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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樱花标本

    程曦拆开快递盒时，一片粉色的花瓣飘落在她的办公桌上。她拾起那片已经风干的樱花，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武大老斋舍前的樱花树下，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曾对她说：等我们三十岁时，再一起回来看樱花吧。

    十年了。程曦将花瓣放回盒中，里面还有一张字条：曦，武大的樱花又开了。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远

    手机屏幕亮起，是CEO张毅发来的消息：上海分公司的调令已经批下来了，下个月报到。程曦盯着这行字，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久久没有回复。

    窗外，北京的沙尘暴让天空呈现一种病态的黄色。程曦突然想起武汉湛蓝的天空和东湖的波光粼粼。她打开电脑，订了一张第二天飞武汉的机票。

    就三天。她对自己说，只是去看看樱花。

    飞机降落在天河机场时，武汉正下着蒙蒙细雨。程曦拖着登机箱站在到达大厅，打开手机搜索酒店。她本可以联系林远，但某种近乡情怯的情绪阻止了她这样做。

    先去武大看看吧。她对自己说。

    出租车驶过长江大桥时，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江面上泛起金色的波光。程曦摇下车窗，湿润的风拂过面庞，带着江水特有的气息——与北京干燥的风截然不同。

    姑娘是来旅游的司机用带着武汉腔的普通话问道。

    嗯，来看樱花。程曦回答。

    武大的樱花都快谢啦，现在去只能看到尾巴咯。司机热情地说，不过东湖樱园应该还有，那里品种多，花期长。

    程曦笑了笑：没关系，我就是想看看。

    武大校园比记忆中更加拥挤。尽管不是赏樱的最佳时节，游客依然络绎不绝。程曦沿着熟悉的路线走向老斋舍，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樱花大道上的花确实已经稀疏，风一吹，残留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程曦站在那棵最大的樱花树下，十年前的情景历历在目——林远就是在这里，紧张得手心冒汗，却强装镇定地向她表白。

    同学，能帮我们拍张照吗一对年轻情侣打断了程曦的回忆。

    她接过相机，透过取景框看着那对依偎在一起的年轻人，突然感到一阵酸楚。三十岁，事业有成，即将升任上海分公司总监——在别人眼中，她是成功的典范。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多少个深夜加班后回到空荡荡的公寓，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

    还了相机，程曦决定去林远曾经提过的那家咖啡馆看看。十年前，林远总说要在昙华林开一家咖啡馆，二楼做成书店，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书架上，客人们可以一边喝咖啡一边看书。

    那时候的梦想真简单啊。程曦轻声自语。

    2

    昙华林重逢

    昙华林比十年前更加商业化，但依然保留着些许文艺气息。程曦沿着石板路慢慢走，寻找着记忆中林远描述的那家咖啡馆。

    转过一个拐角，她突然停住了脚步——远·书咖，木质招牌上写着简单的店名，落地窗后是整齐的书架，阳光正好洒在靠窗的座位上。

    程曦推开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店内客人不多，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整理书架。那个背影让程曦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太熟悉了，即使过了十年，她也能一眼认出。

    欢迎光临。男人转过身，笑容在看清程曦的瞬间凝固了，...程曦

    林远。程曦努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好久不见。

    林远的变化不大，只是眼角有了细纹，肩膀更加宽厚。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结实的小臂。

    你...怎么来了林远放下手中的书，向她走来。

    收到了你的樱花标本。程曦从包里取出那个小盒子，突然想来看看。

    林远的目光在盒子上停留了几秒，然后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十年了，你还留着我的地址。

    我记得你说想在这里开咖啡馆。程曦环顾四周，你真的做到了。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林远摸了摸后颈，那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要喝点什么吗我记得你喜欢...

