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漾却只盯着船帆,
一动未动。
闻辞隔老远就瞟见了她。
他三两步上前,拍了下她的肩。
“连漾,你怎么又在发呆?别人可都上去了。”
连漾看向他,目光里却没多少精神气。
“你这两天到底怎么了,
总是这样,跟见了鬼似的。”闻辞左右两看,
压低声音,
“是不是你师父找你麻烦了,还是那管衡?”
连漾摇头。
“没,
就是在想比试的事。”
她这两天总睡不好。
一开始是梦见唐默被割开喉咙,
血溅了她满眼。
最后就变成她自己,被提着颈子剖了灵脉,费劲凝成的内丹也碎得不见原形。
她不是没试过将唐默的事上报八方盟,
但盟中有大长老的亲信。
系统也提醒过她,倘若现下拆穿,很可能会使所有剧情线崩乱,
进而影响到整个话本世界。她问过原因,系统却支吾着糊弄了过去。
而且……
连漾移过视线,望向云舟。
船沿边,管衡正在与人说话。
而站在他身旁静默不语的,
正是早应死了的唐默。
不知为何,
那夜过后,
唐默竟又毫发无损地出现了,
颈上没有丁点伤痕。
没查清前,她只能藏好那枚留影珠,又拓印了几枚。
闻辞宽慰道:“放心,这回比试要分成不同批次,指不定咱俩分在一块儿呢?”
说着,便屈肘要往她肩上搭。
可还没挨着,他的手肘就被一柄折扇抵开了。
闻辞一怔,抬眸瞧见个神情冷淡的男人,看年纪二十出头,面容清俊。
那男人提醒:“船行在即,莫再嬉戏。”
闻辞拧眉:“你是谁?”
跟在男人身旁的小童介绍:“仙长,白栩白大人负责监察此次比试。”
白栩?
闻辞细想。
好像没听说过哪门哪派的大能叫这名字啊。
想归想,他还是拱手作礼,又低声提醒着早已神游天外的连漾。
连漾回神。
她正要抬手,白栩便止道:“不必繁礼。”
走前,他打量闻辞几眼,提醒他把私养的蛊虫收回储物囊。
闻辞:……
如今的比试都这么严格了?竟连私养的蛊虫都要管。
上船后,白栩身边的小童施展灵诀,百号修士每人手中都多了张空白符纸和一枚灵核。
那小童脆声道:“下船后,诸位仙长将进入幻境。幻境中设有十二座宫殿,每座宫殿中各藏有一卷魔灵卷轴,共十二卷,先拿到前三卷的人为胜。”
有人问:“听闻此次比试将组队进行?”
“是的。”小童笑着点头,“比试将分为二十四组,组别为随即分配。”
另一人问:“二十四组?可不是只有十二座宫殿吗?”
“每两组共进一宫,分甲乙两类,共争卷轴。”小童声音轻快,“比试者进入宫殿后,将开启虚妄境,而卷轴正藏在虚妄境中。”
船角一白袍修士拿起灵核,用手指一拈,“那这灵核呢?有何用处?”
小童解释:“幻境设有诸多魔物,虽为幻象,但危险犹存。若比试过程中重伤或自愿放弃,可捏碎灵核,便将脱离幻境。”
等介绍完规则,他又掐了灵诀。
云舟应诀而动。
连漾打开符纸,刚想看看自己被分在了哪儿,就察觉到好几道视线。
她一抬头,才发觉不知何时,周身已围了好些修士。
大多都面熟——有些她在各种小比中对上过,亦有些是在追杀魔修时遇见过的。
此时,他们都万分紧张地盯着她。
“……”她把符纸一折,“看我做什么?”
一青袍修士讪笑道:“只是好奇——连漾,你被分在了哪儿?”
连漾一翻符纸,渐有墨字显现。
“第十二宫,乙。”
“十二宫,乙。”那修士忙转身,对同伴喜道,“咱们不用跟她打!”
一时间,他身旁的那群人纷纷展开符纸,唯恐自己上面写着“十二宫,甲”。
闻辞将符纸往她眼前一横,目露惊喜。
“我也是第十二宫乙,这下可好,总不至于咱俩对打了!”
任东树拿着符纸走过。
“两位道友,我亦是十二宫,乙。”
闻辞心喜,他这两日和任东树来往甚多,颇有一见如故的感受。
“就咱仨吗?”他四下张望,“按原来的人数,每队至少也有六七人吧。”
“听闻有不少修士弃赛。”任东树将符纸折好,收入怀中。
闻辞双手环胸,“三个人终是少了些,不过也不用怕。”
“几位——”忽有一青年上前,眉眼含笑,“是在十二宫?”
闻辞打量着那青年,身量颇高,一身玄袍箭袖衬得肩宽腰窄,面容寡淡了些,但颇显意气。
他应:“是,怎么了?”
