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二○一○年五月四日
下午是系上垒球队的练球时间,我们这几个系垒队员说好了星期一下午不排课,不然实在很难乔出一段大家都有空堂的时间。
但是我从开元寺回来之後,整个下午总是觉得心不在焉的,何昊雄教授离去前的邀请,一直在我脑海中萦绕不去,满心期待着今晚与陈文钦教授的会面。练球的时候,我的心里也一直浮现出郑成功的影子,想起了郑成功与荷兰人的台江战争,想起了武侠里万云龙郑成功与陈近南陈永华创立的天地会,想起了冯锡范如何y谋杀害郑克臧。
铿!
一颗小白球飞上天际,和白se的午後yan光融为一t。我将注意力从三百多年前拉回现实的球场上,靠着身t的自然反应计算出球的抛物线,跑到了定位、举起了手套,挡掉部份斜照的刺眼强光,也对准那颗朝我飞袭而来的小白球。
随着球皮与手套皮革碰撞、磨擦的声音响起,同时结束了今天下午的例行练球。
「澐杰,我们要去喝绿豆汤,要不要一起去?」
练球结束,队友总习惯相约去吃碗冰或喝杯饮料,这几乎已经成为球队练球的固定行程之一,我也从不曾拒绝,但今天我却摇了摇头。
「不了,我等一下还有事。」我一边收拾着球具,头也不抬地拒绝了。
「该不会是要约会吧!喂!如果交了nv朋友,可不能瞒着我们这群兄弟喔!」队友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笑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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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啦!我是真的有事。」
匆匆收拾好球具,我背起球具袋、跨上单车,准备前往历史学系的系馆。这辆单车是我最近才刚买的,复合式车架的下管是银白se的铝合金,上管是有黑白两se烤漆的碳纤维材质。为了在即将来到的暑假里进行一趟单车环岛旅行,我还特地把原厂的登山车胎换成了防刺的旅行车胎,座椅後也装上了放置马鞍包的货架。为了储备环岛的t力,最近只要一到假日,就会骑着单车到安平,再沿着滨海公路骑到七gu。
当初跟着我来台南的并不是现在座下这辆单车,而是一辆国中陪着我上下学的hse自行车。国中就读的学校位在半山腰,每日得骑单车爬坡二十分钟才到得了学校,所以在父母资助下,我买了辆既轻盈又帅气的公路自行车,当时几乎算是全校最拉风的了。只是这辆自行车在我上大学半年後的某天,正当我在育乐街觅食完毕,一走出餐厅时就惊觉我将永远失去它了,这辆自行车从此杳无踪迹。
进了光复校区的大门,h昏的yan光从左侧斜照过来,和煦地不像是南台湾的太yan。结束了一天课程的学生,三三两两走出系馆,漫步在光复校门通往云平大楼的云平大道上。篮球场上的每个篮架都已经丛聚着五、六个推挤跑跳的学生,活动中心前广场也聚集着准备社团练习的学生,一幅看似忙碌、却又感觉悠哉的景象。
我索x跳下单车,牵着单车朝云平大楼的方向闲步而走,大楼前广场上立着一对朱铭大师的铜雕作品「飞扑」,简单却苍劲的线条,呈现两名武林高手对决时的激烈与紧张。右侧就是统计学系所在地的管理学院。
我在云平大楼前向右转,来到了平常上课的统计学系系馆,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走进系馆大门,而是再左转往中文系的系馆前进。
穿越一条蜿蜒通过草坪的石板小径,此时右侧出现一面不属於这个时代的墙垣,墙上老榕盘踞,气根深植墙砖,像是正在恃无忌惮地x1取的古墙残存的养分,被x1净养分的墙垣逐渐遭受榕根的崩解,尽显残败沧桑。这道墙就是台湾府城的小东门段城垣遗迹。
但小东门段城垣中间的城楼门额,却突兀刻写着「小西门」,虽说是「小西门」,但城楼却又是错乱地面向东方。原来这个城门的遗址本在西门路与府前路口附近,因为道路拓建工程面临被拆除的命运,有赖当时罗云平校长的大力奔走,才让小西门得以幸存在此。城门前设置的两座清代古pa0,倒是增添了城墙的防御气氛。
小西门的右侧就是中文系系馆,至於前方正对着的,就是今晚与陈文钦教授会面的地点,历史学系系馆。身处在历史学系的系馆旁,或许是古城门最合适的安置地点;而在这个古城门遗迹之前,或许也是历史系馆最恰当的所在地吧!
