堂主和副堂主。
麒麟、逆火、丛云、清冽、砺锦、斩风……湛青逐一数过去,除了他们鹰堂之外,十六堂的大堂主和副堂主,大多在场。
说到底,若论及根本,热砂岗、枫林谷,云麓山,以及十六堂才是宁氏家族黑道豪门的基业所在。翡翠岛哪怕生意再好,那也是无心插柳,宁家大少爷手里的私人小玩具,他自己喜欢就好,别的,既摆不上桌,也没人在意。
而三大基地和十六堂就不一样了,那是权利核心,谁控制着这些,谁在宁家就有话语权。
宁越做家主位的头一年,十六堂里的人,能称得上是他心腹的,一只手数的过来。湛青的老爸湛洪,便是当年的太子党之一,也因此,鹰堂的老堂主在宁越跟前,面子不小,很能说得上话,湛青小小年纪就也能坐上副堂主的位置手握实权,他老爹的光环功不可没。
这个场合确实适合湛青参与,他们里头的好多人也和湛青彼此熟识,至于龙爷那更是无人不知,一块玩自然很合拍。
只不过这些人分成了三拨,一拨人在玩狼人杀,一拨人在干德州扑克牌,这两局都正杀得如火如荼,没法即刻加入,于是别无选择的只能去凑第三局——真心话大冒险。
“就不能玩点不那么低俗的么?”龙爷有点嫌弃。
“要的就是这低俗的效果,不趁着过节闹,换做平时这么多八卦问题谁敢问出口啊?!”
龙爷想想,也觉得这么说好像没错。趁着游戏,百无禁忌。
于是撸了袖子,拽上湛青凑过去,和众位堂主们一起玩了这恶俗的游戏。
结果好巧不巧,越嫌弃恶俗,这个恶俗的东西就越是纠缠上他。
转了酒瓶之后,那酒瓶的瓶口第一个对准龙爷。
有人起哄助兴,劝道:“龙爷,选个真心话如何?”
龙爷乐了,像他这么天性叛逆反骨的人物,怎可能听旁人的见意!
于是拍桌子一意孤行道:“选大冒险。”
众堂主们集体高潮了,七嘴八舌的想出了一道冒险题。
砺锦堂的副堂主飞快奉上一只麦克风:“烦请龙爷您拿好这个话筒,面朝湖水,大喊三声’老公我爱你’。”
“………………”
龙爷听完这道题,觉得自己还是大意了——低估了这帮妖孽,真不能随便冒这种脑残的险。
于是,他淡定的选择了一杯罚酒,喝干见底,看起来还容易些。
可喝完才发觉,这酒还不是普通的酒,里头也不知兑了什么深水诈弹,辛辣劲足十分上头。但既然玩都玩了,一轮怂那也不是他干得出来的事儿。
家主夫人也是要面子的!
喝完一杯接着玩,但今天似乎就是非酋到底的节奏了,一连三轮那瓶口就非跟他死磕,无论是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最后他都是既不想说话也不能冒险,只好敞开了往死里喝。
于是乎,大少爷进门找老婆的时候,发现他们宁家的家主夫人已经喝得大醉,横躺在桌上思考人生了。
美人醉了那也只能更美,何况他今天还穿着一身特别诱惑的豹纹透视装。
以至于宁大少爷进门的时候,环视众人,目光着实称不上愉悦。
诸位大堂主们安静如鸡,一边忐忑一边快乐,那边龙爷却是醉得迷离,顺手从桌上摸了只话筒怼到宁越唇边。
“来!给我说句……老公我爱你……”
宁越直接把话筒没收、扔给身后叶临,抱了媳妇儿转身就走。
于是,今年的中秋家宴,从开席到结束,众人就再没有再见家主露过面。
宁越龙爷一走,厅里氛围恢复些许,跟着一道下来的尹徵才有机会开口问湛青,“你也喝酒了?”
