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徐西临窦寻 本章:第6章

    窦寻没有遗传到祝小程动辄歇斯底里的毛病,他的愤怒不动声色,痛苦也悄然寂静。少年单薄的胸口无声地剧烈起伏着,脸跟衬衫几乎褪成了一色。

    徐西临试探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肘,窦寻却忽然一转身,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他。

    徐西临一侧的肩上还挂着一个沉重的书包,两只手只能不对称地抬着,不知道放在哪,他不由得有些尴尬,因为感觉这一抱里的意味似乎和男孩们平时百无禁忌的肢体接触不同。

    “不是……”徐西临小声嘀咕了一句,“到底怎么了?”

    窦寻没吭声,轻轻地闭了一下眼,感觉天下可立足处,于他……只剩下了这么一隅。

    成年趴(shukeba.)

    徐西临从学校教育超市里买了一袋鱼片挂在单杠上,双手一撑就坐了上去,问:“你去七里香办公室干什么?”

    窦寻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荒谬的决定说了。

    徐西临:“你干嘛不考?”

    窦寻方才悲愤交加的激烈情绪有点过去了,有点想拿鱼片把徐西临的嘴塞住,因为实在不耐烦再听他把七里香的话重复一遍。不过七里香不会随便出手挠他,徐西临可说不定,窦寻有点没力气打架了,于是没有付诸行动。

    他也翻上了旁边一架单杠,食不甘味地嚼了一会味精放多了旳鱼片,有几分冷淡地回答:“不想考。”

    徐西临双手撑在两侧,感觉正装的衬衫穿在身上真是怪不舒服的,有点行动不便的束缚感。他心想:“不想考你瞎报什么名?”

    不过徐西临知道,窦寻刚才肯定已经被老师家长念叨了一溜够,这会耳朵里不缺告诫和教育,窦寻这孙子拧得很,要是他自己不想考,真把他绑上考场,他也敢交白卷。于是徐西临斟酌了一下,半带安慰半带真情实意地说:“那也正常,我也不太想考。”

    窦寻:“……”

    徐西临说完觉得意犹未尽,又顺口抱怨:“其实我还不想上高三,高三天天晚自习上到八点多,晚上还得在食堂吃——听说咱学校食堂炒菜里经常混进扫帚苗,发愁。”

    窦寻感觉他的愁实在发得太肤浅,把头一偏,不想搭理他了。

    谁知徐西临又说:“不过你要是能跟我们再玩一年也挺好的。”

    他说了两句废话,到这里,总算是搔到了窦寻莫名其妙的痒处,他方才炸起的毛一点一点地顺溜下去,近乎沉静地“嗯”了一声,心情渐渐由阴转晴。

    夕阳渐渐熄灭,起了一点微末的凉风,从被晒了一天的地面上寻隙钻出,少年人两条长腿从单杠上垂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荡着,窦寻看着教学楼角落上亮起来的灯,对徐西临说:“张老师问我将来想干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徐西临反应了一会,才想起“张老师”说的就是“七里香”,他顺着窦寻的话音想了想,发现自己爱莫能助,因为他也不知道将来想干什么——徐西临十分迷茫,过去将近十七年的生命里,他小小的喜怒哀乐起伏大抵是围着“今天可以去哪里玩”,或者“老师又压堂”之类的鸡毛蒜皮起伏,无暇去思考“未来”那么遥远的事。

    徐西临到了这样一个微妙的年纪:一方面,他已经开始不好意思从满头白发的外婆手里接零用钱,开始模仿着用大人的方式待人接物,甚至有时候看着比他矮了一头多的徐进,他会有一种“自己已经长大成人,可以保护妈妈”的自我膨胀。

    而另一方面,他却还没有学会大人的思维方式,心里没什么大成算,因为潜意识里有恃无恐,知道无所不能的徐进女士罩得住他。

    于是他给窦寻出了个馊主意。

    徐西临:“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你打算明年再高考,明年再想也来得及。”

    窦寻无言以对,怀疑徐西临的心有太平洋那么宽。

    这时,徐西临突然猴子似的从单杠上翻了下来,对窦寻说:“我看见你妈他们出来了,快走。”

