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六】
血流汩汩,楚王倒悬于架上,双目怒瞪前方。
阵阵眩晕袭来,身前顾寒舟的面容已近模糊,视线中只余一双寒星似的眸子,比箭矢锋芒更耀眼。
喘息粗重,舌尖舔过干涩的唇。楚王脑中一面想着如何反击,一面却不由自主生出一股躁意。
这狐媚子……自己临阵轻敌,终是犯了兵家大忌……他混混沌沌地想。戎马多年,他闯过无数险境,不料竟在此处马失前蹄,一时又是羞恼又是愤懑,那躁意竟也愈见炽烈,同身上伤痛夹缠到一处,混作扭曲隐秘的欲念。
下腹刀口被手掌按得发白,他大口呼气,忽地朗声笑道:“好!难怪都说美人榻是英雄冢,本王今日才晓得,什么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在场众人多随楚王征战沙场,掌刑时轻浮油滑,一遇紧要关头,却皆难掩悍勇之气。见得楚王慨然一笑,几名刑官身形紧绷,如弦上之箭,虽散在墙边,却隐成合围之势。
顾寒舟赤足踏在木制地面上,圆润的足趾抵着木纹,淡粉色的指甲因用力而泛白。
捱过旷日持久的酷刑,他哪有许多气力?只是此时境遇如群狼环伺,半步退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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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后。”他沉声道,“自断手脚。”
刑官望向楚王,犹自等他号令,楚王怒道:“放你娘的——”
话音未落,箭矢已骤然飞出,冷光如练,直刺楚王大腿!
哧——!
“!”利矢迫入血肉,楚王眼前一黑,摇得刑架哗啦作响。他一手摁着下腹,一手压住腿上,破口大骂道:“混账东西!你们——”
话未说完,只听得几声闷响,几名刑官抽刀用钝面敲在身上,竟似分毫不曾留力,登时人人筋断骨折。为首那人紧盯顾寒舟箭矢所向,瓮声道:“请顾大人收手。”
楚王气息一滞,咬牙恨声道:“诸位都是沙场上铁骨铮铮的汉子,今日竟遭下贱娈奴折辱,是本王无能!”说着眼圈竟有一丝泛红。
绮念尽数消散,血将衣衫浸透,冷汗混着鲜血在地上淌成一洼。他只觉自己如同一只倒悬的野狗,任人宰割。
怀明撑在门边,双腿打战,面色惨白一片,几度欲开口劝说,话到嘴边又生生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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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寒舟额上布满细密汗珠,身形却立得极稳,同在场诸人无声对峙。
呼——
室内唯余滞涩的喘息声。
一窗之隔的街市上,人声起伏,依旧喧闹悠然。暖风拂柳,莺雀穿花,桥上游人如织,桥下水光浮金。镜渊先生神色安然地迈出秋意轩,提着新买的糖果上了桥。
一只白鹭自柳叶间掠出,在半空翩然一折,振翅而上。镜渊先生于桥头顿足回望片刻,不知想到什么,面上微微一笑,旋即又摇了摇头,挥袖缓步而去。
白鹭的影子划过窗边,细细流风穿透而入,顾寒舟不曾侧目,只是凝于睫上的一点晶莹轻晃了晃,终究无声落下。
楚王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寒舟,见他面上无悲无喜,只缓缓退了两步,后背抵在竹幕包裹的隔墙上,撑起虚软的身体,双手却依旧极稳,箭矢不肯放松地直指楚王咽喉。
不知过了多久,怀明心内焦火愈燃愈烈,无措间恍然想到什么,猝然跃起,滚爬着窜出去。顾寒舟并未阻隔,只听得外间传来跌跌撞撞的下楼声,深深吸了一口气。
楚王压在伤口的十指早已发白,鲜血凝在衣衫上,染作暗色的一团。倒垂许久,他口鼻中的腥甜之气愈发浓重,开口更添几分嘶哑,道:“你若敢杀本王,怎的还不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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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寒舟恍若未闻。
楚王一贯心思粗放,生死关头却存了三分冷静,粗喘着断续道:“顾寒舟,莫看你现下风光得意,好似将本王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不过……逞一时威风。”他呛出几声闷咳,笃定道,“你是个聪明人,杀伤皇室中人,罪同谋逆,当株连九族!”