鉴于湛青的酒品以及深水炸弹的后劲儿,若也喝了,尹徵考虑着还是提前离席比较稳妥、不容易丢人现眼。
“没有。”湛青说,“才刚转到我……我就随便选了个真心话,还没答呢……”
“什么真心话?”尹徵环顾了八仙桌四面的一窝副堂主们。
这一桌子人凑热闹不嫌事大,换了是宁家别的少爷,哪怕是宁霖,他们也敢闹。但对着宁真少爷,即便有十分的放肆,也得硬给他收回去九分。
真的不是他们对着纯天然酷哥不敢胡来,而是宁家有一条特别不讲理的家规,叫作:对掌刑主事不敬,鞭刑二十。
这条家规从不知道多少代以前就有了,遵循传统,无可通融。
且这家规的变态之处就在于,它不说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不敬,也不说什么情况叫做不敬,平白就有这么一条写在上头。
这就是说,只要掌刑之人觉得你是不敬了,那你就是不敬。
于是……但凡在家规约束范围之内的人,无论是宁姓同族宗亲,还是直属宁家的十六堂正副堂主们,或多或少,也都对这条家规心存忌惮。
试想,万一谁说话开玩笑什么的,不留心,得罪了这位。那岂不是他想打你就打你,连个借口都不用找,就能打得名正言顺。
所以,约定俗成的做法是,没事都离宁真少爷远着点,不打照面最好。万一被治一个不敬之罪,多冤。
这会儿被问到头上,众人迟疑了一下,都不怎么想答。
倒是隔壁桌正在努力杀狼人的斩风堂主林少阳没心没肺,双手交叠枕在脑后,侧头朝他们那边看过去,吐掉嘴里叼着的纸牌,替人发言:“他们问你家小鹰爷是从什么时候爱上你的。我们这桌也好奇,没留神把村民都杀了,就等着听答案呢!”
尹徵闻言,也不说话了。拉了张椅子坐旁边,然后垂头看手机。
他说:“你们继续玩,当我不存在。”
湛青见状,傻了。
他当时想直接回答“不爱”,明明觉得应该就是真心话,但当着正主的面说,他十分心虚。
“我……能喝酒吗?”
这话当然不是问在座堂主们的,这话问的是他主人尹徵。
毕竟翡翠岛的奴隶禁酒,哪怕不在岛上,他项圈带着,身份不变,不敢擅自破戒。
吃瓜围观的堂主们都巴望着宁真少爷能一口回绝,但尹徵的视线根本就没从手机上挪开,直接回给他一个字:能。
“为什么能?难道你不想听听答案?”
尹徵:“不想。”
“好吧你不想,但是你们翡翠岛的奴隶不能破坏禁酒的规矩啊!你这是徇私作弊!”林少阳第一个不服。
尹徵于是抬起头来看他:“作弊?说不出来或是做不到的喝酒惩罚,他的选择合理合法,遵守规则,我没听出来哪里有不对的地方。”
“说好的奴隶不能喝酒呢?我没上过岛,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好嘛?!”
“哪个奴隶有资格出席宁家家宴,我怎么没听说过?湛青今天的身份是什么,别弄错了。”
明明像是一句提醒,但不知为什么被诸位堂主同时觉得自己被威胁了。
玩笑开不成,起哄起不了,只能眼看着湛青喝了一杯酒。
本以为逗鹰爷会是件很好玩的事儿,搞到最后,还没有灌龙爷喝酒有意思呢!