    焦糖玛奇朵，加双份糖浆。程曦接话，不过现在喝黑咖啡了。

    人都会变的。林远轻声说，转身走向咖啡机，先坐吧，我请你。

    程曦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背上。她偷偷打量着林远——他煮咖啡的动作很熟练，显然经常做这件事。咖啡馆的装修简约温馨，书架上大多是建筑和艺术类书籍，墙上挂着几幅武汉的老照片。

    你的店当林远端着咖啡过来时，程曦问道。

    和朋友合伙的。林远在她对面坐下，主业还是建筑设计，咖啡馆算是副业。

    建筑师林远。程曦笑了，你实现了大学时的梦想。

    你呢还在广告行业

    嗯，马上要调去上海做总监了。程曦搅动着咖啡，算是升职。

    林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恭喜。上海...很远啊。

    比北京近一点。程曦意有所指。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十年光阴带来的陌生感在这一刻格外明显，他们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

    你...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林远做了个你先的手势。

    你结婚了吗程曦直接问道。

    林远摇摇头：订过婚，后来...取消了。

    我很抱歉。

    不用。林远喝了口咖啡，你呢

    工作太忙，没时间谈恋爱。程曦自嘲地笑了笑，典型的都市病。

    风铃再次响起，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优雅女性走了进来。林远的表情明显变得紧张。

    雯雯。他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路过，想看看你在不在。女性的目光落在程曦身上，带着礼貌的探究，这位是

    程曦，我...大学同学。林远介绍道，这是苏雯，我...未婚妻。

    程曦敏锐地注意到林远说未婚妻时的犹豫，以及苏雯眼中闪过的一丝黯然。

    你好。程曦站起身，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苏雯的手很凉，握力却很坚定：林远很少提起大学同学。你们是...好朋友

    十年前的事了。程曦平静地回答，我正好来武汉旅游，偶然路过这里。

    程曦是北京一家广告公司的高管。林远补充道，马上就要调任上海总监了。

    真厉害。苏雯微笑道，但那笑容没有到达眼底，既然是你朋友，不如一起吃晚饭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湖北菜。

    程曦正想婉拒，林远却先开口了：程曦刚来，可能已经有安排了。

    我确实约了人。程曦顺着他的话说，改天吧。

    苏雯点点头，转向林远：那我不打扰你们叙旧了。别忘了明天和设计师的会议。

    我记得。林远保证道。

    苏雯离开后，咖啡馆里的气氛更加尴尬。程曦看着林远紧绷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们感情有问题。这不是疑问句。

    林远苦笑：这么明显吗

    你介绍她时犹豫了，而且她听到未婚妻时并不高兴。程曦分析道，职业习惯，观察细节。

    半年前就该解除婚约了。林远低声承认，但我们两家是世交，父母那边...

    我懂。程曦打断他，家庭压力。

    林远抬头看她：你呢真的约了人

    没有。程曦坦白，只是觉得不该打扰你们。

    陪我走走吧。林远突然说，带你看看武汉的变化。

    3

    江城漫步

    他们沿着昙华林的小路慢慢走，林远自然而然地接过程曦的包，就像十年前约会时那样。

    苏雯是家里介绍的吗程曦问道。

    嗯，父亲合作伙伴的女儿。林远的声音带着疲惫，交往两年，订婚一年，发现我们根本不适合。

    为什么不分

    她父亲投资了我的设计工作室。林远坦白，而且...我一直在逃避做决定。

    程曦理解这种逃避——就像她一直用工作填满生活，避免面对感情的空缺。

    你呢林远反问，真的只是来看樱花

    收到你的标本时，我正在考虑是否接受上海的工作。程曦望着远处的黄鹤楼，突然想起十年前我们说过，三十岁时要一起回武汉。

    我记得。林远轻声说，我说要在黄鹤楼上向你求婚。

    两人相视一笑，又迅速移开目光。十年光阴，太多事情改变了。

    带你去个地方。林远突然说，拦下一辆出租车。

    车子停在黎黄陂路附近。林远带着程曦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栋老房子前。红砖外墙，铁艺阳台，典型的租界建筑。

