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每天早起去实验室学习，偶尔围观他们进度，时间逐渐推移到开学。我的确从他们的实验中摸索出属于我的对于时空魔法的感悟，甚至尝试过自己复现改良，但从来没展示给任何人。
做人类不能过分聪明，我从前的家人总是这么教育我。
要中庸。世界上坏人太多，他们会盯上我，哪怕只是有一点点比不过我的地方。
开学已经过去人类历将近三十余天。办事人员一般属于普通人，效率奇差，脾气不好还容易罢工，玛蒂尔达是这么和我形容的。在她嘴里，普通人与法师划开条界限，就好像高等魔族切割低等魔族那样不可逾越。
她没有坏心，只是人类自从学会如何使用法术以来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开学典礼筹办得很隆重，在平时用餐大厅里进行。我严重怀疑只是因为怕我们吃太多好吃的，据史莱姆们说最精华菜品都集中在学院和富贵人家的餐桌上。两种人当然有交集，可总有没交集的部分。
流光溢彩的餐厅兼礼堂内，数张长桌排开，桌上全是人类认为的美食。我没有跟随玛蒂尔达他们坐在进阶法师席，而是独自缩在新生里不敢吱声。
我社恐犯了，看起来大部分人全相互认识，就我是外来小孩，这场景能把我逼疯。正当我的头低到快缩进长桌下面时，礼炮拉响，宣告典礼开始。
须发皆白的老头颤巍巍走上演讲台，是这座学院的校长阿莱尔。此人据说还是第二版魔法基本原理参与编辑者之一埃里克悄悄告诉我那版也相当臃肿，和第三版编者是同事，当年还因为版本变换这件事扯过皮。
“尊敬的女士、先生们，以及在场诸位老师和同学。”阿莱尔微微颔首对台下最前排王公贵族们致意，顺带略过学生：“欢迎来到碧斯国第二魔法学院开学典礼的现场，鄙人阿莱尔代表全体同学对诸位赏脸光临不胜感激。”
他嘴上叭叭叭，等得菜都要冷掉了。我看见派欧尼尔跟在他身后鼓掌，丝毫不关心他的弟子都坐在哪里、干些什么，没发现史格勒顿近乎风卷残云清空周围餐盘。好在食物随时会有学校里天生擅长空间法术的妖精补充，否则就按他的架势派欧尼尔会被怀疑虐待学生。
玛蒂尔达和法缇歌窃窃私语，手上动作没见慢，不时担忧瞥向我。单看眼神我都知道她要对我说什么，小史莱姆怎么能不合群呢？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真没人欺负我，我闷闷切开块牛排，就是不擅长交际而已。
“嗨，同学！别紧张。”我浑身一颤，发现是边上女生小声拍我的肩膀：“你还好吗，看起来脸色不太对劲的样子。”
“没，没，没事，谢谢您。”
可恶，明明我在史莱姆堆里也是外向的社交恐怖分子，怎么能堕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只能说，人类和史莱姆差别客观上来说也确实够大的。
“你来自哪里？自我介绍下，我叫赫尔墨斯，在这之前毕业于教会小学。”
“我，我，我叫史莱姆。我，我以前一直在城郊，是，是家里人教我知识，的。”
赫尔墨斯把柔顺红发撩到耳后，露出甜甜笑容：“我可以有幸成为你的朋友吗？”
我今天穿得非常普通，看不出半点贵气，周围则都是金线加绣，隐隐有自己抱团的趋势。不出意外的话，她其实也很孤独害怕，按着装看她也属于平民出身的孩子。
我把魔杖在手臂里藏得更死：“如果可以的话，我很高兴认识，认识新朋友。”
“史莱姆，你真可爱。”赫尔墨斯笑得前仰后合：“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你这样可爱的小孩啦。”
“你看起来，也和我差不多大嘛。”随着交流，我的口吃也慢慢改善，能够更流畅进行对话。
赫尔墨斯轻声到再差点就听不清在说什么：“在教会，我已经不算小孩子啦。”
我想起一些不太恰当的地狱笑话。当我直面可能受害人，我发现它们实打实来自地狱，只因为远离我前世生活才能被当做笑话来谈。
“对了，这几天我没在公共休息室见过你。你是不是迷路了，没找到校舍先回家睡？”
“没有，我来得太早，住在其他地方。”我含糊糊弄她。
开玩笑，住在进阶法师宿舍这种事情怎么能在这么多人的饭桌上直接说出去，我又不缺心眼。但是我不愿意搬走，一是包括派欧尼尔在内没人让我搬，二是玛蒂尔达就住在我隔壁，我不愿意。
“按照餐桌次序，我们会进行分班。到时候我们就都在c班，可以一起上课啦！”
“我……我……”我不舍得松开她对于这年纪来说不该升起这么多茧子的手：“好。”
“你的手好软。”赫尔墨斯傻笑。
看见我魔杖的贵族小孩看够热闹，见状不禁嘲讽：“看看你的魔杖。你怎么好意思和平民玩在一起，还穿这么泛着穷酸气的衣服？我可没听说谁家有这种癖好。”
赫尔墨斯松开我的手，受伤而震惊地望向我，眼中满是惊慌与不可置信。她的魔杖甚至并不是定制的款式，看起来像不知道第几手，也让我意识到那个精灵老板居然坑我钱。
“怎么，你的贵族血统有让你能够跳级？为什么你要和平民坐一桌用餐学习，是因为你的血统还不够优秀吗？”为了赫尔墨斯，我决定勇敢一下。
贵族显然没想到我居然会做出他们心中背叛的举动：“难不成你那根崭新魔杖是偷来的？”
“怎么回事？”声音太大引来众人注视，一位女性从教室席起身，很是严肃，满脸写着不好惹。
