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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贺仟叫我出来做什么,但我还是到学校里约定的地点等他。
半晌后看到他的身影,他向我跑过来,满脸笑意。
“怎么了啊。”我不解,“你好奇怪。”
他嘿嘿一声,挠挠头,“去小厨房给你熬的姜片红糖汤,趁热喝。”然后把饭盒拿给我。
我有点惊喜,“你熬的?”
他嘿嘿一笑,“我熬的,也是胡乱加一通,红糖放的挺多的,应该挺甜。”他说,“对了,这还有个汤婆子给你,天冷拿这个暖暖。”
我看了他一眼,“你先拿着,我先尝一口。”说着打开饭盒就要喝起来。
“诶!你你回去喝,这里涨风冷气的。”他忙阻止我,“我就是因为不能去你们nv生宿舍,所以才大老远叫你出来给你,不然我早就送到你房间了。”
“好。”我应他。
上次因为生理期加上训练让我心情低沉,他又在我身边叽叽喳喳个不停,我被烦的吼了他一句,后面我又意识到我不对,忙和他道歉。许是他本就t贴,看出我身t不舒服,今日特地来送我红糖汤和汤婆子。
“实在不舒服了就请假,别逞强,为难自己。”他说,语气里有些埋怨。
“好啦,我心里有数。”我说,“快回去吧,风这么大,我是有汤婆子暖和了,冻着你怎么办?”
他笑起来总是嘿嘿的,看起来很傻,“都来h埔军校了,还怕冻着吗。”
“你呀你。”我指指他,“快回去吧,周末再见。”
“嗯嗯!”他又傻乐,“好嘞!”
我边往回走边抬起汤婆子来仔细端详,就遇到了舍友小林,小林这nv孩总和我挤一张小床,粘我粘的不得了,有什么话也都和我说,即使她年龄b我大,但孩子气改变不了。
“这什么!给我看看!”她一把拿过我的汤婆子,“汤婆子?好啊!哪来的这小玩意儿?”
“同学送的。”我无奈道。
“哪个同学?”她也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用铜做的保暖炉,“你这饭盒里装的什么?诶哟,不会是”
我无可奈何,00她的小脑瓜,“我喜欢的那个男生送的,你知道他,我之前和你说过。”我说,“这就是他熬的红糖汤,我们回去一起喝。”
小林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眯着眼睛看我,然后又不怀好意的起哄,“有戏了!有戏了!”
“去去去。”我一把揽过她,“回宿舍。”
真正和贺仟相识相知,是在五年前。
其实在那之前,我们就是校友,我们都在北京大学读书,我常常能看到他,他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看起来有点长,但我们从没接触过,只是互相眼熟。
“同学们!我们坚决反对巴黎和会的决议!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要给他们点颜se看看!同学们!罢课!上街!”
随着学校里学生会领导学生的一句上街,大家都浩浩荡荡的高举白纸黑字,一团蜂拥在大街上。
我也是这次运动里激进的一份子,我走在前方,高举着“外争主权,内除国贼”的旗帜。
“拒绝在巴黎合约上签字!”“拒绝在巴黎合约上签字!”
“废除二十一条!”“废除二十一条!”
带头的喊一句,后面的同学们跟着也大声喊一句。
成百上千的同学们浩浩荡荡走在街上,气势磅礴。
“还我青岛!头可断!青岛不可失!”
“还我青岛!”“还我青岛!”
同学们高喊着,怒吼着,直到前方出现政府驾起的路障。
只见一名头发有点长,梳着中分的同学穿过人群,冲了出来,看着我们,看着大家。
“同学们!自古变法运动,无不流血!无不牺牲!”他举起双手高喊,“中国,是中国人的中国!我泱泱大中国的土地可以征服而绝不能断送!中国的人民可以杀戮而绝不能低头!”
“对!”“对!”我和同学们开始高喊,“合国民之能力!挽救危亡!si生以之!义不返顾!”
“同学们!别怕!跟我冲!”那位同学呐喊一句,于是所有以我为首的同学全部冲了上去,推翻了那路障,继续在街上高喊着。
“卖国贼!曹汝霖!打倒卖国贼!”
大家在赵家楼门前高喊,我跑上前,使出全身的力气,一脚踢开了大门。
“同学们!把这卖国贼的宅邸放火烧了如何!”我高声喊道。
“好!”“好!”
