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跃华拎着东西刚踏进县政府大院,就看见大伯陈国栋在门口来回踱步,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
“大华子,你可终于来了。”
陈国栋的样子很是急切,可陈跃华这边就开始心虚了,毕竟给那个郑主任的手表,现在是落到了丁猫儿的手里,只能先回家用量子平板再兑换一个补上。
而正当陈跃华琢磨着该如何搪塞过去的时候,陈国栋却一把接过他手里的包裹,问都没问,只是催促着他赶紧上车。
“咋回事啊大伯?啥事儿这么着急。”
“没什么,没什么,路上慢慢说。”
可越是这么说,陈跃华越是觉得不对劲儿,以自己大伯那财迷的性格,不可能手表的事儿一句话都不问。
唯一可能的,就是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比给教育局的郑主任送礼,还要重要的事情。
陈跃华莫名地产生了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心里头直打鼓。
“大伯,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陈国栋面露难色,但他也不可能生拉硬拽把自己侄子弄上车,犹豫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道:“是你妈……”
“我妈!”
一听大伯说到自己的母亲,陈跃华是立马炸毛了,拽着陈国栋的胳膊追问道,“我妈她怎么了!”
“大侄子你先别激动!”陈国栋被他抓得龇牙咧嘴,“你妈她……她昨天下午突然晕倒了……”
“怎……怎么回事儿!我出来时我妈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晕倒了!”
陈国栋欲言又止的模样让陈跃华心里更慌了,他急得直跺脚:“大伯,你可急死我了!我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嗐!”陈国栋一拍大腿,“你说说你,好端端的买那么多东西干嘛!还有买就买了吧,怎么不跟你妈交代清楚。”
“啊?”
陈跃华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那五百斤煤,还有粮油米面,不是你买的?”
经过这么一提醒,陈跃华才想起来前天去公社的供销社,人家说没有那么多的存量,跟煤场汇报后,第二天一起送到自己家里。
可当时自己只满脑子都是筹划着手表的事情,就把这茬儿给忘在脑后了。
“是……是我买的,怎么了?”
“你小子也是,是不是手里有点钱就烧得慌!人家把东西送到家里,你又不在,那么大的阵仗,你妈能明白什么!”
“我不是留了单子吗……”
“留单子……你妈大字都不识一个,能看懂是咋的!穷的时候家里都揭不开锅,这一下子倒好,街坊邻居都以为你在外头干了啥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不,你妈心里没底,就跑来找我拿主意……”
说到这儿,陈国栋也是叹了口气,“当时我还没回咱们白石村呢,你大伯母是什么性子,你也知道。一听说那过冬的煤块儿,一拖拉机一拖拉机地往你家拉,当时就炸了锅。你二姐拦都拦不住……”
陈跃华听到这儿,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虽然没说几句话,却已经感觉口干舌燥了。
“那……那后来呢……”
“那后来能咋样,一口气没顺过来,就晕过去了呗。好在运煤的拖拉机还没走,你二姐花了点钱,让人直接给拉到卫生所了呗。今天早上我走的时候,人还没醒呢……”
陈跃华心里咯噔一下,“没醒你怎么不把人往县城拉啊!就这么白白跑一趟?”
“大侄子你先别着急,你妈的病你又不是不知道,啥县城不县城的,就是到首都去,也治不了!”
虽然陈国栋说的是实话,可此时陈跃华听了,心里顿时生气了一股无名火,拽着自己大伯的衣领怒吼道:“治不了你们就看着她死呗!当初我爸是这样!现在我妈也是这样!你们就是看不得我们家好!”
出乎意料的是,陈国栋没有挣扎,只是静静站着,任由侄子发泄。
等陈跃华吼完,他才轻声说:“舒服了吗华子,如果发泄完了,就像个大人一样,跟我上车。”
陈跃华一怔,晨光中,他突然发现大伯的鬓角不知何时已经全白了,眼角的皱纹深得像刀刻一般,仿佛这个男人在一瞬间就苍老了十岁。
可他那双粗糙的大手微微颤抖着,却依然稳稳地扶着自己的肩膀。
最后,陈跃华还是放开了大伯,默不作声地上了车。
回去的路上,陈跃华第一次感觉到这条从和平乡公社通往县城的路,是这么的漫长。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的病在这个年代是不治之症,胰岛素只是杯水车薪,透析和肾移植才是根治的办法。
只可惜透析技术在我国直到80年代才逐步应用到临床上,而肾脏移植,自己与母亲的血型不同,无法做移植手术。
在这个医学并不发达的年代,匹配到一颗合适的肾脏,陈跃华知道那无异于大海捞针。
以自己母亲现在的身体状况,绝对撑不到那个时候。
所以与大伯母的争吵只是诱因,真正让他感觉到无力的,是无法跨越的时代。
即便陈跃华有个可以从未来买卖物品的高科技平板,可这样bug级别的存在,却也改变不了既定的命运……
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当解放卡车停在和平乡卫生所门前的那一刻,陈跃华一路上如烈火灼烧般的心,再度提到了嗓子眼儿。
也许是听到了汽车发动机的声响,陈跃华的二姐陈玉玲从卫生所推门走了出来。
解放卡车的驾驶室里,陈国栋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抖出一支卷烟点上。
袅袅青烟中,他拍了拍侄子的肩膀,“大侄子,要是哪天我没了,你就是咱们老陈家的独苗儿。说实话,入赘老赵家,让孩子随娘家姓,的确不是老爷们儿的活法。”
陈跃华不明白自己的大伯为什么没头没脑地突然跟自己说这个,可他已经等不及了,推开车门下去,冷风吹得他直打哆嗦,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他走到二姐陈玉玲的身前,不敢主动询问,生怕一开口,听到的是自己最不想听到的那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