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知陆家这个秘密后,陆母心里的主意更是稳了。
一日,百忙中的曾天择被陆母叫来了陆宅。
陆母看着远处那个安安静静画画的陆繁星,细致地搅拌着手上的咖啡,声音低哑:天择,我想让繁星在这个世界上做她自己,我们欠她良多,我不愿意看到她往后余生都在做观纭的替身。
曾天择蓦然一惊:“姐姐,你怎么”曾天择一时之间很慌乱,他不知自己的姐姐缘何会知道这个秘密。
陆母放下咖啡看着自己的弟弟曾天择,很多人都会尊称她为“陆太太”,可是很少人记住她的本名叫“曾天掠”。
而她的弟弟曾天择,取名源于“物竞天择”,父亲希望他今后能守住家业,能照顾好自己的姐姐,也如父亲期盼地那般,曾天择从小就很有主意,胆大心细,聪明伶俐,若不是突逢巨变,曾天掠毫不怀疑他会是最好的继承人。
他们的母亲早逝,父亲为了有人能照顾他们就娶了继母,然而年少夫妻的情分岂是那么地浅淡,更何况是母亲陪着父亲创业一路走来的,父亲终归因母亲的去世心伤成抑郁,长年累月沉浸工作也熬坏了身体,没有熬多久就随母亲而去了。
他们本该衣食无忧地度过童年,奈何父亲去世后,继母当家把控家里财政大权,露出了真面目,姐弟俩的日子并不怎么好过。
纵使如此,曾天掠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拼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养育弟弟长大,教他读书识礼。
有一年,弟弟高烧不退,继母不肯出钱给弟弟买药,同样年幼的曾天掠只能把家里的保险柜给撬了,指甲全部断裂,她满手鲜血地奔出去药店买了退烧药回来给弟弟服用。
弟弟看到了她受伤的手哭得不能自已,待弟弟吃了药曾天掠才感觉到手上尖锐的疼痛。
这件事的结果就是继母把她狠狠打了一顿,关她到小阁楼饿了三天。
在那三天,曾天掠担心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不知病况的弟弟。
为了弟弟,曾天掠把父母的教养忘得一干二净,只想着怎么把自己的弟弟养活好。
在她十二岁那年,继母突然同意给弟弟上小学,并以采购学习用具的名义,将她与弟弟骗到了外面,虽然她知道继母没有这么好心突然改变主意送弟弟上学,可是至少有一丝希望她都不愿意放弃。
她不忍心看弟弟失望,也不希望他永远像个稚嫩的孩童,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了。
果不其然,继母出了幺蛾子,差使她去买书包,并给了一点钱她结账,待她回来,继母和弟弟都不见人影。
等她跑到路口气喘吁吁拦截到继母的车,继母却冷冷一笑:“怎么,不要你弟弟了吗?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现在跟我回去,要么就滚回去找你的弟弟。
”要怎么选,曾天掠根本都不用想,那一瞬间,她明白继母是想把他们两姐弟都扔在外面自生自灭。
她毫不犹豫地往后跑回去找自己的弟弟,而继母的车绝尘而去。
在她找到弟弟的时候,年幼的弟弟眼泪汪汪地快快跑过来抱着她,不停地告诉她:“姐姐,天择知道你一定会找到天择的”。
两姐弟抱头痛哭,他们的生命里只有彼此了。
此后,姐弟再也回不去那座大别墅了。
纵然如此,曾天掠依然不肯向天认命,12岁的她扛起了姐弟俩的未来,为了生计,她替别人编织手链,谁能想到昔日曾家的大小姐却沦落到如此境地。
那段日子,是他们人生中最艰难的日子。
编织手链不止是她一个人的工作,好多人抢着做。
为了出彩些,也为了能维持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曾天掠混入了自己母传的编织手法,纹路与市面上的都不一样。
吃了许多苦,曾天掠还是考上了大学。
在她念大学的第二年,陆氏家族的少东陆正严彼时刚抵达这座城市,接手家里给他历练的一家小公司,这家小公司经营的是饰品。
他一直愁找不到合心意的产品,直到某天他看到了自己的秘书戴着的手链。
这种特殊的编织手法他只在一个人那里看到过,那就是他的未婚妻子曾天掠,曾天掠是陆正严较为温柔的记忆。
天掠出生在春天,那时曾家刚声名崛起,陆夫人带着长子陆正鸣、长媳及五岁的长孙陆正严前去参加满月酒。
