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蒙很早就到了伊诺斯指定的那个礼堂,当时礼堂里中还空落落的,只有两三个学生在前排画着和这次活动相关的黑板画。埃德蒙在中排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在偌大的礼堂里,他感到自己渺小得像宇宙里的星辰。
不知道伊诺斯待会儿会分享什么样的书,不过十有八九是那些他无法理解的晦涩难懂的文学作品。埃德蒙想,伊诺斯的审美品味就和希恩喜欢的歌剧一样,他都曾努力去了解,却反而一次次为自己缺失对所谓浪漫的敏感天赋找到了证据。
或许也是这个原因,埃德蒙二十五岁才算彻底认清自己的取向,二十七岁才开始谈人生中第一场恋爱,现在三十六岁和希恩分手了,未来离开希恩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呢?他埃德蒙还有机会步入新的恋情吗?真的会有人喜欢像他这样不懂情趣的人吗?
半小时后,参会的社成员陆陆续续地进入礼堂,和伊诺斯同在社的物理系学生芬妮见了埃德蒙很是惊喜,她的热情打断了埃德蒙的思绪:“福克斯教授,你怎么也来这儿了?”
埃德蒙回答她:“今天难得有空闲,见学校里到处都是你们社团贴的读书分享会的宣传单,觉得新奇,就过来看一看。”
芬妮笑道:“教授您看吧,第三个上台的就是我。”
埃德蒙刚要问她“伊诺斯是第几个”,思考几秒后还是决定把这话咽回肚里。
观众席上的空座几乎都被占满了,主持人宣布分享会开始,埃德蒙却还是不见伊诺斯的影子。要上台分享的社员们都坐在礼堂的左侧,按上台的顺序落座,埃德蒙一遍遍地观望着那些人,确定了伊诺斯还没有来,他不免有些焦急。
直到第一个社员的汇报接近尾声,礼堂的后门才被悄悄打了开来,埃德蒙差点没认出来进门的是伊诺斯,他穿了身正式场合才会穿的黑礼服,平时那头茶棕色的蓬松卷发被打上了一些发胶,稍微做了个造型,这让他看起来褪去了些冰冷阴郁,阳光开朗了很多。
伊诺斯一进来就和埃德蒙对上了目光,他冲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埃德蒙仔细看了看,发现他还在眼角处扑了些晶莹的闪粉,在礼堂的灯光下像星星般闪闪发亮。
按顺序伊诺斯是第四个要上台的,他小声说着:“对不起我来晚了。”就连忙在芬妮身边落了座,芬妮被他这身打扮惊呆了:“上帝啊,你今天穿得花里胡哨,是准备来结婚的吗?”伊诺斯只是淡然地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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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社员的汇报很快也结束了,主持人刚提及芬妮的名字,她就迫不及待地跑上讲台接过了话筒去。她选的书是《大鱼》,一个具有童话风格的美丽故事,埃德蒙没有看过这本书,却陪着希恩看过这本书改编的电影。埃德蒙还记得,当时希恩看得津津有味,他自己在途中睡着了好几次,还被希恩一顿数落。
芬妮讲起自己的读后感来有模有样,用词和风度都完全不输那几个文学院的社员,埃德蒙听她汇报的最大感受就是,这姑娘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没想到她的内在还有如此细腻的一面。
终于轮到伊诺斯上台了,他是今天上台分享的社员里唯一一个全程用法语汇报的人。幻灯片被播放出来,埃德蒙看见,伊诺斯选择分享的书不是《尤利西斯》或《战争与和平》,而是一本天体物理学科普着作《直到时间的尽头》。
当伊诺斯调整好麦克风正式开始他的汇报时,埃德蒙就被他的表现惊呆了。
埃德蒙曾为了哄希恩开心硬着头皮看了许多法国歌剧,让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歌剧里的法国贵族们总是举止得体,温文尔雅,埃德蒙还曾嫌弃他们自恃清高,端着架子装模作样。而现在,在他眼前的伊诺斯就像是歌剧里那些贵族,但他毫不做作,他像米开朗基罗塑造的某座雕塑被赋予了灵魂,对宇宙和生命侃侃而谈,一切都是那么从容不迫。
伊诺斯的法语口语标准又流利,在场的人却没几个人能够完全听懂,他们便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其他细节上,坐在离埃德蒙最近位置的两个女生在聊天,一个对另一个说:“这就是法语专业第一名的所罗门同学啊,看起来还挺帅的。”
另一个回复她:“别打他的主意了,我可听大家都在传,说他只喜欢男生。”
之后的交谈明显压低了声音,可埃德蒙还是听了个大概。“你觉得他是攻是受?”“说不好,似乎是哪个都很有道理,两个都是也说不定。”“我赌一杯南瓜奶昔他是攻。现在这世道,不都是k做攻daddy做受?”