    俩人背着书包,拎着鱼片,贴着校园东墙根的一排银杏树,在紧张地寻找他们的大人眼皮底下,潜龙入海似的跑没影了。

    “咱不回家,”徐西临出了校门就把窦寻拽上了一辆出租车,“反正明天不上学,晚上有个活动,我跟杜阿姨打过招呼了,走。”

    窦寻其实不愿意参加他们的“活动”,在他看来,徐西临他们那伙人可能只是为了泡在一起而泡在一起,无论是ktv,网吧还是电玩城,都深深地充斥着一股反智的气息,窦寻实在体会不出其中的乐趣在哪里。

    他拒绝的话刚涌到嘴边,徐西临回头跟他说:“咱们班好多人都过去了,连老蔡今天都请假没上班,就差咱俩了,快点!”

    窦寻于是又把方才的话咽回去了,徐西临每次跟那些人混在一起不带他,窦寻就会有种惶然的被抛弃感,而近来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两相权衡了一下,他还是硬着头皮上了出租车,顺便讽刺了一句:“成年礼也是个出去玩的借口,你们真够……”

    他话没说完,徐西临干了一件窦寻方才想干没敢的事——抓了一把鱼片塞住了窦寻的嘴。

    “师傅,月半弯!”

    俩人在月半弯里撞见了好几拨穿着奇形怪状正装的人,活像本市最大旳保险贩卖窝点跑这开年会来了。

    徐西临有一张宋大哥送他的月半弯的vip卡,一帮熊孩子拿他的卡定了个豪华大包,刚一推门,里面“嗷嗷”的鬼哭狼嚎就争先恐后地在耳边炸开。

    窦寻几乎被扑面而来的“我叫你爸,你打我妈”震个后滚翻,后悔得肠子都紫了,差点扭头就走,结果里面老成“嗷”一嗓子:“咱们班人才来了!”

    徐西临从后面猛地推了窦寻一把,直接把他推进了包房里,巨大的音响声震得人胸口发闷,徐西临扯着嗓子才能喊出一点存在感:“这他妈谁点的酒啊,你们疯了吧?”

    小茶几上摆着一溜酒瓶子,他们没来之前就已经有人喝上了,不至于醉,但一个个都兴奋得不行,那些平时跟窦寻不熟、不太敢跟他说话的人都玩疯了,七手八脚地扑上来抓窦寻。

    “窦仙儿唱一个!”

    “唱一个!”

    “点点点,快给他点一个。”

    也不知道谁那么缺德,点了个《敢问路在何方》,前奏一出来,四下哄堂大笑。

    往常,不太合群的窦寻总能找到个安静的角落,自行去卓尔不群,还从没有遭到过这样的围攻,简直不堪蹂躏,转身就要往包厢上的小跃层上跑。

    老成:“弟兄们,‘溜子’要跑!”

    几个男生合伙把窦寻按住拖了回来:“那边都是女生,窦仙儿,你往人家那边跑什么?”

    女生们拿着ktv的塑料巴掌和起哄器在小跃层上乱七八糟地甩:“我们不要——”

    “好了好了,别闹他,一会真急了。”徐西临一边拦,一边拉过话筒,“来,我替他唱,都安静安静。”

    熊孩子们很给面子地安静了片刻,徐西临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用校园广播的音调开腔:“各位同学请注意,请今天晚上不打算通宵的同学不要喝酒精饮料,否则回家让爸妈闻出来你们就死定了……”

    一帮人开始起哄嘘他。

    徐西临扭头冲跃层上的女生招手:“我就当是掌声了。”

    他是个麦霸,只要没人来抢麦克风,他能一直嚎到天亮,不过这天,徐西临只唱了一首就扔下麦坐回到了人堆里——他得照顾窦寻。

    大家一起玩就是这样,得自己决定加不加入,否则除非有人照顾,不然自然会被忽略,久而久之,被排除在外的人当然会觉得很无趣。窦寻是不可能主动加入的,他根本不会,笨得要死,还特要面子,非要等人三催四请,所以只好总当透明人。但是徐西临是打算带他来散心的,当然不能把人丢在一边不管,于是任劳任怨地给窦寻和其他人当起“桥”来。