说时迟那时快,同学们一窝蜂涌了进去,顿时开始砸的砸,掀的掀,我更是烧起一把火,狠狠摔在这卖国贼住的屋里。
随着火势越来越大,同学们才解气般渐渐退出来,大家走时还不忘在他宅邸门口啐一口唾沫。
“同学们!继续上街!”我喊一声,随后同学们继续上街喊着口号。
游行进行了很长时间,直到天黑。
我偶遇了今天那位站出来振奋人心的男同学,我看着他,冲他礼貌微笑了一下。
他好像不打算走,半晌开口问我,“明天你还上街吗?”
我能看出他有点像在找话题,“是啊,我一定要上街的。”
“同学,你你叫什么名字。”他说。“我常常见到你我很眼熟”
我冲他笑笑,“我叫朱娅,你呢。”
“我?我叫贺仟。”他说,我看出他有点紧张,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
“很有书生气的名字。”我说,“你好!贺仟同学。”说着我背靠栏杆,向他伸出手去。
他有点笨拙的握上我的手,“你好朱娅同学。”
他挠挠头,一改白天亢然挥喊的样子,“朱娅同学之前见到朱娅同学,以为你是很善良的nv孩子。”
“哦?”我饶有兴致看着他,“那贺仟同学说说现在为什么不善良了?”
他身t骤然一紧,“不不不!我没有说朱娅同学不善良的意思!我是想说朱娅同学很勇敢白天的时候就那样带领大家把曹贼的房子烧了不是不是不善良我不会说话”他说。
我被他的笨拙逗笑,“贺仟同学是想说平时以为我是个温顺的nv子,没想到我会那么彪悍吧。”
“不不!”他连忙摆手,“不彪悍!一点也不彪悍”他说,“我觉得朱娅同学很勇敢!所以,想认识你。”
我忍俊不禁,“现在认识喽。”
“嗯!”他猛猛点头,然后像是想起什么来一样低头看了一眼钟表,“不,朱娅同学我走了!家里有事!”
“回见。”我摆摆手。
我们的抗争是有意义的,1919年6月28日,中国代表团拒绝在《凡尔赛条约》上签字。
但之后的日子一直不太平,乱世动荡下,所有人都怨声载道。
1924年,h埔军校建立,我立马放弃报社里安稳的编辑工作,投身军校。
入学的那天还在春天,我在人群中瞥到熟悉的身影,但又不敢确认,只好亲自上去看一看。
“贺仟?”我试探的拍拍眼前的男孩,他回头,我才确定。
“朱娅同学?!”他有些惊喜,“好多年没见啊!没想到能在这里再次见到你!话说,朱娅同学为什么在这里?”
“我来参军啊。”我说。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你?”但后又消减了这一震惊的情绪,“那我们以后就是同学了!”
他再次握住我的手晃了晃,“没想到能和朱娅姑娘再次成为同学!”
“我也很开心再次见到你。”我说。
军校里的课程,主要是政治课与军事课为主,后来增添了文化,外语和自然科学的课程。
期间我和贺仟的感情迅速升温,渐渐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身边同学总是起哄,但不怪他们,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我喜欢贺仟。
我也从不遮遮掩掩我喜欢贺仟,每当和舍友小林还有别人提起他,我都说他就是我喜欢的那个男孩子。只是这话貌似还没传到贺仟耳朵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周末我们总是在一起,因为平时的课程很紧,我们见面时间很少很少,所以自然要趁周末腻在一起,我们一起去下馆子听书,又或是偶尔去电影院。
贺仟喜欢吃盐水渍的毛豆,我总让他少吃点,因为吃多了会肚子疼。
我有一段情呀唱给那诸公听呀
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
让我来唱一支春山恨呀
细细呀道来唱给诸公听呀
我学着戏子的腔调,假装拨弄琴弦,给贺仟唱曲。
贺仟的老家在上海,想必这种苏腔他会很喜欢。
春山好风景呀美不过清秋君呀
万般风情撩动了冰河心呀
竹舍里衣裳半解呀眼迷离水涟涟
我的师尊呀
一曲毕,贺仟还是看我看的入迷。
“商nv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h0ut1n花。”我喃喃着。
“什么?”他才回过神来,“娅,你唱的很好。”