那人展开符纸,上写“第十二宫,乙”。
“在下梨谷弟子,松斐,与几位恰好是同组。”
连漾原在看那灵核,一听见这声音,顿时抬头。
只因这嗓音听着和述戈的大差不差,只更沉稳些。
再看他的身量,竟也与述戈相近。
迟疑间,松斐正巧转身看她。
他伸出手,似想与她相握。
“还未讨教这位道友的来处?”
连漾垂眸,瞬间拧眉。
他手上系了条玄色细绳,上缀小巧玄剑坠子——与述戈一模一样。
顾虑到眼下处境,她强忍住不快,拍了下他的手以示应答。
“万剑宗。”
她又看向闻辞,说:“我有些头晕,去里面坐会儿。”
-
连漾折进一处偏窄过道,没等多久,就见松斐也朝这边走来。
她将人往里一拽,横剑压在他身前。
“你来做什么?”
“松斐”和气道:“自然是参加比试了,道友竟这般蛮横,还不允许别人比试么?”
连漾睨他,“要装模作样,就别故意露些马脚。”
闻言,身前人忽一笑。
那剑原只压在锁骨处,他却顺从地躬下了身,以使她勒住脖颈。
“小师姐,”
再开口时,他的语气更为轻泼放纵。
原本寡淡的面孔,也变得更为夺目,桃花眼里压着混不吝的笑。
“我说过,你要么杀我,要么留我。若杀不得,那便只能留。”
这廊道本就狭窄,他偏还往前欺近,连周遭的气息都灼烫许多。
连漾手中一使劲儿,低骂他:“无耻之尤!冒充梨谷弟子,也不怕被找上门么?”
述戈被她那骂语挠得心痒。
多日未见她,他只想听她多说些话,好话想听,歹话亦想听。
“‘松斐’本就是魔尊安插在梨谷的细作,况且……”他稍顿,“我是因甘戟来了蓬定山,才到此处。”
听他提起甘戟,连漾一怔:“你怎么知道?”
“他带着批魔修,妄在魔域西界自立为王,离蓬定不过数十里。”述戈谑笑,“如今我自是受魔尊所令,奉尊讨不臣了。”
连漾听出他话里的别意,狐疑问道:“魔尊出事了?”
“将死未死。”
她却没松手,把鞘压得更紧,睫下漏着凶光。
“你若把魔界纷乱带至此处,我马上就去告知八方盟。”
述戈垂眸看她,眼尾稍挑。
“小师姐,我敢来,自然不怕叫旁人知晓。再者,你不想亲手报仇么?”
连漾没作犹豫:“私仇和大义我尚还分得清,你要是在这儿挑起战乱,私仇弃便弃了。”
“小师姐大可放心,此事我会应你。”述戈的颈上被压出红痕,他却跟不知疼似的,连气息都不见乱。
“什么意思?”
“你还有一件要求未提,不若我帮你提了。”
述戈俯身,马尾尖儿顺着颈侧垂下,一字一句地许诺。
“待讨尽不臣,仙界不斗,魔界定不挑事端。”
连漾抿紧唇,心里一时躁得很。
“我凭何信你?”
“先前是迫不得已,往后若再有半句假话,你便将我舌头割了行么?”
连漾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的嘴,从那薄唇里瞥着舌尖,似真在忖度着从何处下手。
最终,她垂剑,别开脸道:“你走罢。”
依着他的脾性,若她说出去,恐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述戈却没动。
他从怀中取出一豆青玉瓶,递给她。
“这是聚灵丹,你要结成灵体了,用这丹会更有保障。”
“我不要。”
“你还在与我置气?”述戈将身子躬得更低。
她往左偏头,他便跟着往左看;往右偏,就跟着往右看,似是非要将她的脸盯出个好歹不可。
“并非置气。”连漾恼蹙眉尖,“而是我不愿见着你。你要忙魔界的事,就该换个身份。如今顶了旁人的皮,又有意叫我认出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述戈想拉她的手,却又怕惹她更烦,手刚抬了一半便又垂下,虚握在身侧。
“我只是想见你。”
“可你方才听见了,我不愿见你。”连漾朝外走,“你要装成别人,就索性装到底,我并不认识什么松斐。”
见她要走,述戈再顾不得其他,一把握住她的腕。
“漾漾,”他堵住路,问她,“我要如何做,你才能消一点儿气?”
“我没见着你时就没气。”连漾刚说完,就借余光瞥见管衡和唐默。
她下意识把述戈往里一拽。
后者愣怔,脸上登时有笑。
“你不气了?”
连漾:“……”
她压着声提醒:“别说话。”
有述戈挡在身前,她便稍躬了背,借着他臂侧和廊壁间的一点儿缝隙,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人。
也总算让她瞧出些端倪。
这两天,她见着的唐默与平时没什么区别。而眼下周身无人,他的动作要僵硬、呆滞许多,双眼无神,也不见眨动。
连漾取出另一枚留影珠,将此景记下。又等他二人过去,她才推着述戈出了窄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