    他要在召集大家玩游戏的时候先给窦寻安排好角色,隔一段时间就逗他说两句话,还得在别人玩笑开过头,窦寻忍无可忍之前赶来救场,忙得不可开交。

    一开始的游戏比较平和,大家围成一圈打牌,输了的下场唱歌,玩了几局不过瘾,开始罚喝“饮料”,输了的可以罚一杯酒,也可以罚一杯加了胡椒粉、辣椒面和老抽的雪碧。

    等过了十点,家里管的严的乖孩子们都撤退了,剩下了一帮没人管和格外调皮捣蛋的。

    喝酒喝上脸的吴涛终于把手里的扑克牌一摔,冒着坏水出了幺蛾子:“宝宝们都走了,我就当剩下的都是大人了——咱们进入成年场怎么样?”

    窦寻本来打算出去抽根烟解解乏,然后把徐西临拎走回家睡觉,结果听见这么一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吴涛的目光从他身上扫了一下,显得格外阴阳怪气,好像谁要走谁就承认自己是“宝宝”一样。

    窦寻的中二病果断发作,四平八稳地坐了回去。

    吴涛数了数人数,抽出几张扑克牌,又夹了两张王进去:“咱们玩个尺度大的,先说好,要玩就好好玩,不许急,一会谁急谁孙子。”

    高中生见识有限,所谓“尺度大”,其实就是吴涛在网吧里偷看小黄片学来的“国王游戏”——大家抽牌,抽着小王的随意报两个号,抽到大王的来指定这两个人做一件事。

    刚开始玩的很和平,大小王都不怎么进入状态,说的大多是“谁背着谁在屋里走一圈”,“谁跟谁换双袜子”之类的事。

    没过两轮,吴涛这小流氓又开始嚷嚷:“你们也太无聊了吧?来个王,给我来个王……”

    他边念叨边在纸牌堆里乱摸,咬牙切齿地抽出一张,翻开一看,“嗷”一嗓子蹦了起来,一张大王躺在桌上。

    吴涛拎过啤酒瓶喝了一口,不怀好意地说:“看这回谁落在我手里。”

    冰红茶(shukeba.)

    抽到小王的把眼一蒙,不辨方向地乱点说:“黑桃2和黑桃5的。”

    徐西临翻了个白眼,预感不太好:“我是黑桃2。”

    一般这种场合,他都是挨整的主力,因为人人都觉得跟他很熟,对熟人总是能放纵一点。

    吴涛:“黑桃5呢?谁是黑桃5,赶紧站起来!”

    在众人一片起哄声中,罗冰从角落里站起来了,她飞快地扫了徐西临一眼,然后头也不抬地走出来。

    老成唯恐天下不乱,立刻拍着“小王”的肩膀发出“哦哦哦”地怪叫,吴涛拿起麦克风,站在沙发上,干咳一声:“嗯哼,都静一静,朕要开始发号施令了。”

    徐西临给了他一脚。

    吴涛一侧身,受了这一脚:“帅哥美女配,你们说怎么办啊?”

    老成带头起哄:“亲一个!”

    吴涛:“亲哪?”

    熊孩子们集体嚎叫:“亲嘴!”

    徐西临:“老成你大爷!”

    罗冰脸红得要熟,眼泪都快给蒸出来了。

    吴涛举着麦克风:“团座别怂好吗?咱们可说好了,坐在这抽牌的,谁急谁孙子。”

    徐西临万分为难地看了罗冰一眼,整他,他倒是也无所谓,可是扯上罗冰总归不太好。

    老成那搅屎棍子眼珠一转,撺掇着一帮女生跟他一起闹:“班长你是害羞吗?”

    “我们班头不敢,是被团座帅晕了吗?”

    吴涛嬉皮笑脸地看着徐西临,活像个拉皮条的龟公:“团座,你要是不亲,也可以找个人替你亲。”

    徐西临:“……”

    他被这帮人闹得没办法,本来想指望罗冰出面耍赖,谁知罗冰被那句“被帅晕”将了军,赖也不是,不赖也不是,人棍似的僵在原地,女生既然没有表示,他要是死活不配合,罗冰不好下台。

    徐西临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只好默默地走过去。

    罗冰平视前方不敢抬眼,目光落在徐西临胸口的衬衫扣子上,眼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期待。

    吴涛:“你快点行吗?酝酿什么情绪酝酿这么长时间?”