    我的第一个项目。林远骄傲地说，改造老房子，保留历史感的同时加入现代元素。

    程曦惊讶地看着他：你做到了！大学时你就说要保护这些老建筑。

    只有这一栋。林远苦笑，其他项目都是商业设计，高楼大厦。

    但这是个开始。程曦真诚地说，比我的广告有意义多了。

    他们沿着江滩散步，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林远指着远处的建筑群，讲述着武汉这些年的变化；程曦则分享着广告行业的趣事。不知不觉间，十年的隔阂似乎消融了不少。

    饿了吗天色渐暗时，林远问道，带你去吃最正宗的武汉小吃。

    他们去了户部巷，林远像个专业导游一样，带着程曦尝遍各种小吃——热干面、豆皮、糊汤粉...程曦被辣得直吸气，却停不下筷子。

    记得大学时你一点辣都吃不了。林远笑着递给她一杯冰镇酸梅汤。

    北京十年，练出来了。程曦灌下半杯饮料，为了应酬客户。

    回酒店的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出租车经过长江大桥时，林远突然让司机停车。

    下车走走他提议。

    夜晚的长江大桥灯火通明，江风带着湿润的气息。他们趴在栏杆上，看着江面上的游船和远处闪烁的灯光。

    我明天有空。林远突然说，如果你需要向导的话。

    程曦转头看他，林远的侧脸在灯光下格外清晰，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好啊。她轻声回答，我想去看看东湖。

    那明早九点，我来酒店接你。林远说，早点休息。

    他们在酒店门口道别，林远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握了握程曦的手：，曦。

    ，远。程曦用了大学时的昵称。

    回到房间，程曦站在窗前看着武汉的夜景。手机亮起，是CEO张毅发来的消息：上海那边在催你的答复。

    程曦放下手机，没有回复。她取出那片樱花标本，轻轻放在枕边。

    4

    东湖雨夜

    第二天清晨，程曦被阳光唤醒。她拉开窗帘，武汉的天空湛蓝如洗。精心挑选了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她对着镜子涂上唇膏，又擦掉——太刻意了。

    林远准时出现在酒店大堂，他穿着浅灰色衬衫和深色休闲裤，比昨天正式一些。看到程曦时，他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吃早餐了吗他问道。

    还没有。

    我知道附近有家很棒的早餐店。林远自然地接过她的包，武汉人叫过早。

    他们去了小巷里的一家老店，林远点了热干面、面窝和蛋酒。程曦尝了一口蛋酒，惊讶于它的香甜。

    好喝吗林远期待地问。

    嗯！程曦点头，比咖啡好多了。

    林远笑了：记得大学时你每天至少三杯咖啡。

    现在也是。程曦承认，不过今天想试试不一样的。

    早餐后，他们去了东湖。绿道上行人不多，两人租了自行车，沿着湖边骑行。微风吹过程曦的发梢，带着湖水的气息。林远骑在她前面，衬衫被风鼓起，像一面小小的帆。

    休息一下吧。骑到一处小亭子时，林远提议。

    他们买了冰镇汽水，坐在亭子里看湖景。程曦发现林远一直在看她，当她回望时，他又迅速移开视线。

    怎么了程曦问。

    只是...很难相信你真的在这里。林远的声音很轻，十年了，我有时会想，如果当初...

    当初怎么了程曦追问。

    林远摇摇头：没什么。上海的工作...你决定接受了吗

    还没想好。程曦望向湖面，你呢和苏雯...

    我昨天送完你后，去找她谈了。林远深吸一口气，决定解除婚约。

    程曦惊讶地看着他：因为我

    不，因为我们自己。林远坚定地说，你只是让我意识到，我不能再逃避了。

    天空突然暗了下来，远处传来雷声。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大雨已经倾盆而下。两人被困在小亭子里，周围很快形成了一道雨帘。

