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三十四年冬,大雪夜。
一个幽暗湿冷的帐篷中央,挂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
她单薄纤瘦的身体,布满鞭痕,外翻的皮肉,血迹发黑,有些地方的伤口,更是深可见骨!
此时,她垂着头,额前头发上有一颗颗血珠凝结,鲜艳欲滴,只是,还不等下落,血珠便在她的发上冻结成冰。
忽然,门口的帘子被掀开,最先飘进来的,是一片纷飞的洁白雪花,待到雪花落地,便是一双精美的绣花鞋。
随后,一盆燃烧正旺的炭火被端了进来,将这幽暗的帐篷瞬间点亮。
狭小的空间内,除了中间被吊起来的女人,周边就只剩各种刑具了,而几乎每一个刑具上都沾着血迹,且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腥臭味。
来人用绢帕捂住了口鼻,精致的眉眼处露出一丝嫌弃。
“姐姐,好久不见。”
一道轻快灵动的声音,将对面意识昏沉的女人唤醒。
女人努力睁开眼,透过睫毛上的细小血珠,她模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容,容儿?”虚弱的声音沙哑干涩,几乎让人听不见。
张婧容被一件宽大的斗篷紧紧包裹,一张脸也埋在大帽下,几乎看不见真容。等她解开斗篷,才露出了一身保暖又高贵的白色狐裘大氅,以及一张娇俏如花的面容。
看清来人,女人麻木绝望的脸上露出几分浅浅的激动,“容儿,真的是你!你来救我了吗?”
她声音细若蚊吟,脑子里一片混沌。
张婧容听见这话,面容一怔,“救你?”
“哈哈哈……”
充满讥讽的嘲笑声,在空荡的阴冷的帐篷里响起,让对面那浑身是血的女人脸色顿变。
也不知是不是笑累了,她收了声,按了按眼角几乎笑出来的眼泪,目光鄙夷,“张婧仪,你怎么还这么天真啊?”
“十年了,你遭受了这么多的苦难和折磨,难道就一点都没怀疑过妹妹我吗?”
她眼底写满了得意,似乎很满意张婧仪此时的懵懂困惑。
“你以为,让你来南屿国和亲,就真的只是父皇和瑾成哥哥的无奈之举吗?”
“你以为,我们当年接你回京,就真的只是因为父皇消了气,想念你了吗?”
“还是你以为,当年你失身,就真的只是那个叫马三的贱奴,忽然忍不住了?”
“呵呵呵……姐姐,妹妹真不知道该说你天真好,还是愚蠢好!”
木炭燃烧,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虽然很是轻微,可在张婧仪的耳中,却如同炸开的惊天旱雷。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张婧容,麻木枯寂的心脏忽然剧烈跳动,像是要冲出胸腔一样!
“你,什么意思?!”
张婧容感到了几分冷意,拢了拢自己的大氅,笑着道:“我什么意思?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她神态轻慢自得,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光荣的过往。
“其实从去采石场接你回来的那天开始,你就注定了是我替嫁和亲的替身!”
“是父皇舍不得我嫁给那个不能人事的疯子李匡源,所以才将你召回了京城!是瑾成哥哥担心你不愿意替我和亲,所以才对你花言巧语。同时,也是我不想看你过得太舒坦,所以让人指使马三,毁了你的清白!”
“我这么说,姐姐你可听懂了?”
张婧仪整个人都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李匡源,虽然是南屿国的皇子,但天生不能人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我知道他以虐待人为乐,以此获取快感,所以我故意将一个脏了的女人送给他,刺激他心里变态的欲望!”
“姐姐,这些年,我送的礼物,你可还满意?”
她看着她那浑身的伤痕,口中啧啧出声,“被打成这样都不死,看来这些年,姐姐都历练出来了呢!”
“啪嗒!”
