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馨安大概是太紧张了,起身的时候险些带倒桌上的酒杯,一边伸手去扶,一边尴尬地看他一眼,“谢谢。”
霍清珏顿时慢下了步子,多说了一句,“你再准备一下。”
“哦……好。”容馨安的声音都有些不稳。
他记得当初陆之芝是在一个慈善晚宴上给宋蜜下的药,听起来应该是陆之芝借着陆之远的名义,敬了她一杯酒。
能让宋蜜毫无防备,那就说明陆之芝不仅看准了时机,临场表现也毫无破绽。
很显然,眼前的容馨安并不具备这种特质。
不过说到底她和温宴礼也是故交,就算谈不上青梅竹马,至少也是从小就认识,或许两个人之间会有一些意义特别的时刻,可供她发挥也不一定。
既然容馨安决定这么做,必然有她的把握,并且这件事再怎么样都不可能跟他扯上关系,他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是以,他很快便再次迈开脚步,走掉了。
结果没想到的是,在他回到车里坐等着温宴礼出现的时候,却等来了宋蜜的身影。
是叶昭送她过来的。
不过,她并没有让叶昭跟着一起进酒吧。
对此,霍清珏半晌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来的怎么会是宋蜜?
……
这厢,宋蜜伸手掀开酒吧门口的门帘,抬脚走了进去。
还是那个侍应生小哥,听到响动,转头一见来人就怔住了,足足怔了半分钟,“欢迎光临……不过我们已经打烊了!”
里面,佯装不省人事的容馨安听到声音,心口猛地一阵狂跳。
可是接着她就听出了不对!
——来的怎么会是宋蜜!
她怎么会来!
本来就紧张慌乱的容馨安顿时更加六神无主了!
很快的,宋蜜三言两句打发了小哥,朝容馨安走了过去。
见对方趴在桌子上,宋蜜嘴角微勾起,是真的醉了吗?
还是,装的?
很快的,她走到了近处,“容小姐?”
容馨安没动。
“容小姐,我是宋蜜。”宋蜜俯身下去,靠近对方,“阿礼说他在医院里忙了一天,太累了,所以让我跑一趟,来接你。”
容馨安一动不动。
看起来是真的醉了。
又过了一会儿,宋蜜伸手去拉她,“容馨安,醒醒,回家了。”
还是没反应。
宋蜜便又伸手推了推她,还是没动。
如此,宋蜜便判断她是真的醉了,跟着便收了心思,一把将她拉起来,扶着就要往外走。
不对劲就是这个时候被她察觉了的。
一个真正喝醉的人,不会是这个分量,也不会是这种反应。
于是走了几步之后,宋蜜直接放了手,再一推。
不出所料的,容馨安摔到了地上,装不下去了,“啊!”
第113章
哥哥,出了点事。
不过下一刻,宋蜜就发现她这个想法为时过早了点。
——容馨安还在装。
只见容馨安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又看看左右,仿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宋小姐?”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着,容馨安装模作样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一旁,宋蜜消消闲闲地抱臂而站,看着她演,“不是你打电话让阿礼来接你的吗?”
“阿礼说他累了,我心疼他。”她红唇微勾,眼角微微睨起,一双琥铂色的美眸正往外睇着丝丝缕缕的玩味,“这不,我亲自来了!”
一时间,容馨安只觉得自己仿佛没穿衣服一般。
从里到外都被对方看了个一清二楚。
可是事已至此,就算再怎么硬着头皮,践踏着自尊,她也要把这场戏演下去,“……我吗?”
“我给温宴礼打的电话吗?”她扶着旁边的桌子站好,开始找手机,并且很快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
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之后,她猛地抬头,眼神也变得尖锐有力了,“是,是我给他打的。”
“是你不让他过来的吗?”
“宋蜜,你很介意我跟他从小就认识,对吗?”
“你嫉妒我从十年前就开始喜欢他了,对吗?”
容馨安自以为成功地表现出了一副借着酒意壮胆,终于将心底的积怨一吐而快的毅然决然,“可是宋蜜,他妈妈中意的人是我!”
“还有,温家人能接受你吗?”
等容馨安停下来,宋蜜才漫不经心地勾唇一笑,“容小姐这是摔了一跤把酒摔醒了,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就没有醉?”
容馨安强压着脸上几乎要烧起来的热意,彻彻底底地体会了一回什么叫做厚颜无耻,“宋蜜,你根本只是玩玩的,对吗?”
“像你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自己的事业,安心在家相夫教子?”
说着,她故意左右晃了两步,“你不是已经跟霍总在一起了吗?为什么又回头找他,你把他当什么了?”
话听到这里,宋蜜便觉得无趣了。
原本她还以为,容馨安跟陆之芝不一样,是个有思想有脑子的。
她倒是不介意自己看中的男人有人追,有人惦记。
因为以男人自身的条件,这种事根本也是挡不住的。
介意这种事,无异于自寻烦恼。
不过见容馨安这个样子,她便又忍不住替男人惋惜,怎么眼巴巴地看上他的女人,都是这种段位?
陆之芝仗着近水楼台,整天想着怎么让旁人先入为主的认定他们是一对,再徐徐图之,在他面前却是毫无主见,爱得卑微又可怜。
容馨安应该是真的有过机会,毕竟两人识于微时,彼时两个人都是青春年少,情窦初开,难保没有相对脸红心跳的时刻。
只可惜容馨安根本就不懂他。
她大约以为他一贯循规蹈矩,沉稳持重,在面对感情的时候,势必会选择一个更为稳妥,更容易掌控,温柔可人的贤内助型的对象。
宋蜜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多少故事,但是封爵说过,他弟弟从来没有交过女朋友。
既然连封爵都不知道,那就说明他们根本没有正式交往过。
连前任都算不上,她这股子怨气又是凭什么?