这一带是我课余时散步闲游的地点。历史学系系馆前方的成功湖,杨柳垂岸、拱桥横越湖上。成功湖旁的榕园,绿草如茵,当中一棵主g笔直的巨大榕树,枝叶繁茂厚重,形如伞盖,松鼠悠游其中,让人几乎忘了这个校园有多麽靠近市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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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璇和我约在小西门前碰面,再一起前往历史系馆。五月的日照时间已经相当长,傍晚六点的天se还相当明亮,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我左右张望了一下,还没有看见毓璇,於是一pgu在小西门前的草地上坐了下来,抬头看着眼前这栋古意盎然、充满文艺复兴风格的历史系馆,没有脚架的单车就陪着我躺平在草地旁的柏油路上。
这栋两层楼的建筑是国定古蹟,在日据时期是日军步兵,应该是陈教授的研究生兼助教。
虽然这名研究生坐着,但从身材b例上判断,身高应该不矮。戴着一付金边眼镜,长相斯文、眉清目秀。感觉像是理工科系的学生,怎麽说?就是少了一gu文学院学生特有的文艺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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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坐!要喝茶吗?还是我冲壶咖啡?」
陈文钦教授边说边指着书桌另一旁围绕茶几排列的沙发椅,引导我们就座。我和毓璇b邻坐在合并的三张沙发椅,何昊雄教授则坐进茶几另一边的单人沙发椅。
我有些讶异陈文钦教授的态度倒是相当亲切,特别是在露出笑容之後,刚才给人的距离感瞬间消失了。
我进门就闻到一gu淡雅清馨的茶香,随即注意到茶几旁炉架上的一套茶具,还有一个烧开水的水壶,正冒着腾腾白烟。看来陈文钦教授也颇好茶道。
「谢谢!我喝茶就可以了。」
「我也是,谢谢!」毓璇说。
我向来就是喜ai茶胜过咖啡。茶和咖啡同样具备香气与苦味,但是两者却又截然不同。茶香素雅淡净;咖啡香醇厚浓烈。茶的苦,苦中带涩但温润饱满;咖啡的苦,苦中带酸却韵味深长。虽然各有千秋,我还是喜欢茶香的内敛与含蓄。
陈文钦教授在何昊雄教授对面的另一张单人沙发椅坐了下来,替我们三人以及自己各倒了杯茶。
就座後,毓璇和我先向陈文钦教授自我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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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好!我是陈文钦。这位是我的指导研究生兼研究助理,曾嘉泰。」
陈教授指了指那位年轻人,这位名叫曾嘉泰的研究生也回头朝我们点头致意。
「你是台南後营那边的人吗?」陈教授问我。
果然,陈文钦教授似乎拥有福尔摩斯般的推理能力。不知道他是如何推断出我是台南後营人?不过那并不重要,因为陈教授的推论错误。
「不是耶!陈教授怎麽会认为我是後营人?」我尴尬一笑。
「哦!因为那一带大多姓蔡,我才会认为你有没有可能是後营人。你知道那里还有一座蔡氏大宗祠吗?」陈文钦教授说。
「我知道。定居後营的〈明末之乞师及乞资〉,都有相关记载。」何昊雄教授说。
永历十二年?好熟悉的年份。对了!就是郑成功北伐南京那一年,难不成是因为获得了那笔日本资助的军锱,所以郑成功才决定挥师北伐的;或者是郑成功原本就打算北伐,所以才向日本人请求援助的。我心里想。
相当佩服何昊雄教授竟然能把章节都记得那麽清楚,我在想如果我提出要求,说不定他可以把原文给背出来。
「那次金援之後,郑成功从此不再向日本请求资助,即使後来发动北伐南京与东征台湾的战役,也都没有任何求援的记录。甚至《从征实录》也不再出现郑成功对航行中国东南海域商船徵税的相关记载。但奇怪的是,郑成功的军资却像是取之不尽一般,从此不虞匮乏。我推测那次日本给予郑成功一笔相当丰厚的军锱,有可能就是那批h金。」
何昊雄教授将杯中已稍微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吁了一口气後总结刚才的论述。