锁链被死死拽住的声音,在这空寂的帐篷里骤然炸醒,吓了张婧容一跳。
张婧仪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扯动锁链,想要冲向张婧容。然而,不管她怎么用力,都无法触碰到近在咫尺的那人。
她愤怒,不甘,嘶吼,“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一滴血珠溅到了张婧仪的狐皮大氅上,她微微皱眉,从身后婢女的手上接过帕子擦了擦,可惜,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她脸上藏着一抹嫌恶和恼怒,语气却是淡淡的,问道,“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她浅笑嫣然,即便已经孕育了第二个孩子,她的状态看起来,也还是像个少女一样娇媚如花。
“不止和亲这件事呢,还有你娘,以及你身上背负的那个‘灭国之女’的名声,那都是我和我母后的精彩杰作哦!”
“哦,你还不知道吧?你娘死之前,给你留下了一个弟弟!”
这一刻,张婧仪眼底的仇恨忽然怔住。
弟弟?
母妃死了九年了,怎么会有个弟弟?若真有,为什么五年前她回京的时候,一点都没听说过?
“姐姐,你还记得五年前你回宫时,那个对你拳打脚踢,羞辱谩骂的十五弟天翊吗?那就是你娘临死前生下的,父皇将他送给我母后了。”
“呵呵,不得不说,你娘生下的种,就是够贱!每次被我母妃打得浑身是伤,却还是每次都可怜巴巴地凑上去,求我母后原谅,求我母后疼爱……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
“哎,你们姐弟,真不愧是一脉相承,一样的蠢啊!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口口声声叫了九年的‘母妃’‘母后’,就是他的杀母仇人!更不知道那个曾经被他砸破头的你,就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
“他当你,是仇人呢!呵呵呵……”
“哎,想想这个天翊也挺可怜的,去年被我母后断了一只胳膊,今年又断了一条腿,你说,他明年会断什么?”
“要不要让他跟李匡源一样,也做个阉人皇子啊?虽然不能人事,但地位尊崇啊!以后也能跟他一样,以虐待人为乐呢!”
“哈哈哈!”
嚣张恶毒的笑声再次响起,张婧仪只觉得浑身颤抖,一股滔天恨意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不停地扯动头顶的锁链,低沉嘶哑地喊着,“张婧容!你们不得不好死!你们会下地狱的!!”
她仇恨的眼神并没有对张婧容造成什么影响,反而令她更兴奋了。
“我能不能好死不知道,但你,死定了!”
说完,张婧容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转而代替的,是一脸的阴鸷狠毒,“锁莲!”
听到吩咐,锁莲立即回道,“是!公主!”
她朝张婧仪走了过去,将她转了个身,随后一把扯下了她身上单薄破烂的衣衫,带下一片血肉。
张婧容从烧红的炭火里拿出一柄红红的烙铁来。
看着张婧仪后背遍布的那些新伤旧疤,张婧容冷哼一声,“真是恶心!”
说完,她盯住张婧仪后肩上一朵红色曼陀罗花胎记,眼底一片阴鸷。
“嗞——”
“啊——”
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几乎穿透整个南屿国大军营地。
皮肉烤熟的焦臭味传出,直令人作呕。
“啪!”
烙铁被狠狠扔在了地上,而张婧仪已经疼得几乎没了意识。
“跟我抢瑾成哥哥,张婧仪,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容儿,该走了。”
这时,一道温柔的声音从帐外传了进来,令几乎昏迷的张婧仪,心脏瞬间一滞。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睁开眼,就见掀开的帐帘下,站着一个清冷俊美的男子。
他的目光扫来,在看见她时,一片冰冷,而在看到张婧容时,那双熟悉的眼睛,又瞬间变得温柔如水,暖若骄阳……
两人相拥而去,只听浅浅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瑾成哥哥,八哥和厉王的事谈好了吗?”
“厉王,真的要拿姐姐祭旗吗?这样会不会太残忍了?”
“姐姐她好可怜啊,被厉王打得浑身是伤……”
“容儿,那种女人,你就不要管了,能被厉王祭旗,也算是她那肮脏的一生,做的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