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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内斯托最近很困扰。
博士在躲着他。
他不是不能理解博士躲着他的原因——在入职没多久的下属面前露出那种姿态,即使是外物作用,放在任何一个指挥官身上都不能容忍自己这样的失误。不过,老实说,博士不愿面对的那天晚上,她露出的“丑态”着实是可爱又滑稽,可谓见之难忘。
但是博士的反应有些过激了。
过激到了只要一见到他就会当场炸毛、风度尽失的程度。
比如上次,埃内斯托在会客室门口遇上了正在和喀兰贸易公司董事长银灰先生商谈的博士。博士一脸惊慌,耳朵上的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像只应激的河豚。埃内斯托打招呼的话还没说出口,博士便连忙拽着不明所以的银灰走远了。
原地望着两只菲林离开的佩洛小哥:……
再比如,有天中午,埃内斯托在食堂见到了正和刻俄柏小姐吃饭的博士。结果博士刚从餐盘里抬起头,只是远远地瞥见了正在窗口打饭的埃内斯托,吓得饭都没吃完,扔下碗筷就跑了。
“博士!”坐在博士身边的刻俄柏小姐听到动静扭头,朝着博士落荒而逃的背影大喊,“你要不吃,我就都吃完啦!”
“都给你!全部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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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下这句话,博士跑得更快,不一会儿就没了影。
得到了允许,刻俄柏小姐抱着博士没动几筷子的食堂豪华套餐大快朵颐起来。埃内斯托端着打好饭的餐盘,下意识朝着博士离开的方向望了过去,眼神暗了几分。
看来……这个问题不解决不行了。
如何让炸毛的小猫亲近他,成为了龙舌兰干员近期的难题。
博士最近很反常,注,特针对某位特别干员。
首先发现这一异常的是与罗德岛有贸易往来的谢拉格军阀银灰。银灰与博士敲定了新一季度的贸易合约。二人刚走出会客室大门没多远,便迎面遇上了一位金发碧眼的佩洛男性。
对方笑盈盈的,至少表面来看没有恶意。
只是在见到那位干员的那一刻,银灰发现博士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用力攥住了他的外套。还没等那位佩洛男性开口,博士不由分说,掉转方向把银灰拉走了,力图逃得越远越好。
如此显而易见的异常,连银灰肩上的丹增都能看出来。
“盟友,”走远之后,银灰无奈劝诫,“逃避现实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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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面无表情冷漠,“闭嘴,恩希欧迪斯。”
银灰耸了耸肩,“明白了,墨桐老师。”
“在罗德岛要叫我博士。”被学生提及真实姓名的博士语气骤然凶恶,只可惜,就着她那低沉无力没精神的声音,再加上银灰本身便不怕博士,震慑力大大降低,“这儿不是维多利亚,我们也没在大学,希瓦艾什同学。”
“客随主便。”银灰也懒得多问,伸出手去逗弄肩上的丹增,“这儿是老师……嗯,也就是盟友的地盘,我只是客人。”
“你知道就好。”博士闷哼一声,说话的时候毫无起伏,“新一季度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同样发现异常的,还有经常和博士搭伙吃饭的干员刻俄柏。
“火神大姐……”刻俄柏大口消灭着火神此前送她的烤蜜饼,“有没有觉得……博士最近有点奇怪?”
一旁正在捶打金属的火神停下了手中的锤子,“不好意思,小刻,刚刚声音比较大,没听清楚。你能再说一遍吗?”
“博士最近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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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神疑惑,“有吗?”
刻俄柏疯狂点头,“已经好几次了!吃饭的时候,她好像见到什么很可怕的东西,突然就丢下饭碗跑掉了……最后好吃的都剩给我了。”
“听起来确实很奇怪呢……小刻你当时没有问吗?”
“博士‘噌’——的一下就跑没影了!而且……”小刻摇头,笑得十分傻乎乎,“我光顾着吃饭,没管那么多……嘿嘿……食堂的豪华套餐真的好好吃哦!”
火神叹气,伸手揉了揉刻俄柏的脑袋。
“还要吃烤蜜饼吗?炉子里还有。”
“要!谢谢火神大姐!”