其实,按照当时的情况来说,实在不值得陆家跑这一趟。
陆夫人一开始也不以为然,但当时的家主陆正正却别有意味地点了陆夫人一番。
陆夫人认为自己的老公看好这个刚崛起的小公司的老板,走一趟也不妨事。
一行人刚至曾家的大门,都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长子长媳很有教养,没有对别人家的房子品头论足。
曾家的房子不算大,但是在大门上挂着一幅陆夫人看了立时叫好的对联。
“一双掠水燕来初,万点飞花社雨余。
辛苦成巢君勿笑,从来吾亦爱吾庐。
”在商场打滚久了,不是人人皆有此气节,陆夫人立时就明白了自家老公为何让她亲自前来。
待陆夫人见过曾家的一家子,就更加地欢喜了。
初生的天掠名字取自这首诗,蕴含了曾家男主人对长女的疼爱与对自己一家子如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日子的珍惜。
那时,陆夫人仅仅只是对曾家的喜欢,倒是没有想过联姻。
直至陆正严八岁,天掠五岁。
天掠不似那些活泼好动的女孩子,小小年纪就非常懂事,知道自己的母亲身体不好,不常出门玩。
天掠经常挨着自己体弱的母亲,按照母亲教的方法一心一意学着编织东西,乖巧得不得了。
即使陆正严坐在天掠的旁边,她依然也是不忘记手上的活,只是在回答问题的时候还是会看着他回答,非常礼貌。
天掠的乖巧很讨陆夫人的喜欢,隔三差五总要接她过去陆家玩几天。
一切的改变源于那一日,彼时天掠的母亲已经怀了第二个孩子。
不知陆夫人与天掠的母亲聊了些什么,两个人表情都有些凝重。
临走时,陆夫人将陆正严的手和曾天掠的手互握在一起,郑重其事道:“严严,以后你要多看顾着天掠。
”那时,天掠只是有些腼腆地笑,并不解其意,只当眼前这个奶奶非常喜欢她。
陆正严则看着天掠出了一会神,其实刚才自己的奶奶与天掠母亲的谈话他听到了,但是他的注意力大部分在天掠的身上,因为她笑起来时小扇子似得的眼睫毛会一眨一眨,他想问问她给不给自己碰一碰眼睫毛。
话到嘴边又咽下了,从小教育严苛的他自然知道这样问一个女孩子是很不妥的,他转头又看了看自己的奶奶,才郑重点了点。
于是,陆正严年仅八岁就拥有一个很小的未婚妻子。
后来,曾家为了事业举家搬迁,那座小房子也永远空置下来。
陆正严与曾家的记忆也渐渐远去,可他始终牢牢记得自己有个未婚妻子,一个很小很乖的未婚妻子。
沧海横流,时光飞逝,在不知不觉中,陆正严已经长大了,出落得俊逸出尘,而陆夫人也变成了陆老夫人,在一场疾病里去世了。
这些年里,如果说陆正严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女孩子,这是不可能的,但是他自小约束力就强得可怕,是以,始终没有和任何女孩子走到一起。
无论是自家的小二和老三怂恿他交女朋友,还是那些好友哥们给他介绍女孩子,他都是一笑置之。
陆老夫人早就去世,她生前定下的一切,遵守与否,其实不会有人怪陆正严。
陆老夫人临终之际只字不提过去的事情,也不知是忘了,还是要揭过不提。
直至陆正严毕业之际,父亲陆正鸣问他想去哪里历练,他选了曾家当年举家搬迁后的城市。
小孩子之间,其实没有那么多深厚的感情,陆正严这么做其实是想为过去划下一个句号。
他告诉自己,如果天掠有了喜欢的人,并且能真心待她的人,他就当那个婚约只是长辈间的玩笑;如果天掠还没有喜欢的人,或许他会陪着她等上一等;如果实在等不到她遇见喜欢的人了,那么他们就成为一家人,他会永远陪着她。
那么多的如果,在陆正严看到天掠的那一刻全部碎裂。
很难想象得到,一个瘦弱的女孩子去负担两个人的生活。
陆正严最初查到她这些年的境况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手下的人办事不利搞错了,白纸黑字仍旧不及他亲眼所见地割心。
幼时那双白嫩嫩的手也不再细腻,横亘了满手的老茧。
天掠每天下课后挂着自己编织的东西,满大街的串,她为了自己和弟弟的学费费尽了心血和努力,看到公司就跑进去推销,一次次被人赶出来。
那时,陆正严还不懂“心疼”,还不知道“心痛”,还不知道眼前的女孩子以后会一点点侵蚀他的心。
只是,坐在小车里的他眼眶温热。
没等他想明白自己的心事,他就下车走到了满脸失望的女孩子面前。