顾寒舟端平了连弩,双唇紧抿,目光一厉。
“本王几人受困于此,你又何尝不是畏首畏尾?!谁让你牵念得太多,反成负累!”楚王望了一眼属下,喉口滚出一声残忍的笑,道:“听着!本王今日若有个好歹,你等直接领着亲兵营杀入明山,将那群酸儒尽数砍了,一个不留!”
几名刑官一怔,立时会意,高声应诺。
楚王转向顾寒舟,森然道,“顾寒舟,你可敢赌?”
顾寒舟骤然扬眉,苍白面上浮出病态的红晕,道:“狗东西,你也配?”
楚王昂然笑道:“本王乃天家血脉,戎马拼杀出的赫赫声名,刀下亡魂岂在少数——”
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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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寒舟手起箭落,楚王颈窝猝然迸开一丛血花。若非楚王闪避了三分,此刻早丢了半条命去!
“!!!”刑官神色骇然,几欲飞扑上前,却见顾寒舟手上寒光凛然,箭矢仍是直指楚王,一时又不敢轻举妄动。
顾寒舟对上楚王赤红双目,平静道:“你封执锐自命不凡,轻贱旁人性命,却不知生死当前,天潢贵胄与贩夫走卒何异?”他目视楚王颈窝上的血洞,道,“任你如何勇武盖世,头颅只有一颗,也不见得比旁人生得牢靠些。”
眼见楚王面色直欲噬人,他依旧不疾不徐,道:“我顾寒舟不过一介书生。然你须记得,古有士之一怒,流血五步。今日我若取你狗头,也是你咎由自取!”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楚王指缝间尽是血污,一口银牙咬得咯噔作响,身上又痛又乏,胸间气怒交加,心底不觉又涌上一股燥意,却被强行压下,恨声道:“本王一时不备让你钻了空子,你还拿上乔了?”
他刻意挑衅,顾寒舟也不应,好似将他看作了一团死物。
楚王身上伤处虽多,却并不甚深,一时也无碍性命。他瞧出顾寒舟病弱气虚,本思忖着拖上一拖,磨得他力竭不支。只是楚王自身也是双足倒悬,时辰一长,头晕眩得愈发厉害,自知久耗不得,横劲儿上来,心道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干脆扯着嗓子骂道:“顾寒舟!假清高的东西,还不是只会耍这等阴谋诡计,冷箭伤人!有本事真刀真枪同本王战一场!”顿了顿,讽笑道,“你不敢!本王骂你都是抬举你——你个骚浪种子!下贱的玩意儿!被人骑遍的烂货!只会在下九流的窑子里张腿接客……”
他搜肠刮肚骂个不休,一时污言秽语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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哧——!
顾寒舟并不同他辩驳,一箭贯穿他肩头,登时血染一片。
楚王忍痛笑骂道:“啊呀,莫不是戳中你要害,这就恼羞成怒了罢!”他不顾身上伤处,将腿上拍得劈啪作响,嚣张道,“你这些时日做了娼妓,让一众野男人玩烂了身子,若是有个骨气的,恨不能一头撞死!如今摆出这贞烈面孔,却是演给哪个看?“
一名刑官看得心惊肉跳,唯恐顾寒舟被他狂言惹怒,不顾一切下了狠手,忙叫嚷道:“殿下慎言!顾大人,殿下不曾当真让你接客,都是用器具做了障眼法!你——”
“住口!”之前的把戏被一语拆穿,楚王忆起那夜失态,磨着牙道,“他那浪穴儿,从里到外都被玩透了,难道还留得甚么清白?”
顾寒舟微微偏了头,望着楚王被刑架锁链扯开的双腿,目光在他下体处一晃,手腕抬了抬,箭尖直指楚王紧要之处。楚王被盯得寒毛竖起,背后不觉已冷汗涔涔,然则拗脾气一起,再不肯低头,犹自骂道:“本王的伟器,岂是你能肖想——唔!”
顾寒舟也不废话,手起箭出,一道银光疾射向楚王腿间。楚王心底骤寒,奋力晃荡身体,双手疾挥,几乎将沉重的刑架拽倒,仍逃不过身下一凉——
“殿下!”四名刑官疾呼仆地,几欲不顾一切闯到近前,却被顾寒舟冷冽眼神再次逼退,强撑起筋骨断裂的身躯,不敢妄动。
楚王眼前昏黑,口鼻溢出血腥之气,一霎以为自己已被那箭矢废了。待剧痛传来,他才赫然发觉,那箭矢终究是错开些许,避开要害处,深深扎入他臀肉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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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及庆幸,屈辱之意就占据心头。他咬牙切齿道:“你——!”