……
博士不知道自己能躲龙舌兰多久。总而言之,先躲着就对了。
在博士算不上漫长也算不上短暂的人生中,那天晚上发生的惨剧成为了她此生最想抹去的记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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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其他想遗忘的包括且不限于:半夜吃夜宵的时候被白雪撞破往嘴里倒开水泡面的场景、偷吃巧克力被老猞猁凯尔希发现差点被她掐死、在维多利亚大学任教时期的糗事被该死的银灰“故作无意”透露给阿米娅,等等一系列她不愿意回想。
然后龙舌兰就见到眼前的博士打了个哈欠,随便收拾了一下便准备走出房间。
“既然是和我一起出去,那就得听我的指挥了……”路过龙舌兰身边的时候,博士依旧黑着脸,说话隐隐有些怨气,“喜欢恶作剧的……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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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舌兰笑意深沉,“当然,博士。毕竟您是指挥官,身为属下的我只需要服从命令就好。”
博士停下脚步,抬眸瞥了他一眼。
“但愿如此。”她又重复了一遍,“但、愿、如、此。”
几个小时后,一辆黑色的敞篷跑车疾驰在公路之上。副驾驶上带着大檐帽、穿着一字肩连衣裙的菲林女性正戴着耳机闭眼假寐,任凭穿着西装三件套的佩洛男性驾驶着车辆,好像不管什么速度她都无所谓似的。
数小时前,他们还是罗德岛的博士和干员龙舌兰。现在,他们摇身一变,成了出身远东炎国名门望族墨家的大小姐和她的忠犬管家埃内斯托。
因为这次行动,埃内斯托得到了知晓博士履历的机会。
博士本名墨桐,出身炎国世家。墨家武道在炎国有着极为悠久的历史。本家血脉稀薄,延续传统习武,一路传承墨氏先祖留下的太极剑法;而旁系在商界与政界扎根,蓬勃发展,倒有些压制住了本家的风头。
博士便是出身墨家本家。
“炎国的分家堂侄发消息给我了。”博士睁开眼瞥了一眼手机,很快又闭上,“身份证明一类的东西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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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内斯托点头,“明白了,博士。”
“嗯?”
察觉到自己这么顺口会暴露身份,埃内斯托急忙改口,“是,大小姐。”
“埃内斯托,”副驾驶座上的博士突然抬眸,“你觉得我这样很奇怪?”
“并不,大小姐。”
“我倒是觉得你很奇怪。”博士坐正了身体,抬手扶住了自己的大檐帽,侧过头去看沿途的风景,“你明明就在我身边,我却觉得你离我太远了。就像我们的故乡,炎国和玻利瓦尔,一个在泰拉的东边,一个在泰拉的西边。”
“大小姐曾经去过玻利瓦尔吗?”
“辞去维多利亚大学的教职后,我开着自己攒了几年工资的破车在泰拉旅行了很久。”埃内斯托听到博士如此回答,“玻利瓦尔……是个很不错的地方。的奏鸣。半大小子年纪的菲林女孩蹲坐在竹椅上,膝盖上放着冰镇过的半个西瓜。女孩用金属勺一勺一勺舀着红色的瓜瓤塞进嘴里,混合着穿透梧桐树冠的阳光咽下,发出满足的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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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不时来串门的邻居是个和善的黎博利阿婆,她偶尔带着她的小孙子过来,给他们家送上刚从自家菜地摘上来的新鲜蔬果。小小的黎博利少年在菲林女孩的投喂下咀嚼着甘甜的西瓜,眯起眼笑了,又缠上来要塞给她奇形怪状的漂亮石头。
玻利瓦尔又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热情,奔放,即使阴谋四起、战火蔓延,局势不容乐观,空气中也依旧弥漫着那些野蛮生长的柑橘和菠萝的香甜气息。当地人民风淳朴,对她这样孤独且没有利益冲突的旅行者是很欢迎的。在某个村子,为了欢迎她这位来自东方的外来客,他们筹办了一场篝火晚会。夜间篝火下,歌舞升平。村子里的孩童们聚集在她的身边,听她说起旅行的趣闻,听她谈起另一端的她的故乡炎国的风土人情,露出羡艳的神情。
