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希明感觉两条腿好似千斤重，心里再怎么想往外走，腿上还是放慢脚步，墨镜遮住怅然的神色，她低下头的瞬间，和人撞了个满怀。

    背靠背的瞬间，许希明闪过一丝想哭的冲动，一声接一声的抱歉在她转过身之后戛然而止。

    她咽了口唾沫偏过头，此刻装作无事发生的笑意在赵政南看来没比哭好到哪里去。

    许希明看着他也是一脸勉强，经年累月的相处总会生发出好多不可名状的默契，比如此刻，两个人都看穿对方的伪装，心知肚明彼此并不好受。

    到底是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许希明率先一步调整好情绪扬起笑脸，还不等开口，远处穿着漂亮裙子的女孩忽然转身忽然朝着两个人的方向跑过来，她心里生发出一种心虚，尽管她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打算做。

    “哥，我身份证好像还在你包里。

    ”许希明脑子里的解释都在一瞬间化为泡影，女孩的声音和那天电话里的声音分毫不差，两个人四目相对，除了惊讶再凑不出第二种情绪。

    哥？她叫他哥？现在小年轻谈恋爱都流行叫这个吗？还是她就是那个被赵政南抢走奶糖分给自己的小姑娘？这是谁！这到底是谁！啊啊啊啊赵政南没有绿她？那他为什么当时不解释？他又瞒着我什么别的事情了！！！？赵政南，你个王八蛋！永远说一套做一套！许希明在心里无声的呐喊，嘴角却还是忍不住上扬，面对赵政新的提问还来不及回答自己是谁，小姑娘就被赵政南推到了登机口。

    “东西自己拿好，少打听不该问的。

    ”赵政新对着赵政南翻了个白眼，转身笑眯眯地盯着许希明看：“姐姐，你好有气质喔！”不等许希明回应，人已经跑远。

    小人儿蹦蹦跳跳，大眼睛闪亮，青春气息让许希明也莫名其妙地开心，想跟着一起傻笑，仔细看起来，那双眼睛倒是很像赵政南。

    记忆里好像是第一次遇见赵政南的妹妹，本以为小丫头的性格也像赵政南似的沉闷，却没想到截然不同。

    许希明除了欣赏之外，忍不住心疼赵政南自己一个人把小姑娘带大还能这么开朗，也费了好多心思。

    只可惜他的童年没有一个这样遮风挡雨的人，以至于他小小年纪就要自己承受太多，许希明以前总会感慨，要是早一点遇见他，是不是就能让他少吃点苦头，多一点幸福。

    看着赵政新渐渐消失在人群里，许希明摘下墨镜回过头饶有兴趣地盯着赵政南，等着他的解释，赵政南看着许希明眉目舒展，嘴角上扬，歪着头连眼睛都笑得眯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所有阴差阳错或是精心设计的误会都在这一刻迎刃而解，两个人之间某种无形的隔阂悄然崩塌。

    两个人痛苦折磨的两个月此时更像是一场梦，而美丽泡影背后是万丈深渊，赵政南不忍心她踏错一步。

    恨总是一种比爱更为绵密的情绪，因为有爱所以生恨，因为有恨所以长久。

    分开是因为不爱吗？分开之后的日子有比分开之前更幸福吗？许希明在心里仔仔细细地问自己，试图找出一个足够完美的答案，让她能轻飘飘地摆手，在心底大方写下释怀两个字。

    可她却还是做不到，不得不承认，光明磊落的见余情未了的初恋对她来说确实不算一件容易事。

    “怎么样，分手的日子有没有好受点？”许希明拎着包往外走，语气里几分调侃几分认真，她也真的有那么一点想知道，赵政南是不是离开她就会过得更好。

    赵政南跟在许希明身后，不知道从哪开口，说自己躺在医院烧得迷迷糊糊还是想她？说自己也不想分手？两个人都怀揣心事，努力地不戳破那层窗户纸，企图从只言片语里得知对方过得很好，而现实却总是事与愿违。