几道伤口再度撕裂,他一手按着下腹,另一手压在腿上,五指紧握成一团,骨节攥得咯吱作响。血透衣衫,混着冷汗一道,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可惜射偏了些。”顾寒舟凉声道,“你猜,下一箭是中还是不中?”
室内弥散着厚重的血腥气,楚王半边侧脸都已染了殷红,鬓发濡湿,双目怒瞪,犹如炼狱闯出的恶鬼。几名刑官姿态各异,以扭曲的臂腿支起健硕躯体,亦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顾寒舟浑身已近麻木,双臂沉沉欲坠,面上却分毫不显,点星似的双眸不见黯淡,反而愈发锋锐。
青铜连弩矢尖寒光森森,楚王微眯了眼,似被迫得服了软,半晌不曾言语。
众人气息如凝,唯他胸膛剧烈起伏,刑架上的锁链晃出破碎的碰撞声,凌乱得扰人心弦。
良久,楚王忽地哑声道:“你今日……不杀本王不肯罢休?”
顾寒舟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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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好似被磨得没了脾性,咽了一口腥甜,道:“想本王昔日纵横沙场,何等威风,不料今日栽在此处,若传扬出去,也是笑话一桩。”
这话他说得平淡,混不如之前的激愤,然而与破口大骂相较,却多了几分慑人的意味。
“早知如此——”他嘿然一笑,道,“早知如此,本王那日在床榻之上,就该将你这狐媚子肏烂了去!”
顾寒舟面色冷淡,楚王扭头望向几位刑官,拉长了调子道:“你等也可一同享乐——”说罢一顿,尾音一扬,“是也不是?”
“是”字未落,他长臂骤抬,一枚带血的箭矢疾射而出,击在顾寒舟臂上。说时迟那时快,几名刑官合身前扑,两人去护楚王,以肉躯阻隔连弩,两人冲撞而去,欲将顾寒舟擒拿而下!
血色飞溅之中,楚王腰上一沉,一条腿上锁链已松脱,另一条腿束缚未解,身躯似被撕作两半。后背重重撞上刑架,他攥紧自伤口处拔出的箭矢,用颤抖的手抵上顾寒舟的咽喉。
顾寒舟半边衣袖尽皆染血,青铜连弩已被迫脱手。刑官凶悍强袭之下,他却犹自快上一线,楚王箭尖迫上他咽喉之前,一柄匕首已无声刺向楚王胸口,入肉三分。
刑官未料到他有此后招,尽皆大骇,颤声道:“殿下!”
楚王半悬空中,腰身被拗断似的剧痛,心口凉意似已将胸膛洞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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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楚王剧烈呛咳着,箭矢锋锐的边缘划破手掌,在顾寒舟雪白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蓄势待发,却终究无法寸进。
“本王到底还是……咳、咳……小瞧了你。”他眯起干涩的眼,舔去唇边的殷红,手掌缓缓收紧,不顾边缘锋刃刺得更深。
余光扫过几名刑官,他一字一句,极缓道:“本王今日若身死此处,你等要记得——”语气森然,“传令亲兵营,上山,杀人,为本王陪葬!”之前尚属威胁,此时却是下了军令。
凝视着顾寒舟冷冽面容,喉口箭锋,楚王手腕施力,只觉心口匕首亦是一沉,两柄利刃齐齐前送!
砰——!
死生一线间,只听轰然巨响,门扉破碎倒塌!一柄未曾出鞘的配剑飞掷袭来,重重撞上手腕,楚王掌心剧颤,箭锋已然滑开!
一霎心口凉得刺骨,楚王浑身打战,胸前鲜血汩汩,他却忘了抬手压制,还是刑官滚爬而来,慌乱地替他按穴止血,敷上伤药。锁链叮当垂落,他立足不稳向后倾倒,被左右刑官勉强撑住,颓然滑坐于地。
他怔怔望着对面,望着将顾寒舟挡在身后的熟悉身影,鼻端酸胀得厉害,惨然唤道:“……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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