时常看向这边的玛蒂尔达姐姐安抚地对我眨眨眼，示意面对最严厉教授也别紧张。我知道她是谁，哈尔斯教授，教授进阶法师法术工程原理，兼任纪律监督。
“史莱姆，你来说。”她显然从派欧尼尔口中听过我。
“是这样，我结交赫尔墨斯小姐的行为似乎引起了这位同学的不满，在我反驳不该歧视平民同学后质疑我魔杖的来历。”
“奥索卡，你对这发言有什么需要提出质疑的地方吗？”
贵族孩子低头嗫嚅，显然也是听说过哈尔斯赫赫威名：“我只是气恼贵族怎么能结交平民。”
“史莱姆的魔杖是被那位精灵亲自赠予的，来历正大光明。如果没有疑义，明天把用餐喧哗的检讨提交到我的办公室，我希望至少有三千词。”
“还有你，史莱姆。”哈尔斯不太赞同看向我，显然是对派欧尼尔的迁怒：“你也必须交。”
我极小声答应，惹出事端的魔杖捏在手心。
我真的做错了吗？我不认为，我觉得我据理力争是正常的。如果有什么原则性错误，肯定是坏人类思想有问题，反正不会是我——哪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划分，同物种都划分这么森严的阶级，人类吃枣药丸。
可惜我还没有强大到能够无视人类条框纪律的境界，我只能捏住我的魔杖。我在努力学习，也能感觉由于史莱姆体质速度比他人要更加迅速，但我的理论还不够扎实。
自己实践出来很难的，效率还不一定高。人类拥有浓缩和简化过的精华，我必须抓住我的机会。
听见魔杖来历，四周爆发出惊奇讨论，声微不绝。我把魔杖死死藏在衣袖里，感觉它在发烫，无比想要施展点什么术法来证明自己的愤怒。
它很适合我，因为我有足够锐气；同时不适合我，因为我现在还不该表现出来。
人类太多，我害怕。
魔杖不随我心意剧烈抖动着，好像控制住我的神经，从宽大衣袍中解放出来。心里有声音在轻笑，你可是魔族，你不应该给自己施加那么多枷锁，况且你注定要高光。
“安静。”单词自我口中流出，引发元素共鸣。
新生大面积合上嘴唇，发现自己再开口时已经无法道出任何语言。我在空档期学会的基础咒语蕴含效力惊人，哪怕魔力已经被控制到很少的地步也能使远远低于我的人闭嘴。
看吧，心里的声音说，你果然生而不凡。
等我想要回忆这声音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它却奇迹般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似乎又闯了点不大不小的祸。
玛蒂尔达作为进阶法师们坐在前端的代表之一挥舞起她的法杖，把我下的禁制解开；在哈尔斯再度想要惩罚我前，她纵容而欣慰地为我鼓起掌。
“太棒了，宝……史莱姆，我没想到你的进步这么快！”
派欧尼尔也开始正眼看我，和哈尔斯商谈能否减少我的检讨。很多世界总是强者为尊，既然我能有优越表现，那么我就会获得更多偏爱和优待。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不是很大可能而是绝对要被孤立。这对我来说并不坏，更何况我讨厌社交，省下时间还能多看几页原理。
贵族在害怕我，平民也在害怕我。我将成为异类，可是异类难道就很坏吗？
接下来时间我都没被打扰，安心用完餐。平静之下，我知道我的名号将被迅速传开。
吃得不够饱。我能够清晰感觉到自己在来到人类世界以后对摄食的需求增大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瘪瘪嘴跟随大部队离开，和玛蒂尔达他们汇合。
玛蒂尔达看四下没什么陌生人，安心激动地亲吻我的额头：“你真是太棒了，小史莱姆，今天晚上我会把法术大全放在你的床头当做礼物。它按元素及强度分类，我相信它将成为你重要的伙伴。”
“天呐，我难以想象玛蒂尔达以后成为母亲将会多么溺爱她的孩子！”埃里克调侃，听起来语气酸酸的：“喂，这孩子今天可是闯祸了啊！”
玛蒂尔达毫不在乎：“那只能证明他们先做错了，史莱姆可是乖孩子，如果没生气不会越界的。”
“法术大全，法术大全……不愧是伯欧落家族的大小姐，出手真是太阔绰了。”法提娜完全没在意风起云涌，抓住我的手：“史莱姆，你上课的时请借给我有关水木的部分吧，它真的很难借！”
史格勒顿没发言，沉默抓住我另外那边衣袖。
哇，玛蒂尔达好像真的是大富婆诶。
“可以哦，只要不损毁或者转借给别人。我想谢谢大家这些天帮助我。”
玛蒂尔达捏了捏我的脸。
“说起来，教授和皱眉头讨论了一下，史莱姆的惩罚被取消了，换成用法术维持北楼走廊和楼梯卫生一周。”他们都管哈尔斯叫皱眉头，相当生动形象。
埃里克也馋，馋得比较隐蔽：“不如我现在就开始教你如何让地面干净吧。”
“你个矿石土系法师少凑热闹，史莱姆是风木系，和你的施法有区别。”法缇歌不愿意错过这个好机会：“我正好学过！你想知道风还是木系的改良版？”
“停。史莱姆应该回去整理书籍了，可以顺便在书里找。”玛蒂尔达把我解救出来。
我回到房间翻开书中有关最基础法术的部分，不由笑了出声。无论哪种我都能学，不过认识派欧尼尔手下的学生，我真的很幸运。
我怀念被朋友围绕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