    两个人盼望对方生活出现的良辰美景终是没有出现，在缄口不言的沉默里，一切都浮出水面。

    “要不再试试？折腾来折腾去的，好像还剩半条命够挥霍。

    ”走出机场，许希明转身面对沉默的赵政南张开双臂，笑得很用力，露出八颗牙齿和两个酒窝，墨镜已经重新遮住眼睛，赵政南无从得知她眼周的肌肉是否被真的提起，也忍着痛打趣。

    “算了吧，好不容易过劲儿了，万一以后再分手，还得再来一遍。

    ”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许希明的头，没有更加幽默的回应，只有无尽的沉默。

    许希明把头埋在赵政南的胸膛，深深地吸气，拼命汲取他身上的味道。

    一种专属于他，以后再也闻不到的味道。

    短暂的喜悦缓解了分别的愁情，许希明有那么一瞬间也想过，或许爱恨都在减退的同时，这段感情总会被时间冲淡。

    可当她独自踏上回家的路途，那种熟悉的失落和想念，又像是爬山虎一样不可抑制的疯长。

    到底是因为真的束手无策，还是她也有那么一点不想忘记，许希明不愿意再去解读。

    理性了这么多年，偶尔放纵一次自己在心里偷偷想念也不算什么大事，何况她又没傻到歇斯底里地影响工作。

    这已经很棒了许总，人都有七情六欲，英雄还难过美人关呢，试问各路英雄好汉谁心里没有个爱而不得的人啊，何况你年纪轻轻就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哪怕伤心也不耽误工作进度，帅爆了好嘛？！许希明神经质地在心里给自己开脱，直到回到家里才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疲惫，窝在沙发里，盯着天花板久久地出神。

    【哥，我到学校了。

    】赵政新在屏幕那端等了很久也没有收到回信，等待的时间从傍晚一直到夜色上涌，临近中秋节的月亮越来越圆，赵政新想到她哥一个人孤零零漂在北京以及相处这段时间各种淡漠的神情和经常性的失神，还是发出了一长段文字。

    【哥，有时候真觉得时间挺快的，好像昨天你还给我带糖吃，如今我自己已经能一个人背井离乡出门读书了。

    你之前不是老问我自己出去读书感觉怎么样吗？其实你给的生活费真的很多，我在学校里过得很好，课程不多，周末也有时间跟好朋友去看画展，我被你保护的很好。

    】赵政新最后学的是视觉传达，在那个纸媒发达的时代，在赵政南的大力支持下，她得以继续学习美术相关的行业。

    那些和朋友在午后喝着咖啡看着电影的瞬间，那些在画展里博古贯今的时刻，她也会有片刻的出神，想起赵政南的十八岁还要按时往家里寄一点生活费，那些艰难的瞬间，不知道他一个人是如何熬过去的。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被你娇生惯养，靠着你的托举我才能衣食无忧，现在我很好，所以我也希望你也不用再顾及我，去追寻你的幸福。