“商nv怎会不知亡国恨。”我说,“在古人眼里,b1a0子无情,戏子无义,商nv卖唱似乎只为钱财。可时局动荡,战火纷飞,这亡国之恨,商nv怎会不懂。”
“是啊。”贺仟看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要突然说这个,但还是应我。
“当一个国家被列强侵略,天下百姓蒙受苦难时,救国,是整个社会,整个民族的大事情。”我说。“这骂名,不要安在nv人身上了。”
我想的有些入神了,半天思绪才回来,我起身拍拍身上尘土,冲他微笑,“走吧,该吃饭了。”
“你要给我写信,知道吗?”我抱着他的脸,“你一定要给我写信,好吗?贺仟。”
从h埔军校毕业后,他参加了八路军,上层安排他要回上海了。
在火车站台前分别的时候,我叮嘱他要给我写信,他却掉下泪来。
我本不想哭的,但他的泪一滴一滴滴答在我手上,ga0得我鼻子也酸了。
“哭什么,又不是见不到了。”我说,“我等你回来。”
他一发不可收拾的开始ch0u泣,紧紧抱住我,“等我,一定要等我。”
“我会等你。放心吧。”我说。
火车鸣笛的那一刻起,他流着眼泪在玻璃窗户里和我挥手告别。
“走吧。”我也朝他挥手告别,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我才卸下情绪,蹲下痛哭。
动荡年代,这一别真的不知再见是否容易。
我只期盼他能给我写信。
我和他信仰不同,我参加了国民军。
我一直所信仰的,都是能让中华民族解放的人。
时间会冲淡一切,这话不假,我的生活好像渐渐回归正轨,只有在暴雨淋漓的夜晚睡不着听雨声时偶尔想起他来。
我把他给我写的信都放在床头柜里,那是一的牛皮纸的味道,令人安心。
1927年4月,在我投身两年后,国共第一次内战爆发。
他不再给我写信了。
我再也不抱和他再见面的希望了。
即使见了又能如何,我们会坐着叙旧还是互相拿枪抵在对方的脑袋上。
我们信仰不同,ai情也自然到此为止。
情ai从不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东西,我只想保家卫国。我只想国家和平。我只想人民幸福。
“跟我走吧,娅。”
那是1931年的春天,就像当年入学h埔军校一般的天气,我和他重逢。
这是五年来的再次见面,我已然是上士,他貌似也在对面党里混出了自己的天地。
我们对视,良久无言。
那天他穿着一身中山装,我穿着一身大衣。
“好久不见,娅。”他缓慢开口,我竟不知该回答什么。
相知十年,相ai一场,我竟不知我们会走到向今天这般。
“好久,不见。”我答。
其实脑子里有那么一瞬间,我闪过我要问问他后来为什么再没给我写信的想法,但我明明心里已经知道答案了,不是吗。
“你,过得好吗。”我开口问,然后又想缓解这凝重的气氛,于是尴尬笑笑,“你瘦了。”
“没有你的日子,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他说。
我整个人僵在那里,身上如同有虫子在爬。
“跟我走吧,娅。”
他开口,向我伸出双手。
我何尝不想握住他的手拥吻他,但我知道他的意思是想让我加入共党。
“你ai着的,你信仰的三民主义,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他说。
“会回来的。”我说,“只要只要中国只有国民党,只要把异己都除掉”
他苦笑,“那你也要把我除掉吗。”
我愣在那里,眼泪就快要流下来。
在眼泪决堤前,我转身就走。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幅掉眼泪的丢人样子。
我听到他跑向我,然后从后面紧紧抱住我。
“没给你写信是因为局势太紧张,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找你,为了带你跟我走。”
我一点也没听进去他说的什么话,我只呆愣愣的站在那里,享受那片刻再次拥抱的温暖。
“跟我走吧,求你,娅。”他语气颤抖着,“我不能没有你。”
我努力让自己不发出擤鼻涕的声音,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哭了。
我何尝不想和你走。
我ai你,但我更ai我的党。
我掰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次他没再次追上我。