「有时候这类文献的记载只是线索,我们仅能依据这些线索做推测,所以我才会问天地会的手札里有没有相关记录。如果那批军锱真如传闻,世代由天地会所守护,那麽陈永华或陈梦玮应该会记载在手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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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何昊雄教授的论述,陈文钦教授右手食指轻敲着茶杯,似是在思索何教授适才的那一番话。
突然陈文钦教授再睁开原本闭着的双眼,注视着何昊雄教授,似乎并不打算认输,就此认同那批h金的存在。
「就算真有那批h金,也被郑经後来的西渡耗用得差不多了吧!永历二十八年至三十四年,长达六年的征战,就是因为明郑财政严重透支,才导致郑经放弃了东南沿海的所有据点,东归台湾。」陈文钦教授说。
何昊雄教授也不甘示弱,继续设想其他的可能x。
「很难说,或许郑经根本没有继承那批h金。你应该知道郑成功逝世前的jg神状态极不稳定,又发生了郑经1这件事,气得郑成功都想杀了郑经,有可能郑成功根本就没有把那批h金留传给郑经。所以我相对也b较质疑h金由陈永华埋藏在孔庙的说法,因为以陈永华与郑经的关系,如果陈永华知道那批h金的事,我不认为他会对郑经隐瞒。」
「郑经1」指的是郑经和弟弟的n妈昭娘生下长子郑克臧一事。
正当我沉浸在两位教授的言语激烈交锋中,听得津津有味时,毓璇突然惊讶地大喊,打破了原先不g扰两位教授讨论的默契。
「什麽?郑成功去世前jg神异常?」
两位教授同时转头看着毓璇,我则想着如何模糊掉这个问题,因为「郑成功逝世前jg神状态不稳定」这件事,何昊雄教授曾在课堂上提起,毓璇这一问,不正摆明告诉何教授她在课堂上梦周公、或者根本就翘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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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墙上的时钟,时针已经快指向九点了,想到今晚的会谈即将结束,讨论却一直在宝藏上打转,还没有谈论到今晚的主题,於是赶紧向陈文钦教授提出了我一开始就打算问的问题。
「陈教授!那手札里有记载郑克臧夫妇遗骸的埋葬地点吗?」我说。
「对啊!竟然忘了今晚的目的。你明天就要公布那本手札的内容,今晚方便让我们先睹为快吗?」何昊雄教授说。
经我这麽一提醒,何昊雄教授似乎也恍然大悟我们在宝藏的议题上浪费了太多时间。
陈文钦教授在听了何昊雄教授的请求之後,沉思了半晌,才开口证实手札里的确有郑克臧夫妇埋葬地点的记载。
「过去我就怀疑以郑克臧的监国身份,为何朝廷没有下令将其遗骸迁葬故里?我猜是因为螟蛉之子的传言,郑家人并没有让郑克臧夫妇葬在永康洲仔尾的家族墓园,所以朝廷根本就无骸可迁;也可能如同传闻,郑克臧在北园别馆遇害後,遗t被丢进附近的柴头港溪,最後流入了台江内海。如今手札现世,证实是陈梦玮将郑克臧夫妇安葬在一个隐蔽的地方。陈梦玮在手札里详记了他的妹婿遇害以及妹妹殉夫的始末,并留下了一段隐讳的文字,描述郑克臧夫妇的埋葬地点。我明天就会在研讨会上公布这段文字内容,现在先让你们知道倒也无妨。」
陈文钦教授的话如同一道口令,其余三人几乎同一时间动作,拿起纸笔准备记下这段文字。
「那段文字是这麽写的:承天擘海,威镇东南。郑氏三世,开台千里洪荒;延平一脉,守明百年河山。拓土七鲲,建兴圣庙。孤臣残躯永伴护国忠灵、共享万民崇祀。。」
陈文钦教授说完稍作停顿,等我们都抄写下那段文字之後,才再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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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梦玮言明郑克臧夫妇葬於这段文字所描述的地点,但我从字面上看来,这不过是阐述郑氏三代经营台湾的历程与功业,一点都不像是地点的描述。目前我还解不开这段文字所要传达的意思,或许在明天的研讨会上,能有学者可以解开这道谜题。至於你们想看那本手札,老实说目前并不在我的研究室里,我暂时把它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所以没办法让你们详阅手札的内容。不过话说回来,这本手札也没有记载其他有研究价值的史料了,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没有任何关於什麽h金、宝藏的记载。」