他们对视的那刻,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就剩下彼此了,有再多的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掠掠,对不起,我来迟了。
”他们的重逢并没有想象之中的美好,在他说出话的那一刹那,多日操劳高烧不退的天掠就倒在他的面前,而他却从此刻开始为这个女孩子失去了从小培养出来的冷静。
曾天掠痊愈后就到了陆正严的小公司上班,她真的是非常有天赋,在产品研发的阶段,就有了更多新的设计出来。
由于天掠还是学生,陆正严对她的上班时间要求松懈许多。
天掠依然会按时到校上课,下了课会和要上晚自习的弟弟一起在食堂吃了饭再赶去公司。
陆正严对这个顽强不息的未婚妻,其实有很多复杂的情绪。
天掠太过努力,让陆正严觉得她其实不需要他都可以生活得很好,而这种“不需要”让他无所适从又遗憾。
可是在她的弟弟生了病,她又脆弱得像是要倒了,这种脆弱让他又舍不得丢下她一个人。
如此反复折磨,在他们将新产品推广上市的那个晚上,陆正严向天掠告白了。
陆正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的天掠满眼惊慌失措,一句话都没说走出了很远,又踉踉跄跄走回来他的跟前对他说了一句:“我有个弟弟。
”她的眼睫毛依然如幼时那般可爱,渴望有人陪着她,也渴望有人能真心接纳她最亲最爱的家人,这才是她既担忧又欢喜的事情。
陆正严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她的心,握起她依旧有些茧子的手,认真地回答:“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以后是我们的弟弟。
”曾天掠大学毕业后他们就结婚了,陆正严也如自己所说那般,视曾天择为自己的亲弟弟。
唯一不够美好的是天掠因为养育天择的那些年吃了太多的苦,三餐不济,身体亏损得厉害,一直未能给陆正严生下子嗣。
饶是如此,陆正严也一直这么爱她。
曾天择也为此愧疚多年,若不是他,自己的姐姐何须如此辛苦。
幸好上天待姐姐足够好,让她遇到了挚爱一生的陆正严。
陆正严的意外身故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天掠得知噩耗昏了过去,待她醒来才知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
这个小生命,他们曾经一直期待着,可谁能想到,是在陆正严身故后才发现她的到来呢。
陆正鸣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可谓不痛,他比谁都希望长子能有个子嗣留下。
但是,陆正鸣知道自己的长子会更希望看到天掠好好活下去,拥有自己另外的人生,所以他并不赞同天掠生下孩子。
小生命的到来,洗刷了天掠一半的痛苦,让她甚至以为这个孩子是陆正严留给她的念想。
办完了陆正严的丧事后,天掠就打起精神好好养胎,这种决心让任何人都不能再劝她放弃这个孩子。
孩子降生后,爷爷陆正鸣赐名“陆观纭”。
曾天择无比疼爱这个未出世就失去父亲的外甥女,他所有的家产都为这个外甥女而积攒。
曾天择深知姐姐花了一生的时间来栽培他,所以他自小就无比敬重自己的姐姐曾天掠,可也是这样,世上所有的人在他的心里都不及姐姐的万分之一,直至陆正严和陆观纭先后相继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陆正严这个姐夫待他的好,他打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曾家的一切后来也是陆正严帮他们讨回来的,在姐夫陆正严去世后,姐姐与外甥女陆观纭就是他这一生要好好照顾爱护的人。
所以,当曾天择知道失去了陆观纭,他还能做的就是守护住自己的姐姐。
陆母从回忆回过神时,看着自己眼前的弟弟,眼眶含着泪花:“天择,姐姐知道你怕姐姐失去了阿严和观纭后再也活不下去,姐姐谢谢你把繁星带到我的身边,可是她的人生还很长,在成为另一个人这件事上我们都没有问过她的意见,这件事是我们错了。