“那几年的旅行,我见到了太多以前不了解的事。”博士轻声说,“离开炎国的本家去维多利亚求学,又在维多利亚的大学任教……这些日子我以为我知道了很多,其实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冰山一角。我不过是从炎国的象牙塔,来到了维多利亚的象牙塔。再然后,在我至今还未结束的漫长旅途中见到的……才是残酷而真实的泰拉。
“尸骨堆积的资本高山……鲜血染就的地位台阶……政治家与资本家伪善的笑容背后两面三刀,不堪重负的民众们奋起反抗……大部分人,包括你的父亲潘乔·萨拉斯眼中的玻利瓦尔……现状大概就是这样吧?”博士瞥向埃内斯托,那双直视着路况的蓝眼睛看不出喜怒,“可是,以战止战,是一个难以破除的循环。”
埃内斯托握住方向盘的手稍有加力,关节开始泛白。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话也问不出。
“炎国有这么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是所有人都是深明大义、愿意无私奉献的。大多数普通人想要的,只是一生平安喜乐,无病无灾,和所爱之人安稳到老。他们不会在意究竟是谁统治他们,那些统治者的理念究竟如何。他们只希望,无论是谁统治,他们都能平等生活在一个和平的环境下,能够善始善终,不必为了生计担心。这也是罗德岛希望达成的……最理想的状态。”
大概是说话说得太多,博士有些累。她咳了两声,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板药片拆下两粒塞进嘴里生嚼,强忍着苦涩咽了下去。
“听起来……很容易徒劳无功,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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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内斯托侧目,对上了博士大小姐平静无波的琥珀色眸子。
她微微挑眉,似乎在等待自己的答案。
埃内斯托收回目光,故作平静地回答:“博士真是个……理想主义者。”
“像我们这样沉醉于劳心费力还不一定能成事的白痴总是要为了什么信念活着,不然很容易陷入痛苦的深渊。”或许是因为嘴里的残余苦味尚未完全退散,又或许是因为身边的下属又忘记改口,年长的菲林女士有些烦躁,眉心深锁,“也许是理想,也许是爱。总之,是能够让自己和他人得到幸福的信念。虽然听起来很傻,但是一旦成功,受益的不会单纯只是我们自己,或者是某个国度,而是……整个泰拉。”
埃内斯托沉默半晌,最后只是轻轻弯了弯嘴角。
“其实我还是不知道,博士。”他浅淡的碧蓝双眸半垂着,“很多事……没有那么简单判断正误,但是很多事又似乎判断起来太简单了些。”
博士伸了个懒腰,靠在座椅靠背上。
“我也不知道。对与错、简单与复杂永远是相对的。过去正确的事物摆在如今的时代也会存在一定几率变成谬论……我活了这么久,见了这么多,我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永恒的真理……”她仰望着夕阳西斜露出一片血红的天际,“不过,永远不会停下脚步的时间会证明一切,埃内斯托。我们能做的,只有向着自认为正确的方向前进。”
即便前路荆棘密布,即便前方刀山火海,只要向着心中那颗北斗星闪烁的方向,伤疤终会愈合,黎明终将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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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这样的答案,埃内斯托愣了一下,旋即发出一声轻笑。
“博士……大小姐……知道多少呢?”在交涉一块向来游刃有余的他难得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可谓奇景,“关于这次发生在多索雷斯的事。”
“陈提交的报告写了什么,我就知道了什么。”博士摘下帽子在脸颊附近扇着风,“龙门警司提交的文书当真是简明扼要又一针见血,给我省了不少事。”
“那……”
关于他和拉菲艾拉的所作所为……博士是怎么看的呢?