就这样到此为止吧,这是我们最好的结局了,至少没有si在对方的枪口下。
从此再无音讯。
又两年春,我回到母校,坐在母校里的长椅上,眺望着前方的树。
那碗红糖汤很甜,很热,很暖。
我的心为你开了一扇门,但它现在锁上了。
我本以为我们这一生就如此,可动荡的时局令人计划赶不上变化,东洋鬼子打进了东北,形势极其严峻,我万万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1936年末,为了一致抗日,国共宣布第二次合作。
再次见到他,他已经是八路军的集团总司令,我已经是上尉。
再次见面我们什么不紧要话也没说,只顾着一起安排战略计划,我们都心知肚明,此刻一起保家卫国把敌人赶出中国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都快不惑之年,早已不是当初热血澎湃上街游行的学生小孩了。
百忙之中的闲暇时间里,他托属下给我送来一盒毛豆,还有一封信。
我们又五年没见,我们人生的五年不多了。我知道无论说什么我们都回不到过去了,我知道我们现在已经三十六七岁,脸上也有皱纹了。从百忙时间ch0u出一阵功夫给你写这封信,就当我在对你诉说旧情吧。允许我在不工作的时间对你说说话。我本以为这辈子我们再也见不到了,但更令我没想到的是,你竟仍然未嫁,我也依然未娶。
我最后悔的事是那年春天我没有抱紧你,我知道我们意识形态的不融洽,我知道我们没有未来,但我只想多抱你一会儿,哪怕一会儿。
信里没有格式,字也只有寥寥几行。
我打开那盒毛豆,盐水的香味充斥我的鼻腔,我尝了一口,笑了。
我也不知道是哭了,还是笑了。
我的部下和他的部下貌似都知道他们的领导们曾经有一段旧情,所以总会在汇报战争情况的时候,也顺带提一些贺仟本人的身t情况。
这天我的部下火急火燎的跑过来,和我说贺仟腹部中弹,昏迷不醒。
听到消息的我顿时眼神一阵空白,站都要站不起来,但还是强装镇定。
“朱长官,现在怎么办?”
我知道现在不是能顾及他的时候,“还能怎么办?接着打呀!”
“是!”
“回来!”我喊。
“怎么了长官!”
我扶额,“没事,告诉战士们有我一日就不会让他们白白送si!”
“是!”
那场战我军大胜利,所有人都暂时松了口气。
我脱下军装,换上便装。当看到躺在床榻上面se惨白的贺仟时,我再次眼泪决堤。
我再也不在他面前忍着情绪了。
“我。”他说话声音很微弱,“娅。”
我坐在他床榻前,摆弄他的头发。
他的头发还是像年轻时候一样乌黑发亮。
我的泪落在他的鼻梁上,于是那颗泪也从他的鼻梁上滚落,看起来就像他也落泪了一样。
我握紧他的手,泪一滴一滴扑簌簌掉在他手背上。
“娅。”他艰难开口,“我们好久没这样了。”他说。
“我们好久没这样一起待着过了。”他说,然后抬起另一只手,“娅。低一点。我想00你的脸了。”
我附身低头,他握住我的脸,我能感到他手上全都是粗糙的茧,磨得我脸疼。
他抹去我的眼泪,我抓住他的手。
“等咱们把鬼子赶出去之后,咱们结婚好吗。”
“结婚?”他权当我是情绪上头之后的胡话,“你不当你的官了?”
我摇摇头,眼泪愈发大颗,“不当了,我不当了。我只要你,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都依你。”他说,“忙活了大半辈子,打了大半辈子仗,结果身边的人还是你。”
我突然有些孩子气,躺在他x脯,“你想要小孩吗?”
他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但又不能笑的太厉害,因为会劽到伤口。
“打完仗再说。”他说。“快打完了。”
我委屈流泪,“贺仟。”
“打完仗,和我回上海吧。”他说。
“嗯。”我应,“这次真的要和你走了。”
我趴在他x脯上,他轻抚我的头发。
“你还是ai穿粉se。”他说。“在学校的时候你就ai穿粉se。”
我点点头,“我真的没想到还能再抱着你说话。”
他笑了,“我也没想到。”
那晚我抱着他,听着他的呼x1声,一夜无眠。
他为我带上戒指,说这辈子非我不娶。
那是一对银对戒,两只上面都刻着囍字。
他说再没人能分开我们,我真的以为我要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