    徐西临冲他比了个中指,然后虚虚地伸出手,像是拢住罗冰的肩膀,其实很小心地没碰到她,然后借着这一点遮挡,他低头借了个位,只摆个姿势就飞快地退开了,包间里灯光昏暗,离得远的人也察觉不出。

    罗冰回过神来,一时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她飞快地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有点恼怒地把方才起哄的女生一人掐了一遍。

    远处的人看不清,近处的当然知道怎么回事。吴涛刚要扬着嗓门广而告之徐西临作弊,就被徐西临一个警告的眼神瞪回去了,他这才有点从啤酒上头的兴奋里回过神来,想起罗冰脸皮薄,太过分也不好,于是默默闭嘴,酝酿下一个坏主意去了。

    徐西临一把揪住老成的衣领,将他的脑袋按在了沙发里,使劲揍了几拳:“你小心,以后别落在我手里。”

    老成不嫌丢人现眼地嘶声嚎叫,蔡敬则坐在一边跟着应景地笑,笑得很是敷衍了事,约莫连真皮层都没有触及。

    这一个学期,大家一直在帮他值班,加上平时零零散散的稿费和省吃俭用,蔡敬总共攒下了两千多块钱,这一笔钱对他来说已经足够把高三读下来了。他心情难得轻快,破例请假加入了班级活动,这会却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因为对蔡敬来说,罗冰是不一样的。

    班里的同学大多家庭条件都不错,只有罗冰和他同病相怜,她对他来说有种本能的吸引力。但是蔡敬不承认自己喜欢罗冰,也没有表露过一点,因为罗冰聪明漂亮,在还不知穷富阶级为何物的少年阶段,她喜欢上徐西临不算高攀。

    但蔡敬不一样,哪怕他的文章能写出一朵潇潇打马状元花来,高考也至多只能拿满作文那六十分,对上他那一塌糊涂的理科综合和数学,也是有心杀敌,无力回天。

    别人的前途是“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他的前途是超级玛丽里的移动板,非得挣着命去跳、去奔不可。

    所以喜欢谁都是不应该的,癞□□就该吃素。

    他只是时常在别人哄徐西临和罗冰的时候,心里常常“咯噔”一下。

    今天“咯噔”得重了,蔡敬胸口有点疼。

    徐西临没留意,他浑身尴尬地坐回窦寻身边,就听窦寻忽然开口说:“没劲,走吧?”

    徐西临不知道他怎么又烦了,然而这建议正中下怀,他一看表,也快十二点了,就说:“行,我喝杯水,这就走。”

    窦寻听了,立刻拎过一瓶冰红茶,拧开盖递给他,大有动作慢了就要给他灌下去的意思。

    徐西临无可奈何地接过去,窦寻已经归心似箭地站起来去拿他们俩的书包了。

    老成凑过来小声问:“窦仙儿怎么了?”

    “谁他妈知道。”徐西临心想。

    同时对老成顺口胡诌了一句:“困了,想回家了。”

    吴涛见缝插针地讨人嫌:“看看,都是你们玩不开,把咱们天才玩得都困了——赶紧再抽一轮。”

    吴涛这天晚上格外来劲,不知道是“成人仪式”刺激到了他什么,要消哪门子的闲愁,他很快闹闹哄哄地给每个人又抽了一次,徐西临无所谓地随便拿了一张,吴涛则把最后一张牌扣在了桌子上,对窦寻说:“我给你放这了!”

    窦寻拎着包在旁边等徐西临,没理他。

    吴涛的脸色沉了沉。

    这时,抽到小王的人已经亮了牌,顺口说:“三和七。”

    吴涛慢吞吞地翻开自己的大王牌,一脸恨不能昭告天下的作弊样,说:“你们别老报电话号码,也点个‘带人’的,让本王说话有点力度。”

    小王从善如流地改口:“那就三跟……国王老k?”