    武汉的天气就是这样。林远脱下外套披在程曦肩上，夏天暴雨说来就来。

    外套带着林远的体温和淡淡的木质香气。程曦裹紧外套，突然感到一阵鼻酸。

    记得大二那次春游吗她轻声问，也突然下大雨，我们躲在废弃的亭子里。

    记得。林远的声音变得柔软，你冷得发抖，我把外套给你，结果自己感冒了一周。

    你还给我送饭。程曦回忆道，翻墙进女生宿舍，差点被保安抓住。

    两人相视而笑，记忆的闸门打开了。他们聊起大学时的点点滴滴——一起去图书馆占座，在樱花树下复习，偷偷在宿舍楼下约会...雨声成了最好的背景音，这个小亭子仿佛与世隔绝。

    毕业后为什么没联系程曦终于问出了这个压在心底多年的问题。

    林远沉默了一会儿：我签了深圳的公司，想闯出一番事业再找你。等站稳脚跟时，听说你已经在北京有了很好的发展...我不想打扰你。

    我去了北京是因为拿到4A公司的offer。程曦苦笑，我以为你会挽留我。

    我以为你想要更好的发展。林远的声音充满悔意，我们太年轻了，不懂得沟通。

    雨停了，阳光重新洒在湖面上，形成一道彩虹。两人却都没有移动，沉浸在方才的对话中。

    曦。林远突然认真地看着她，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重新开始...

    程曦的手机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魔力。是CEO张毅的电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程曦，上海那边需要你下周就去报到。张毅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有个大客户指定要你负责。

    程曦看着林远期待的眼神，艰难地回答：我知道了，我会安排的。

    挂断电话，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变了。林远站起身：雨停了，我们回去吧。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沉默寡言。出租车停在酒店门口时，林远终于开口：明天...你还想去哪里看看吗

    程曦看着他眼中的期待，点了点头：黄鹤楼。我们从来没一起上去过。

    好。林远微笑，明天见。

    5

    黄鹤楼上

    黄鹤楼在晨光中巍峨壮观。程曦和林远随着第一批游客登上楼顶，俯瞰整个武汉三镇和蜿蜒的长江。

    真美。程曦感叹道。

    我常来这里。林远靠在栏杆上，每次设计遇到瓶颈时，站在这里看着长江，就会觉得自己的烦恼很渺小。

    程曦望着远处的城市轮廓：上海也有这样的地方吗

    外滩吧。林远回答，但感觉不一样。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林远突然问：决定去上海了

    嗯，下周就走。程曦轻声回答，职业发展...很重要。

    我知道。林远的声音很平静，十年前我们就做过这个选择。

    程曦转向他：如果...如果当时你挽留我，或者我去深圳找你...

    人生没有如果。林远苦笑，只有结果和后果。

    他们绕着观景台慢慢走，各自沉浸在思绪中。下楼的路上，林远突然拉住程曦的手：跟我来。

    他带着程曦来到黄鹤楼后的一片小树林，那里有一棵孤零零的樱花树，花期已过，只剩下茂密的绿叶。

    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林远说，游客很少来这里，很安静。

    他们在树下的长椅上坐下，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程曦。林远转向她，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十年前我们在这里许下约定，今天我想问你——如果现在重新开始，会不会太晚

    程曦的心跳加速，她看着林远熟悉又陌生的脸庞，突然明白了自己这次武汉之行的真正目的。

    上海...很远。她艰难地说。

    我可以去上海开分工作室。林远迅速回答，武汉到上海高铁只要四个小时。

    你的家人、事业都在这里。

    我的事业可以扩展，家人会理解的。林远握住她的手，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离开。

    程曦的眼眶湿润了：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十年前...

    因为我愚蠢地以为事业成功才能配得上你。林远的声音带着悔意，现在明白了，比起失去你，那些都不重要。

    程曦的手机再次响起，她看了一眼，是上海分公司的号码。这次，她直接关掉了手机。

    给我三天。她对林远说，三天后我给你答案。

    林远点点头，没有追问。他们牵着手走下黄鹤楼，阳光将两人的影子融合在一起。

    回酒店的路上，程曦望着车窗外的武汉街景——这座江城承载了她的青春和回忆，现在又将见证她人生的转折点。她不确定未来会怎样，但此刻，她终于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平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