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宁隐隐记得,神志不清时,身旁有一男子。
思及此,沈霜宁耳根微红。
紧接着便听阿蘅说:“是小侯爷救了小姐,他将小姐送回来的。”
“小侯爷?”沈霜宁不由蹙眉,“北城谢家,永安侯府那位?”
“正是。”
沈霜宁垂眸,陷入沉思。
虽说此人也曾名动京城,但沈霜宁对他的印象属实不深,似乎是因谢家发生了一些事,上一世,沈霜宁出嫁前,这位小侯爷就已经不在京城了,是以对其了解不多。
前世两人不曾有过交集,沈霜宁未料到这一世会跟他有所牵扯。
阿蘅又道:“此事也多亏了宋小姐,是她求了小侯爷相助。宋小姐也为此费了不少心,她不便在外待太晚,就先回去了,小侯爷亲自送您回来的。”
并非是刻意忽略了萧世子,是因昨夜宋惜枝开口求助时,唯有小侯爷应下了,而世子不曾表态,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后来阿蘅也只见到了谢临,加之她对萧景渊莫名的不喜,是以干脆不提这人。
沈霜宁不疑有他,只是听到宋惜枝时有片刻恍惚。
用完早膳,沈霜宁同母亲去了善德堂。
老太太前几日病了,怕她担忧,是以沈霜宁遇险一事大家都瞒着她,何况小辈中她最疼爱的便是宁宁。
去德善堂的路上,沈夫人特地叮嘱了女儿。然到了地方,老太太却已知晓了。
“让祖母瞧瞧,咱们宁宁可有受伤?”老太太一脸担忧和心疼。
沈霜宁特地转了一圈,装出十五岁的四姑娘该有的天真烂漫:“祖母您瞧,我真的没事。”
老太太见她依旧活泼,这才放下心来,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却转眸对沈夫人竖眉瞪眼,训斥道:“跪下!”
沈霜宁正欲阻拦,母亲则朝她微微摇头。
沈夫人缓缓跪在婆母面前,后背却挺得笔直。
“要不是我听说才哥儿被罚跪祠堂,还不知昨晚出了那么大的事,宁宁若是有了个三长两短,我断不饶你!”
沈夫人早已习惯老太太的数落,从前还会顶一两句嘴,可这一次老太太也是出于关心宁宁,遂心甘情愿地忍受责骂。
沈霜宁却心疼母亲,连忙走到沈夫人身旁跪下,仰着清丽的脸哀求。
“都是宁宁贪玩,是宁宁的错,祖母莫怪母亲!”
老太太严肃道:“她是你母亲,也是国公府的主母,而你是国公府的嫡女,这偌大的国公府出了任何差池,便是她的错,你无需替她开脱。”
自打沈夫人柳氏嫁进荣国公府,就一直不得老太太喜爱,哪怕她为大房生了一儿一女,又将国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在老太太这儿依旧像个外人。
沈霜宁瞧着心酸。
望族宗妇中,没有几人比得过母亲,可仿佛不论母亲做得多么完美,祖母都不满意。
从前她一直以为,是因为母亲性子太要强,不如二房夫人圆滑,会哄祖母高兴,是以祖母不喜母亲。
后来直到母亲病逝,她才从奶娘口中得知真正的原因。
原来当年祖母一心想撮合父亲和表妹,那位表妹家世不低,于父亲仕途以及国公府前程皆有助力,可父亲却力排众议娶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商贾之女柳氏,甚至不惜跟祖母断绝关系。
老太太气得半死,却不得不从,只是从那时起,就对柳氏产生了芥蒂。
柳氏嫁进门时,老太太告病不出,故意给新妇难堪。
又逢国公爷离京任职,老太太磋磨柳氏的内宅手段层出不穷,直到柳氏生下一对儿女,国公爷回京,婆媳关系才稍有缓解。
人人都看不起柳氏,偏偏柳氏最争气,可以说,如今国公府蒸蒸日上,柳氏是大功臣。
唯独老太太视而不见。
沈霜宁不由得想起,前世燕王妃对她也是不满,可她嫁进燕王府后,待她也如亲女儿一般好。
如若不是后来宋惜枝回京,又跟萧景渊牵扯上,燕王妃也不会为了儿子跟她闹到那般无法收场的地步。
她不怪燕王妃,只怪自己识人不清。
老太太还在数落沈夫人的不是。
沈霜宁知道自己若是为了母亲跟祖母较劲,只会让母亲的处境更加难过。
于是故作要晕倒的样子,果然转移了老太太的注意力。
“宁宁这是怎么了?快传大夫!”