    老k叫了三遍,没人应,吴涛迫不及待地一步上前,翻开了放在桌上那张牌,然后他抬眼斜着窦寻:“大仙儿,你中了一个晚彩,玩完这局再走嘛。”

    徐西临怀疑吴涛根本就是发牌的时候看见了窦寻的那张,故意引诱小王点的。

    “三是谁?”

    众人没人吭声,各自面面相觑了一会,徐西临心想:“不会吧?”

    他翻开方才随手接的牌一看,果然,又中了招,吴涛也愣了一下:“怎么又是你?”

    徐西临二话不说,一跃而起:“今天就先玩到这吧,我们先走了。”

    吴涛迅速反应过来:“门堵住,不许跑!”

    一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才不管他们暗潮汹涌,立刻一拥而上地堵住了门,老成和吴涛一左一右地押住徐西临。

    吴涛:“要打此路过得留下买路财,玩完这把就让你俩走。”

    老成:“说得对,圣旨呢?”

    徐西临简直想糊老成这二百五一脸,狗屁不懂,什么哄都起。

    吴涛说:“老k坐在那,黑三把手机调成振动,从老k的左裤腿塞进去,再从右裤腿拿出来,必须得从前面走,中间停留满三十秒,姥爷负责连续打电话。”

    徐西临:“……”

    这就是故意玩人了,他看了窦寻一眼,也不知道窦寻是气坏了,还是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个玩法,面无表情地拎着两个书包站在那。

    徐西临:“涛哥,玩归玩,得适可而止。”

    吴涛心里一直很讨厌徐西临护着窦寻,在他心里,跟窦寻的过节压根就没翻页,只是平时不好光明正大地找回来,总算找到个挟私报复的机会:“这才哪到哪?团座,今天就玩这么一会,你可都没劲两次了——你要真那么偏向他,不玩‘过桥’也行,要不然你们俩就‘法式’四十秒,掐点计时。”

    徐西临也有点火了。开玩笑闹着玩他是不在乎的,但是恶意的针对就很没意思了。

    吴涛得意洋洋:“这回不许借位,我们都看着呢,你自己选。”

    老成可能喝多了,丁点看不懂人脸色,屁颠屁颠地在旁边傻乐:“选选选!”

    徐西临:“……操。”

    窦寻傻了吧唧地站在旁边,徐西临怀疑他可能都没听懂“法式”什么意思——窦寻平时的消遣是出门跑步或者窝在家里看各种不知所云的书,偶尔上网跟人下下棋,连电视都不看。

    徐西临递给窦寻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窦寻满脸莫名其妙。

    徐西临:“亲完就走,说好了。”

    吴涛双手抱在胸前,高高地挑起眉。

    徐西临拽过窦寻,蜻蜓点水地在他嘴唇上蹭了一下,一触即放:“行了吧?走。”

    窦寻:“……”

    他保持着面无表情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四肢都僵硬了,一手拎的书包差点掉在地上。

    “慢着!”吴涛对徐西临的偏袒不满到了极点,“法式呢?四十秒呢?老徐你别他娘的装纯行吗,在网吧看片的时候就你纯洁地蒙着眼吗?”

    有个女生窃窃地笑:“哦?看片?”

    很快被注意到气氛不对的同学拉了一把。

    吴涛嚣张地拿着麦克风大声说:“谁给我块表?”

    老成本来想摘下手表递过去,被余依然悄悄按住了。

    窦寻根本没听见别人说什么,他还没从刚才的冰冻状态中回过神来。

    徐西临忽然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窦寻的眼珠轻轻地动了一下,随后他脑子里“嗡”一声,眼睛瞬间睁大了三圈,嘴里送进了一个温热而柔软的东西,吓得他一动不敢动,一股冰红茶的味道逐渐弥漫开,自口至鼻,让他的嗅觉和味觉串通一气地短了路。

    徐西临什么时候从他手里拽走的书包,什么时候拉着他离开的包房,什么时候坐上的出租车,什么时候到的家,窦寻一概是印象模糊的。

    直到半夜三更,他已经安全到家躺回了床上,窦寻突然诈尸一样地爬了起来,钻到厨房,扒开冰箱,拎出一瓶冰红茶喝了。

    冒着白霜的饮料从喉咙冰到了胃里,除了凉,什么味都喝不出来。

    窦寻打了个寒噤,砸吧了一下嘴,心想:“我有病吗?”