接下来又玩的几轮都没再转到湛青,也就这么毫无波澜的混过去了。
再后来,碧空台上筵席已开,众人的小娱乐便都散了,全聚在临水高台之上,吃着饭,听着丝竹管弦之乐,看两个扮相极好的优伶,站在高台的最顶层,袅袅娜娜唱起了昆曲。
不管如今的宁家人里头,还有多少能听得懂这些,但不可否认的是,传统佳节还得有这些传统的经典曲目来趁着,才更有浸入感。若不然,哪怕这座宁家主宅建得再如何精致唯美,也依然拼凑不出旧时代的绝色风华。
这种家宴,没人急着吃饭,都是不紧不慢在和同席的人聊着天,菜上得也慢,一道一道,不像菜品,倒像是一幅幅展开的卷轴画,每一幅画的主题都与月亮相关。
名字也卷卷都是诗,什么月满西楼金樽映月的,垫上竹帘洒着金箔的菜品,好像连月色也是可以用来咀嚼品尝的。
湛青头回见识宁家的中秋夜宴,只觉得吃了一顿饭,被塞了满肚子的诗情画意,有点消化不良。
尹徵在家宴上也秉承着一惯的作风,吃东西时候不爱说话也不聊天,能用点头摇头解决的问题,对他来说就是最好不过。
湛青跟他说要去洗手间,他也就点了个头,
湛青其实也就是不大习惯这种吃饭的文化氛围,高台上的优伶扮相好看,可唱得什么他又欣赏不来,如此风雅的一桌饭,在湛青眼里远不如梅姨和尹徵妈妈那一桌大螃蟹小龙虾吃着亲切舒服接地气。
从洗手间里晃了一圈出来,湛青也没立刻回碧空台那边去吃饭,反正这种筵席要从傍晚迟到月亮从湖面升起来,太早回去……右边尹徵一言不发,左边宁可喋喋不休,怪没意思的。
沿着水廊的一头朝另一头继续散漫的乱逛,对面的水榭里左右两侧是满架子的古董瓷瓶笔墨纸砚,尽头处一扇墨梅屏风,后头房门虚掩,还一不小心就听见了点不该听的。
“宁霖,分都已经分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湛青自诩也不是个太多事的人,但这说话人的声音他可实在是太熟了,熟到想不多听一会儿都管不住自己。
毫无疑问,是他们家锐哥。
“什么时候分的,我怎么不知道?”调侃中带着流氓土匪的痞气,蛮横不讲理的架势,这声音也很有辨识度。
如果二人好言好语的聊天叙旧,湛青可能就当没听见,悄悄的走了算了。
但此刻隔着虚掩的门缝,透过门外的檀木花格,宁霖把厉锐裤子都给褪了一半,也不知把手厉锐怎么了,弄得厉锐半天没说出话来,好像挣扎了一下,接着房门就被宁霖顺手关上,且还落了锁。
这就让湛青忍无可忍了。
其实,总能赶上点这种事情,小鹰爷也很无奈。但兄弟和妹妹都是一样的,不能差别对待。
于是想也不想,就伸手朝着腰后侧去摸刀,顺便抬腿打算踹门进屋。
然而还没踹到门板,就被身后忽然出现的人一把扯了过去,然后,整个人被横到胸前的手臂硬是向后拖行了两米远的距离。
湛青回头,看见尹徵。
一愣,也不知尹徵是何时跟着他过来这边的。只说道:“锐哥在里面。”
他手还摸着腰侧没收回来,此刻后知后觉,挺遗憾自己今天身上没带着刀……
“别胡闹。”尹徵警告。
湛青说:“不胡闹,那还能怎么办?”
言下之意,大概是如果带了刀,他也照样会冲进去,再干一回扎人小鸡鸡的事情。
尹徵强抓着他不放手:“冷静点。”
湛青记吃不记打,昨晚还说再也不顶撞,这会儿脾气一上来,压根不记得了。脱口就说:“怎么冷静?那是你亲哥,你当然冷静!”
宁冲尚且是堂弟,宁霖可是亲哥。湛青可是不会放着他兄弟在这里当什么也没发生。
尹徵:“你踹门就能有用?”?湛青那身手他也了解个大概,对付个宁冲绰绰有余,要换了宁霖,胳膊腿不给他全拆下来!
“我还可以……”湛青正待据理力争。
“滚一边去。”尹徵蹙眉打断他,想了一下,又说,“等我。”
尹徵说完就走过去敲门。
“哥,把我的人扣在房间里,不解释一下吗?”
里边宁霖根本没有开门他的意思,不耐烦的说了一句,“我拿别人跟你换。”
“用顺手了的下属,不换。”尹徵看表,“三十秒,你不开我就另想别的办法。中秋家宴,你要是想让大家都来看热闹,我无所谓。”
三十秒一到,门果然被拉开。
湛青的心情随着打开的门一起豁然开朗。
宁霖则一脸不爽的站在门口看他弟弟,“你是成心找茬来的吧?”
“当然是。”尹徵大方承认,然后对着他大哥说,“爸妈一整个下午都没见你露个面,已经问我好几回了。你不饿吗?”