一时间两位长辈都围在沈霜宁身侧,无微不至。
沈霜宁被扶到软榻上躺着,抬眼望着祖母和母亲,眸光多了几分复杂。
上一世母亲的丧礼是由祖母操持,后来每当沈霜宁回国公府陪老太太,提及柳氏时,老太太总会眼泛泪花。
人的情感很复杂,沈霜宁无法苛责祖母,就像她无法责怪燕王妃那般。
她只愿重活一世能尽其所能,让家庭和睦,少些遗憾。
沈霜宁原是要跟沈夫人一同去永安侯府和宋家拜谢,老太太却觉得沈霜宁身子还没好利索,是以强行让她休息了两三日。
这几日沈霜宁都歇在善德堂陪老太太,将老太太哄得很高兴,沈二也免去了一日的责罚。
沈霜宁的父亲沈琅和大哥沈修辞一下值便往善德堂跑,二房、三房那边也都来人看望过,还送了些补品。
荣国公府人口简单,只有三房。
大房承袭爵位,国公爷沈琅有一妻一妾,沈修辞、沈霜宁是柳氏所生,沈英才则是妾室秦氏的儿子。
秦氏是当年老太太逼沈琅纳的妾室。秦氏体弱多病,沈霜宁重生至今还未见过她。
二房的二爷有四房妾室,但不知为何,人丁并不兴旺,只有正妻所生的一对儿女。
长女沈妙云,也就是沈霜宁的堂姐,前不久刚嫁去赵家,也算是一桩不错的姻缘。
三房则要落寞许多,三爷英年早逝,撇下了妻子和一个女儿。三房无男丁,既要仰仗大房过活,又不敢得罪二房,日子过得小心翼翼。
国公府的三位小姐自幼亲近,堂姐出嫁后,沈霜宁与堂妹沈菱就常在一块玩。
这日沈菱来善德堂陪沈霜宁,问她那晚的事,言语中满是关切。
倘若换作以前,沈霜宁定不会瞒她。
可现在
她不禁想起上一世的时候,沈菱嫁给了三皇子,还为了翟吉那种人不认她这个姐姐。
沈霜宁不得不重新看待沈菱。
是以她只含糊地搪塞过去,就像对国公府其他人说的那样,隐去了三皇子和中药一事。
沈菱以为她只是还未从惊吓中缓过神才不愿细说,也就未追问下去,安慰了几句后就如同往常一样,跟沈霜宁玩起了投壶。
沈菱抛了一箭,擦着壶边过去了,表情不见遗憾,随口说道:“昨日我看见宋姐姐和一个俊俏的公子从珍宝阁出来,一打听才知,那人竟是燕王府的世子。”
沈菱口中的宋姐姐正是宋惜枝。
“早就听闻燕王世子有天人之姿,我还不信,昨日一见才知传言并非夸张。阿姐是没看见,他一出现,姑娘们眼睛都直了!可惜”
沈菱又抛了一箭,还是没进,叹道:“名花有主了。”
“不过世子跟宋姐姐,还真是天生一对。每个人都这么说。”
沈霜宁心里酸涩,是啊,他们本就是天生一对,她是多余的那个。
到底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沈霜宁还未从世子妃的身份彻底走出来。
她面色如常地打趣:“阿菱莫非也心动了?”
沈菱的脸立马红得跟苹果似的。
“阿姐莫要打趣我。”沈菱轻声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却不愿自己的夫君长得太招摇,否则总担心夫君在外被人惦记,心里不踏实,若是夫君的心还在旁人身上,岂不是搞得家宅不宁,鸡飞狗跳?”
这说的何尝不是前世的沈霜宁?
沈菱还差两岁及笄,却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沈霜宁自愧不如。
谁让她是个看脸的。
不过重来一次,她选夫婿考量的因素也就多了,长相虽也重要,却不是首要的了。
“而且像世子那般高悬于天际的明月,我便是有心思,垫着脚也够不着,倒是阿姐,可以争上一争。”
沈菱转过头来,看着沈霜宁的脸,说得真诚:“说实话,我觉得阿姐一点也不比宋姐姐差。”
沈霜宁噗嗤一笑:“你担忧夫君太过俊俏被人惦记,我也是一样的。”
沈菱十分不赞同:“阿姐生得国色天香,该担心是你的夫君才对。”
沈霜宁今日穿得格外素净,假装听不出她言语见的恭维,淡然一笑,未做言语。
似是想起什么,沈菱又道:
“对了,阿姐还不知道吧,祖母之前生病,不是受寒,是被气的!”
提到祖母,沈霜宁立时紧张起来:“怎么回事?”
沈菱道:“我也是听我阿娘说的。腊八节时,阿娘陪祖母跟燕王妃去香山寺祈福,祖母想为阿姐跟世子牵线,可燕王妃眼高于顶,瞧不上国公府,就拒绝了。”
“祖母回来就病了。”
腊八节,沈夫人也去了。
沈霜宁愣住。
原来祖母这么早就去找过燕王妃了,而且还被拒绝了。
那么她之后沦陷于萧景渊,非他不嫁,祖母和母亲又为了她放低身段去求燕王府,沈霜宁光是想想,就心痛得难以呼吸。
难怪叔父醉酒时曾骂她:“宁姐儿,真不是我说你,你自轻自贱也就罢了,连带着国公府都被人瞧不起!你祖母一把年纪,你怎么就那么不懂事?”
沈霜宁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悔恨和痛楚。
叔父骂的没错,是她不懂事,自私又不孝。
于是轮到沈霜宁投壶时,她将那壶口看作萧景渊。
六箭全中。
沈霜宁从未打出过这样好的成绩,自己也愣了。
“阿姐真厉害!”沈菱真心实意的夸赞,鼓起掌来。
沈霜宁看她一眼。
从前她没什么心眼,看不出阿菱藏锋,现在又岂会不知?
沈菱各方面并不差,想来也是婶娘对她耳提面命,要她事事低调。
沈霜宁一方面理解沈菱,另一方面也有些心寒。她对阿菱掏心掏肺,沈菱却总跟她保持一段距离。
“我运气好罢了,阿菱也不差,再试试?”
“不了,阿姐是知道的,我这人笨得很,从小到大都玩不过你们。”沈菱卖乖道。
沈霜宁看破不说破。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两位夫人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