埃德蒙光顾着听她们两个的悄悄话,没注意到讲台上的伊诺斯不知什么时候汇报结束了。他下了台回到原位坐着,不一会儿埃德蒙的手机就收到了条信息,是伊诺斯发来的:“教授,我刚才的表现怎么样?”
埃德蒙说:“你今天真的很漂亮。”
伊诺斯:“谢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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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蒙:“礼堂里聊不方便,咱们到外面说吧,我在门口的凳子上等你。”
埃德蒙发完这条消息就从后门溜出了礼堂,走出礼堂所在的主楼后,外面的空地上有一方长凳,他在那儿坐了下来。不一会儿,伊诺斯也找了个理由提前离席,出来找埃德蒙了。
主楼离学校大门不远,埃德蒙向伊诺斯提出去校门口的小吃店里坐坐,那家小吃店正是伊诺斯过去常和兰金一起去的地方。虽然不免引起了一些伤感之意,但伊诺斯还是同意了埃德蒙的请求。
到了小吃店里,埃德蒙似乎是记着伊诺斯说过的话,于是就买了一个牛肉塔可给他,伊诺斯看见这个塔可,想起过去几个月里这东西总是兰金买给他的,就更没有胃口了。他叹了口气,把塔可放在一边。
埃德蒙见状,也不问他缘由,把话题引向了一旁:“我没想到你会选择分享那么一本书。”
伊诺斯说:“我虽然不擅长解理科题,但却对相关的知识很有兴趣,这本书是科普宇宙和量子力学的,作者的文笔也很美,文学性强,他把那些知识讲得浅显易懂。我就是看了它才彻底了解了‘熵’的概念。”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不过兰金曾因为这件事笑过我,他说他刷科普短视频一两分钟就能了解的知识,我却花了一个小时看书才弄懂。”
“好吧。”埃德蒙低头沉吟着,“或许他说得有一定的道理,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有些传统的获取知识的方式是会被越来越少的人选择。但是伊诺斯,传统并不都是坏的,那些刷短视频的人是体会不到静下心来坚持看几个小时的书并牢牢记住一个知识点的每一步推理过程有多么快乐和满足的。所以,别想着该死的兰金了,愿意通过看书来积累知识真是一件很酷的事。”
伊诺斯一下子笑了:“噢是啊,他确实该死。”
午后的小吃店里很幽静,前台顶着一头蓬松爆炸头的黑人小哥都趴在桌子上小睡起来。埃德蒙又和伊诺斯聊起了他写的,就剧情和人物展开了一些探讨,顺便埃德蒙还请教了伊诺斯一些法语知识。
“威尔金的原型是你吗?”埃德蒙问。
“是,但他大概和我只有百分之四十的相似。”伊诺斯说,“如果我的人生里没有发生那件意外……我大概还会在红灯街呆上很久,可能还会染上酒瘾、毒瘾和性瘾,然后像威尔金那样真正陷入堕落,您就看不到我坐在这里跟您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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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很清醒,及时止损,没有一错再错。”埃德蒙摇着头说,“而我已经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弥补这个过错了。”
伊诺斯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我最近睡觉时总是翻来覆去地想一件事。希恩变成这样,是不是我的过错占主要成分?我总觉得他永远是那个活在黑暗里迫不得已向我求救的孩子,我以为自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可我那时以为所谓的爱就是纵容一切……现在想想,我本该在第一次撞见他和别的男人上床时就严厉制止他……”
看到埃德蒙一提到希恩就发愁和伤心的样子,伊诺斯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他只能轻轻拍拍埃德蒙的手背:“但教授现在意识到了就不晚,您还是决定和他分手了,往后不用被他拖累了。”
埃德蒙说:“我当时对他承诺要给他留好归宿,不会让他在外漂泊无依,但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安顿他,他在高中就辍学了,考了两年自考本科,没有考上,他现在没有学历去找一份轻松稳定的工作,那些体力活和零工他以前也不是没打过,没有一个能做得长久。即使分手,我也不希望他余生只能住在救济所靠低保金度日。”
伊诺斯思考良久,忽然想起了一个重要信息,这个信息或许能解决这件困扰埃德蒙的事情。
“教授,我记得您说过希恩精通法语,对吗?”
埃德蒙点头:“他的母亲是法国人,所以他的法语不错,但并不到精通的地步。”
伊诺斯说:“希尔小姐跟我们聊天时说过,她的男友开了一家网络公司,现在公司上升期需要招人,尤其需要有外语基础的人来给国外的网络做翻译,她告诉我们如果有谁想做兼职可以试试,我觉得希恩做这个工作是最合适的。”
埃德蒙听到这里,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也许伊诺斯提供的消息真的可以帮他一个大忙。希尔小姐和埃德蒙也算是同事,尽管交集不多,但介绍希恩去她男友的公司工作,应该不算是一件困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