    】在赵政新的印象里，他这些年并没有什么感情的事情，没有带谁回过家，更小一点的时候她和许希明见过，但是两个人隔了这么多年也早就抛在了脑后。

    可赵政南和许希明在机场的微表情，在她出现的那一刻显得尤为明显，只要不傻都看得出来两个人的关系不一般。

    如果说少不经事的时候想不到这层，那到了这个年纪，她迫切的想要看见赵政南幸福，想让哥哥也能过上一生一世一双人，相互扶持到白头的幸福生活。

    习惯了赵政南众生草木的样子，一眼就分辨得出谁是他眼里的“青山”。

    【小小年纪别想那么多，那边天气怎么样？】赵政南不喜欢直白的把情绪摆在台面上，更不至于跟着自己带大的妹妹倒苦水。

    什么事总是自己扛着，自己顶着，从小到大也习惯了，什么事情忍一忍努努力也就过去了，大有任凭你掘地三尺，我自岿然不动的风范。

    陈书禹不止一次说他死鸭子嘴硬，他也只是笑着摇头说问题不大。

    其实也不是真的没事，但是说出来确实没有用，久而久之也就不会说了。

    年轻的时候也有那么一段时间，真的被许希明把这个性子拧了过来，那时候只要是他情绪有一点不对劲，许希明工作再怎么忙也要问个清楚。

    有时候哪怕只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情绪，她也要仔仔细细陪他解决。

    二十几岁的许希明还没学会现在这副大人模样，在他身边整天太阳似的，情绪饱满得往外溢，两个人凑在一起就是贴贴抱抱，哪怕只有早晚见面，但是说上十几句我爱你也不是难事。

    夸他把自己不爱吃的西兰花做的好吃的时候要说我爱你。

    他竞赛得到国银要说我爱你。

    今天家里买了她爱吃的草莓车厘子要说我爱你。

    他一等奖学金发下来也要说我爱你。

    甚至他说一句她今天起得早她也会跑过来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狠狠亲一口然后在耳边说我爱你夸张得不能再夸张，但就是这一句句当逗号用的我爱你，换来了赵政南觉得这辈子最轻松最幸福的一段时间。

    【你是真的不打算和你们家许总说吗？】【老赵，你这样做跟那年你说走就走没区别。

    】陈书禹下午难得和沈确同时休息，两个人拉着小月牙去游乐场，路上遇见一对年轻的小情侣吵架，旁边还摆着一个奢侈品包包。

    吵架的原因很简单，男孩觉得自己是为了给女孩惊喜所以没告诉女孩，女孩觉得男孩花掉三个月的工资给她买一个品牌效应实在没必要，两个人站在路边掰扯车贷房贷和肚子里的小孩。

    他为了她开心，她心疼他辛苦，陈书禹看热闹的瞬间思绪飘远。

    “看小年轻吵架还入迷了，你这工作压力不小啊！”小月牙从旋转木马上转完一圈对着沈确跑过来，沈确一把把人从地上拎起来转了一圈，往常这个时候陈书禹早就嚷嚷着他来抱，现在坐在凳子上却像是丢了魂。

    沈确把小月牙打发到旁边的翘翘板上，自己又坐到陈书禹的身边。

    把脸几乎贴到陈书禹的脸上，眼看着他半天也没有反应，沈确终于忍不住推了推他，笑着调侃。

    陈书禹回过神来，笑着挎住沈确的胳膊，在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对着不远处的小月牙招手。

    三个人的影子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拉长，菜市场一行收获满满，陈书禹收拾好桌子把小月牙哄睡之后，钻进被窝里，把头搭在沈确的肩膀上，一言不发。

    沈确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戴着眼镜，肌肤雪白，尽管身边人时常调侃她早婚早孕，但或许是是生活还算幸福，身上那股书卷气却一直没有消散。

    笑起来依旧是那副温和模样，带着点学生时代乖巧的好学生的气息。

    她是她们四个里面最循规蹈矩的一个，没有陈书禹游戏人间的十八岁，没有赵政南踽踽独行的少年时代，也没有许希明波澜壮阔的创业，安安稳稳读书，以优秀的成绩考上大学，上班后在父母的支持下，和一个爱的人结婚生子。

    从小家庭和睦，父母相敬如宾，远见卓识；事业上不断进步，依旧在自己热爱的行业里实现价值；女儿聪明伶俐，完全不用她过多的操心；爱人体贴，她可以十指不沾阳春水，享受世界。

    最平淡的，也是最幸福的。

    “说说吧，到底怎么了。

    ”沈确合上书，拉过陈书禹摆弄她头发的那只手，偏过头看着心不在焉的爱人，总觉得这副眉头紧皱的神情，还带着点少年气的可爱。

    “媳妇儿，你说有一天我要是得了绝症，你是希望我跟你坦白之后好好治病，还是瞒着你跟你大吵一架闹离婚，然后让你讨厌我忘记我。

    ”沈确听得五官都皱在一起，陈书禹说完这话抬头看着身边人的表情忍俊不禁。

    得，刚觉得自己足够幸福就发现老公是个傻子怎么办？沈确把头靠在床头闭上眼睛转了两圈，心想自己选的老公，孩子都这么大了退货还来得及不？！！！朝夕相处以及医生的敏锐度，沈确能非常笃定这个得绝症的不会是陈书禹，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担忧完全不是他的性格，沈确想了想，缓缓开口：“赵政南得绝症了？”陈书禹沮丧地靠在枕头上，点了点头，然后像想到什么似的，又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