宁霖侧头看了看厉锐,含义不明的答道:“吃了颗糖,还真没觉得饿。”
厉锐拨弄了一下红色的长头发,又把手插回到裤兜里,状似什么也没发生,压根不搭理他。
湛青仔细打量着身旁的锐哥,衣衫齐整,神色如常。除了嘴唇上有点被咬得有点肿了以及脖子上疑似吻痕的东西之外,完全看不出什么异常之处。
尹徵要宁霖一道去赴宴,几人便从里头出来缓缓往外走。
湛青趁机拿胳膊肘捅捅厉锐,压低声音问道:“不是已经分了吗?你们在里面干什么?”
厉锐没个好气的开口:“我说叙旧,你信吗?”
“你看我像弱智吗?”
“不像弱智你为什么偏在那个时候站在门外?鹰爷,做一半停下来我很憋屈的!你不明白?”
“我……”湛青愣半天,说道,“我以为你是被迫的……”
厉锐更生气了:“老子当然是被迫的!”
“那你还怪我打扰?!”
“被迫不被迫的,既然都已经做了,什么原因开始的那还重要吗?!我又不是小姑娘,管他被迫不被迫。干都已经干了,总得干完了爽到了再说。”
宁霖:“悄悄话说那么大声,你是想让他们听了尴尬,还是想让我知道你没爽到?”
厉锐双手插着裤兜,他望向湖面,冷着张脸不高兴的说:“我说我的悄悄话,关你屁事!”
说完,往前快步走了走,宁霖则缀在后头不远也不近的距离,一路撩他说话。
湛青也朝他们那边想追过去,尹徵却抬手抓着他胳膊把他扯回来。
“月色不错,你就不能安静看一会儿?”
月亮从水岸的彼端升上半空,碧空台那边远远传来的昆曲此刻听在耳中更是婉转清越,哪怕湛青根本听不懂曲词究竟唱了什么。
月色是不错,可是……
湛青还是想不明白,他锐哥到底是愿意“被迫”呢,还是不愿“被迫”呢???
湛青的处刑定在中秋家宴结束后的第二天。
刑堂处罚大抵都是选在早晨,正门大开,刑堂内院,左右两侧分别立着十六位司刑官,每一个都是掌刑人亲自挑选的下属,被他调教得个个沉默从容、冷肃严谨,跟流水线生产批发的一般。
宁家刑堂里的公开处刑,从无小惩大诫一说,向来照章办事,立威示众,以儆效尤。
但因为湛青犯的过错比较独特,家规里找不着能与之完美对应的的惩罚条款,所以对他处罚方式的解释权,自然也就归了掌刑主事。
因为今次处罚方式比从前有所不同,故而观刑的规矩也临时改了改,未成年的禁止入内,女性亲族禁止不入内,不涉家族生意的宁姓同族也禁止入内。
“三不准”的规矩,把大部分无关紧要的人都过滤在刑堂门外,肃静不少。
至于尹徵父母这类从不过问家族生意的人,数十年来醉心艺术,除了固定的音乐会演出外,多年来只从事音乐学院的教学工作,心无旁骛,宁家的生意是半点边都没沾过,更从不打听。所以对家中发生的大事小情,一问三不知。
昨夜中秋家宴才一结束,他们夫妻二人便连夜飞了澳洲,参加学院组织的慈善巡演,一个月内都不会回国。
清晨六点,刑堂正门大开,庭院已然翻新,一砖一石整理得干净肃穆,这地方本就煞气重,正门两旁巨大的獬豸石兽左右矗立,外加内院里还左右并立着那么一大排的司刑官,陆续走进来的宁家众人在门外尚且还说笑两句,一迈进门槛,便自动禁言。
家规第二条有言在先:刑堂不得喧哗,违者,鞭三十。
至于何谓喧哗何谓普通音量的说话,这个判罚尺度……想当然,最终解释权归刑堂所有。
偏偏宁家本代的掌刑主事为人冷漠孤僻,话少得令人发指,众人自然谁都不想在这上头随便犯忌。
对别人来说是正常聊天,对他来说,就已经算是喧哗了……
处刑时间一向严谨,早晨七点。通常,六点四十分左右的时候,该来的人便都已经来了。没来的人,应该就是不想看的,再不然,就是迟到的。
尹徵对“迟到”二字反感到极限,恰好家规也有这么一条:观刑迟到者,堂下罚跪。
也就是说,迟到了也可以观刑,但就是得跪着看完而已。
罚的……倒是不重,至多就是丢脸,不如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