埃内斯托踌躇着,迟迟没能问出这话。
可博士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微微偏过头去看他。“你和羽毛笔的行为……我只能说,情感因素在你们的决定中占了上风,不能单纯以对错论处。”她把帽子重新戴在头上扶正,感受着公路晚风,“你们的父亲潘乔·萨拉斯……我只能说,有些人即使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但是如果触及不到现象背后最真实的本质,直接粗暴地一刀切……结局就只能是像他那样。”
博士顿了顿,斜目望向驾驶座上的埃内斯托。“我想,在这方面,你会想得多一点,应该比你父亲要聪明些。你也有能力……用你的方式将羽毛笔引导至对她的发展有益的道路上,至少不会让她未来沦为只知服从的战争机器。”她闷哼一声,“当然,前提是得有个地方会尽可能不带偏见地接纳你们。这就是陈为什么让你们来罗德岛的原因——罗德岛缺人,只要我们确定你不会做出有违罗德岛准则、损害罗德岛利益的事情,罗德岛自然欢迎你们的加入。”
——在确定你关于未来的答案之前,你永远可以相信罗德岛,把自己交给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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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内斯托想起了那天晚上,杜宾教官说过的那句话。
他看着博士一脸无所谓的侧颜,在这一瞬间突然理解了杜宾教官这样说的理由。
“潘乔·萨拉斯想必也是知道你一定能做到,所以才会让你带着羽毛笔离开……”博士不知道埃内斯托如今的想法,漫不经心地继续发表言论,“至少,对你们这对义兄妹,他是个好父亲。只可惜……就是笨了点,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笨。”
听到博士这话,埃内斯托的心脏像是被深刺扎了一下。那根硬刺卡在心脏中,汲取着鲜血,要将其剥削至干瘪的状态。
“老爹……他一心只想着用武力解放玻利瓦尔、还给玻利瓦尔自由这种事……呵……”
听到这声冷笑,察觉到不对的博士瞥了一眼身边的佩洛男性。
那双通透的浅蓝眸子隐匿于前发的阴影之中,辨不明喜怒。
“为了所谓的理想,抛弃妻儿……在妻子病入膏肓的时候一句话都没问过……直到她离开人世才出现……”埃内斯托冷漠道,“把儿子扔进预备军里,指望着儿子能够成材继承他的衣钵,成为和他一样为国而战的战士……”
“你恨他吗?”博士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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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她的,是沉默。
“亲人之间的爱恨是很复杂的。”博士打了个哈欠,“因为你知道,那是你父亲,和你母亲一起生下你的父亲。即使他再如何冲动鲁莽、将妻儿弃之不顾、做出一系列违背道义的事情……你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那点血脉不允许你纯粹恨他到极致。但是现实也不允许你被那点不愿意承认的爱彻底蒙蔽双眼。”
阴影之下,浅蓝双眸诧异地瞪大了。
“你是你父亲的帮凶,却又不完全是。羽毛笔也是这样。虽然罗德岛不是什么慈善机构,但是还是很乐意接受像你们这样迷途的羔羊的……你们的战斗能力为罗德岛所用,是罗德岛的荣幸。”
埃内斯托嘴唇动了动,想和博士说些什么,却被博士突如其来的哈欠打断了。
“好困……”她把帽子摘下盖在脸上,声音变得沉闷起来,“我睡了,进城里叫我。还有……我睡着的时候不对我准恶作剧……呼……呼……”
轻微的鼾声从帽子底下传来。未免大风把帽子刮走,进入管家角色的埃内斯托取下了博士脸上的帽子。
为了扮成精致大小姐的模样,博士特地略施粉黛,把那点眼下的黑眼圈盖得严严实实。
埃内斯托伸出食指,在小猫能言善辩的嘴唇上轻轻地压了一下,迅速提起。唇膏的黏腻感贴在他的指腹上,他下意识揉搓了一番,似乎嗅到了水果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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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任务完成回到罗德岛后,或许能让拉菲艾拉调一杯帕洛玛给博士尝尝。埃内斯托如此想。
龙舌兰打底,再加入果汁与苏打水……混合着酒精的甜蜜气泡在口腔中炸裂,像是黄昏夏夜中潮汐奔腾时翻滚的泡沫。
他暂时把车停在路边,脱下外套给睡得正香的博士盖上,又研究了一番地图之后,继续驾车前行。
在遥远的地平线后,落幕的夕阳半掩着面,轻柔地在那张沉静的睡颜上盖上了一层淡金色。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埃内斯托感受着叙拉古的晚风,结束了短暂的白日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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