    萌生(shukeba.)

    头天晚上虽然玩疯了,但窦寻还是在生物钟的作用下早早起床,肉体是起了,不过他的三魂七魄还挂在七窍上,飘飘忽忽地下了楼,迎头遭到徐外婆的一顿唠叨。

    徐外婆唠叨起人来绝不让人烦,她语气不徐不疾的,音调好像说戏词里的念白,不带一点烟火气:“你妈妈昨天晚上打了两个电话来问,啊哟,哭得来乱七八糟的,我也没听清楚是什么事。你说说你,哪能不跟妈妈讲好就跑掉呢?唉,外婆都不晓得你们两个啥辰光回来的,现在外面那么乱,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大半夜的不回家,碰到坏人哪能办啦?还有这个小临啊……你看看他,也太不像话了,明年就读高三了,睡到现在动都不动一下……”

    窦寻胡乱地应了几声,没着没落心思短暂地在祝小程身上停留了片刻,问:“那我妈今天会过来吗?”

    徐外婆愣了一下。

    窦寻一看她的表情就明白了,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哦,明白了。”

    祝小程出国十年,与她“红颜薄命”的孤苦为伴,每天顾影自怜已经是繁忙非常,儿子又怎么顾不上呢?

    那十年都顾不上,别说他现在已经老大不小主意正了。

    昨天出了那么一档事,祝小程大概正忙着跟窦俊梁互相推诿责任,是没空跑来和他沟通高考问题的。

    何况恐怕祝小程也知道,窦寻的事,她以前从来没有管过,眼下恐怕也管不了,因此缺少干涉的底气。

    窦寻食不甘味地吃完早饭,在徐外婆有点担心的目光中上了楼:“爱来不来吧,我去叫徐西临起床。”

    他轻轻地把徐西临的房门推开一条缝,一股阴森森的冷气立刻渗了出来,窦寻感觉自己是推开了冰箱门——徐西临满身臭毛病,从来不懂“节约”为何物,夏天屋里空调永远都是十六度,他自己穿着春秋时候的长袖睡衣,在棉被里缩成一团,只露出脑袋上一团乱七八糟的毛,可能是想修炼成窦寻蹑手蹑脚地钻进屋,站在徐西临床边,低头打量了他片刻。

    徐西临半张脸都缩在被子里,脸睡得有点发红,地震也吵不醒。窦寻很少这样专注地打量徐西临,他发现这个人这张脸仿佛天生是为了讨人喜欢长的,闭起眼睛也好像含着笑,一头乱毛摊在枕巾上,柔软极了。

    窦寻忽然莫名其妙地很想伸手摸一摸。

    他是个行动主义者,想到就做,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插进徐西临的头发中间。

    徐西临的短毛被空调吹了一宿,摸起来不带体温,像冰冷的缎子,手感异常的好。可惜只有很短的一截,稍稍一动,它们就轻柔地从窦寻的指缝中掉了出去。

    徐西临被自己的头发扫得有点痒,把脸往枕头上埋去,鼻尖还很腻歪地在枕头上轻轻蹭了一下。

    窦寻愣愣地盯着他鼻梁的侧影足有半分钟,方才意识到自己在发呆,脸上升起一点无措。

    他的手指在身边蜷缩了几次,终于还是没有推醒睡着的人,窦寻在床头徘徊了一阵,默默地拿起空调遥控器,把室内温度调成了三十度,像来时一样警惕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二十分钟以后,睡在一团棉花里的徐西临被活活热醒了。

    他目光呆滞地爬起来,一脑门起床气,先自己跟自己发了一通脾气。他把睡衣的上衣扒了摔在床上,光着上身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半天才察觉到把他吵醒的罪魁祸首是温度。徐西临抓过空调遥控器一看,炸了。