想到这里,宋蜜睨起的眼角便又不自觉地往上挑了三分。
是个极为轻蔑的弧度。
啧啧啧,这个两个女人,还真是怎么看怎么配不上她家哥哥呢!
在宋蜜双手抱怀,一言不发的注视之下,容馨安莫名有一种无地自容。
宋蜜明明什么都没说。
被她质问,被她挑衅,却从头到尾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更没有反唇相讥半个字。
但她就是感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因为宋蜜根本就不屑。
她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对手,一个破坏者!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是如此不屑一顾,丝毫不以为然。
还有什么,比她此刻所经历的一切更诛心的吗?
容馨安深知,她输了。
不,她没有输。
因为在宋蜜心里,她连个对手都算不上。
在这个认知的重创之下,容馨安所有的伪装和屈辱都在这一刻溃不成军,而后身不由己地双腿一软,真正跌坐到了地上。
瞬间,眼泪夺框而出,如雨落下。
居高临下,宋蜜将容馨安的崩溃尽收于眼底。
很快的,她语气淡然,“既然你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应该记得回家的路,也不需要我送了。”
说罢,宋蜜放下双手,悠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凄惶无助的,“对不起!”
……
回到车上之后,宋蜜给男人发了一条微信过去,说她准备回来了。
男人很快回了过来,等你。
这个时候,温宴礼刚从封盛芷住的房间走出来。
温宴礼不放心她一个人,特意让蒋婶留下来陪她,正好房间也是双人床。
蒋飞送容美琳回封公馆了,今晚她就住在家里,明天早上顺便再收拾一些衣物用品过来。
从外公住院那天晚上起,他们便就近住在了这间酒店里。
这个年,他们也只能在酒店里过了。
回到自己房间没多久,温云澜的电话打过来了。
他接了,“喂?”
对方却没作声。
等了一会儿之后先听到了一声叹息,然后才是温云澜的声音,“阿礼,你外公怎么样了?”
温宴礼淡然道“恢复中。”
温云澜又沉默了。
温夫人刚刚过世,并且是以自杀的方式,可想而知温云澜此刻的情绪低落。
对温夫人的死,因为封盛芷,他的内心不可避免是有些不同的触动的。
生命诚可贵,他对温夫人做出这个决定感到惋惜和遗憾。
但,不管温云澜有着怎样的私心,不管封盛芷做过什么,选择用自杀结束生命的这个决定,是温夫人自己做出的。
每个成年人都必须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这绝非是他冷血无情。
这是客观存在的因果。
不过这个时候,道一声节哀是人之常情,他这么想着,便也决定这么做。
只是不等他开口,温云澜又叹息了一声,道“阿礼,爸爸老了。”
语气沉重而恳切。
也是,温云澜第一次在他跟前自称,爸爸。
“你姐姐因为她母亲的死,情绪非常激动,也非常的不理解爸爸,甚至误会爸爸。”话说到这里,温云澜停顿了一下,“哦你可能还不知道,你要做舅舅了,你姐姐已经怀孕五个月了。”
——爸爸。
——姐姐。
温宴礼站在落地窗前,薄唇紧抿,一双深邃长眸一阖一掀,眺望向远处的夜色和灯火。
很快的,一对湛亮如黑曜石的瞳仁中便有浮光掠影,交织,流转。
脑子里却下意识地将这两个名称来回过了过。
——非常陌生。
尽管他在七年前就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存在。
但是亲情,绝不单单是生物学上的血缘关系。
他内心对他们没有的感情,不可能只因为血浓于水这四个字就无中生有。
譬如此刻,见缝插针地道了一声“节哀顺变”之后,他便无话可说了。
温云澜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表哥的事我知道了,再等等,等年后,我找个机会到乔家去说说情。”
“不过这件事总归是你表哥的不对,下手太狠,乔豫东伤得那么重,他现在在里面吃点苦头也是应当的。”
“总要让乔家出了这口气,我们才好去讨这个面子。”
温宴礼喉管里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七年前他已经低过头了。
他比谁都清楚他们这些人手里头掌握的资源之优渥,能量之巨大。
那天夜里,外公在急诊手术室里抢救的时候,他也想过找温云澜。
因为他身在高位,或许一个电话就能调动常人根本无法企及,甚至是无从得知的国内相关领域最顶尖的专家,最先进最精湛的医疗技术。
耳边,温云澜还在继续,“……阿礼,别怪爸爸,也别跟爸爸较劲,你是爸爸唯一的儿子,也是你爷爷的长孙。”
“你注定要挑起温家的门楣,一步步走上来,接替爸爸的位置……将来,你还要照拂弟弟妹妹,肩负起整个温家……”
温宴礼的眸光落在视线里最高的一座建筑物之上。
那里或许是一栋金融中心,或许是一家酒店。
顶尖高耸入云。
世人都想走到最高处,最顶端,尽管人人都知道一句话高处不胜寒。
第一次,他很认真地在想,温家的高门和荣光跟他有什么关系?
仅仅是因为他身上流着一半温云澜的血?
大约是他一直没作声,温云澜终于停了下来。
但其实,温云澜的话已经说得够多了。
甚至比过去七年加在一起,还要多。
“阿礼,爸爸知道你都听到了,也听懂了。”说着,温云澜又叹息了一声,“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