”陆母不敢说这都是曾天择一个人的错,不想自己的弟弟永远愧疚于心,即使明知道是他错了,可也不忍心把错全部放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既然是弟弟错了,那教养他长大的姐姐也一样有错。
“繁星愿意陪着我,是因为她知道我失去了唯一的孩子。
姐姐不能利用她的善良去让她做一辈子“陆观纭”,再优越的生活也无法填补她的痛苦。
”陆母擦拭自己落下的泪。
失去自己唯一的孩子怎么能不痛呐,可是繁星的出现让陆母觉得生命是那么可贵,人与人之间的爱是那么地可贵。
曾天择明白自己的姐姐是把陆繁星当做亲生孩子对待了,他难得直言相告:“姐姐,对不起。
如果再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说完,他又问:“姐姐打算怎么做呢?”陆母收回落在陆繁星身上的目光,坚定不移:“以后,她还是陆繁星,陆家的陆繁星,我遗失在外的亲生女儿,观纭的妹妹。
”曾天择大惊,明白陆母这是要将陆繁星的名字上宗谱。
陆母拢了拢身上的披肩,看着自己的弟弟:“天择,你要永远记住,当年姐姐生下的是一对双生女,繁星是我遗失多年找回来的女儿。
”说完,陆母起身回了屋里,留下曾天择一个人盯着桌子发呆。
陆母的想法并没有隐瞒陆繁星与陆正鸣,当陆母说出这个方法,陆繁星震惊极了,她从来没想过她有一天还能以自己的本名活在这个世界上。
对陆繁星而言,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真是太有诱惑力了。
陆正鸣倒是没有反对,只问了陆繁星:“繁星,你愿意做陆家的一份子吗?”陆繁星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垂眸许久才说:“妈妈、爷爷,我知道你们爱我,也知道你们对我的好。
我确实很想以自己的名字活在这个世界上,能上陆家本家的宗谱应该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正东爸爸他没有子嗣,他们当年收养我,给我上了宗谱,如今他们不在了,我还是希望“陆繁星”在宗谱上永远是他的女儿。
”这话换了谁说都是不识好歹,可是陆繁星这样说,却不能说她不识好歹,不能说她不孝。
生养之恩,教养之恩,对陆繁星而言,知恩图报,才是她会做的事情。
她从来不图富贵无极,别人待她一分好,她会还十分给别人。
陆正鸣不得不被这个小辈折服了,终究服了软。
陆母闻言难受上心头,借故出了书房。
良久,陆正鸣停下手中正在写字的笔,语重心长:“繁星,观纭她已经不在了,长房无人可继,爷爷能体谅你对正东的孝心,但是你的母亲,她失去了观纭真是一无所有。
如果你愿意,我们只对外宣称你是观纭遗失多年的亲生妹妹,至于宗谱旁人无法窥视到,仍旧按你的意愿来办。
”虽然陆家很富有,可再富有也弥补不了陆母往后余生的孤独与痛苦。
陆正鸣岂会不知道路母的想法,她的一生都留在陆家,失去了陆正严也不愿意离开。
这番真情,陆正鸣都为自己的长子遗憾,遗憾长子不能与长媳相伴到老。
他如今老迈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替长媳留住眼前的“女儿”。
陆母坐在大厅里魂不守舍,她不知道陆繁星拒绝这样的安排,是不是意味着有一天还是要离开,一想到未来可能有一日再也看不到这个“女儿”,陆母心底有深深的疲倦与悲伤。
陆繁星走出书房后就看到了孤独坐着的陆母,她走上前从身后抱住陆母,轻声细语安慰:“妈妈,繁星永远都是你的女儿,繁星不会离开你。
”是的,最后陆繁星也向爷爷退步妥协了,为这个失去亲女儿却用心照顾她六年的母亲。
陆母抱住陆繁星泣不成声,她那么地爱陆正严,悲伤她没能留住他们亲生的孩子,痛惜没能替陆正严延续后代。
此后,陆氏家族通过媒体,公开对外宣称,陆家长房的嫡女因意外已在六年前身故,如今找回了失踪多年的嫡次女陆繁星。
因着两个女儿长相一样,倒真让外人以为陆母曾经生下的是双胞胎。
往后余生,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人就是陆繁星,死去的叫陆观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