    不用说,这么缺德的事除了窦寻,别人也干不出来。

    徐西临胡乱把脱下来的睡衣抓过来,擦了一把身上的汗,把肩上一甩就准备冲出去跟窦寻算账,可是手刚一放到门把手上,他的脚步忽然停下了。

    头天晚上的记忆缓缓回笼,徐西临轻轻地眨巴了一下眼。

    随后他不怎么自在地干咳了一声,反锁上门,自己默默刷牙洗澡换好衣服,拾掇干净了,才若无其事地出了屋。

    徐外婆的老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地唱着不知道什么东西,都是退隐光阴的昆山腔,当年曲高和寡不肯低就,纵然后来放下身段,凭着人们一改再改,也依然是无济于事,如今只能在老太太落满尘灰的收音机里一露真容。

    徐西临扒在栏杆上听了一会,没听出什么意味来,他下楼随便吃了点东西,又给豆豆抓了一把狗粮。往常周末,徐西临早就叼了早饭就跑回楼上了——楼下只有阿姨外婆和狗,没人跟他玩,可是这天,他却无所事事地围着徐外婆打起转来,想起上楼面对窦寻就有点犯怵。

    “不就是亲了一口么?”徐西临默默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又不是女生,有什么的大不了的。”

    徐西临越想越觉得很有道理,可两只脚却背叛了理智,死活挪不动路。这简直就像怯场的人一样,就算每次上台前,都很有理智给自己分析一通“没什么好怕的”,一上台还是会哆嗦。

    他在小黄片里观摩过好多动作片教程,过程已经十分熟悉,然而体会却只能靠飞翔的想象力,头一次真真切切地实践一次,居然是从窦寻身上。

    徐西临手脚没哆嗦,心里却在打摆子,他很怂地在楼下磨蹭了一会,自己发愁地拍起了篮球。

    他拍得太扰民,还被外婆训了:“小临,你要玩球就和小寻出去玩,不好在屋里乱拍的!”

    徐西临半死不活地拿着球在食指上转,学着外婆的口音喊了回去:“晓得啦——”

    话音刚落,他一抬头,目光正好与二楼楼梯上的窦寻撞了个正着。

    徐西临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微微躲闪了一下,随即又纳闷地想:“我躲什么?”

    窦寻喉咙有些发紧,抬了一下手,咳不出来,又放下了,他干巴巴地说:“你们这周订正出来的数学练习册答案借我看一下。”

    徐西临“哦”了一声,闷头抱着球跑上楼了。

    二楼两个房间中间有一片类似起居室的开放小空间,放了一套沙发和几个书柜,变成了两个人回家一起写作业的公共空间,其中,有个角落是“风水宝地”,旁边不单有个小墩子可以搭脚,还能伸手够着书柜下面的小冰柜,直接掏饮料喝。

    往常,徐西临跟窦寻总都要为了抢占风水宝地互相掐一小架,先到先得。

    可是这天窦寻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痴呆病发作一样站在“宝座”旁边傻等,拿了徐西临递过来的习题答案,就很乖地让到了一边。

    徐西临从来不知道这货字典里还有“谦让”俩字,被他弄得也不太好意思坐了。

    于是几分钟以后,两个人空出了寂寞的“宝座”,各自占了长沙发的一个角,互相之间既没有闲聊,也没有呛声,在一片诡异的和平中,安安静静地把作业写完了,效率居然还挺高。

    豆豆被楼上难得的静谧氛围吸引,溜达上来巡视了一圈,趴在书桌下面睡了,它浑身白毛一起一伏的,分明是一张尖酸刻薄的瘪三相,然而看久了,居然也能看出一点可爱来。

    徐西临无意间抬头,发现窦寻也在看自己,他想了想,从旁边抓起一袋巧克力扔了过去。

    徐西临将酝酿了半天的话吐出来:“昨天吴涛那小子挺不是东西,你别往心里去。”

    窦寻分外好说话地摇摇头,随后总算是有一次跟上了反应,试探着冲徐西临笑了一下。

    徐西临认识他半年多,鲜少能捞到几次好脸,当场给吓了一跳,嚼巧克力的牙一下啃到了舌头,疼得眼泪快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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