陈文钦教授的话让现场一阵静谧,只见何昊雄教授瞪大了眼睛,惊讶之情溢於言表。
「你是说,你把手札…藏了起来…为什麽?」何昊雄教授表情略显惊讶。
「嗯!没错!因为我收到了一封恐吓信,威胁我不能公开这本手札的内容。」
陈文钦教授边说边起身走向书桌,小心翼翼地从书桌ch0u屉里拿出了一张纸,手指轻捏着纸张的角落摊开在我们面前。
那是一张常见的a4影印纸,以打字的方式写了一些字,主要是威胁陈文钦教授不准公开天地会手札的内容,如果不从,就要对陈教授不利之类的话。
「恐吓者还署名万云龙,好像是郑成功想要拿回属於他的宝藏。」何昊雄教授说着,伸手就要接过纸张,陈文钦教授的手却紧急缩了回去。
「这是前几天在系办公室外的个人信箱里发现的,我明天打算把恐吓信交给警方采证,所以还是尽量避免w染了迹证吧!另外,我再重申:没有国姓爷的宝藏这回事。」陈文钦教授说。
「你就为了这无聊的恶作剧,把手札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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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昊雄教授看着恐吓信,边说边摇头,一付无法置信的模样。
「我不认为这只是单纯的恶作剧,既然恐吓者只威胁我不能公开手札的内容,他的目的显然是想独占那些内容,所以一定会想尽法来窃取那本手札的。为了保险起见,我决定先把手札收藏在一个隐密的地方。」陈文钦教授说。
走出历史学系系馆的大门,我牵着单车和毓璇一起走在夜晚的校园里。我们并没有走往小西门方向,而是往榕园的方向,走历史系馆的另一侧,回到云平大楼。
毓璇和我离开的时候,何昊雄教授与陈文钦教授还待在研究室里,两人讨论着隔天历史学术研讨会的准备事宜,不过气氛已是相当融洽,不见争辩国姓爷有无留下宝藏时的剑拔弩张。
校园路灯笼罩着一圈昏h的光晕,我的心里也笼罩着一段晦暗不明的文字,一段指出郑克臧夫妇遗骸所在地的文字。
再想到陈文钦教授与何昊雄教授争辩有无宝藏的对话,以及郑宽失踪的传闻。曾有那麽一瞬间,我真怀疑在郑克塽降清之後,或许关於那批h金的下落以及郑克臧夫妇遗骸的埋藏地点这两件秘密,都一并被郑宽给带走了。
走到云平大楼与唯农大楼之间的t字路口,这个路口中央有另一个我也很喜欢的雕塑,「风刻痕」。雕塑表面遍布纵横交错的刻痕,乍看之下有如覆满羽毛的展翅老鹰,正准备迎风飞翔。将这些刻痕视为「风」所刻划,确实贴切。
男生宿舍必须从这里右转,我停住了脚步、整理了一下思绪,把原先在脑袋里盘旋的想法赶跑,向毓璇解释关於「郑成功逝世前jg神异常」的传闻。
「听说郑成功逝世前,曾做出一连串怪异的举动,包括咬断自己的手指、抓破自己的脸皮等自残行为,甚至还下令处si自己的儿子郑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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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什麽?」
听到我列举郑成功逝世前的异常举动,毓璇表现出一头雾水的样子,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我为什麽会对她说这些事。
「你刚刚听说郑成功逝世前可能jg神异常,好像很惊讶。」
「哦!你说这件事啊!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我本来想问一个问题,但被你打断了。如果郑成功气得想杀郑经,那最後怎麽还是把延平郡王之位传给郑经?」
「其实当时政权转移的过程是很惊涛骇浪的。郑成功去世得很突然,当时郑经人在厦门,台湾的将领拥立郑成功最小的弟弟郑淼,三个水的淼,在台湾继位为东都王。有一说是郑成功传位给郑淼,但也有另一种说法,认为是郑淼占夺了王位。後来郑经起兵来台,郑淼才让出了继承权。」我说。
「郑成功本名是郑森,他弟弟名字是郑淼。三个木、三个水,还真有意思。」毓璇说。
是很有意思。郑成功五个兄弟都是依据五行相生命名的,而且还都是三个叠字,由郑成功开始分别是森、焱、垚、鑫、淼。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有趣的是,所有兄弟最後只有郑淼跟随郑成功,其他人都随郑芝龙降清了。水生木,郑成功一生纵横海上,或许「水」真的有助郑成功创功立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