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来宫中时,施元夕只去了太极殿,并没能踏足其他宫殿。
等到今日进了这慈宁宫后,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别有洞天。
太极殿作为皇帝待客的宫殿,其辉煌奢靡程度已经非常令人咂舌,这魏太后自己一人所住的慈宁宫,更是当仁不让。
从入殿开始,脚底下踩的都是白玉,玉砖上又铺着猩红色的长绒地毯。
抬眼再看宫内,更是处处透着极致的奢靡。
那宫外千金才得一尺的蜀锦,到得这慈宁宫中,竟不过就是一块铺桌子的桌布。
桌上放着的每一件东西,都堪比施元夕在现代看的国宝级文物。
而这些,只是太后闲暇时用来打发时间的小玩意罢了。
施元夕看了几眼后,便垂了眼眸。
恰逢魏太后被人扶着进了殿内。
她这些时日面上难得带了几分憔悴,魏青行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对这个侄儿向来宠溺,魏青行就这么死了,她心头也格外不好受。
入殿看见了施元夕后,这位除夕夜看着高高在上的魏太后,面上倒是多了几分和善。
“学生施元夕,见过太后娘娘。”
“不必多礼。”魏太后轻抬手,便有伶俐的宫人给她送来了一把漆着红漆的圈椅。
施元夕眼眸微动,红色圈椅,这一向是在皇帝面前尤为得宠的臣子才能有的待遇。
看来,魏家此番对她是尤其的满意。
她面上却显露出来几分惶恐,忙道:“学生不敢僭越。”
太后闻言,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
正月都没过,京里还透着一股寒意。
太后这宫里倒是花团锦簇。
她面前的瓷瓶里,插着几朵娇艳的花儿,她用手抚弄着那花儿的花瓣,漫不经心地道:“哀家听说过你。”
整个魏家,对施元夕最熟悉的人就是魏青染。
太后是听谁说的,就不言而喻了。
施元夕目光落在了她留得修长,和魏青染一样,染着鲜红色凤仙花汁的指甲上,神色不变,只道:“学生此前是跟魏小姐有些矛盾。”
魏太后微顿,随后颇为有趣地看向她:“你倒是直白。”
若旁人似她这般,到了太后的面前,少不得要辩解几句,她却直截了当地就说有矛盾。
“从前那些,都不过是些个小事,便不必再提了。”魏太后终是正眼看向了她:“哀家听方运说,你有东西想要献给哀家?”
“是。”施元夕将随身带着的图纸,递交给了身侧的宫人,一边道:“这是学生所画的图纸,还请太后过目。”
魏太后接过了那些图纸,简单翻开后看了几眼。
这东西不比一般的画作,上面还标注了非常多的注解,看着尤其复杂。
不说是魏太后,连她身侧的方运也是看得一个头两个大。
魏太后神色自若地放下了图纸。
这东西有没有用,和她用在了那把火铳里的是否一致,都会有人去查。
施元夕既是敢将东西送了过来,那就不可能会做假才是。
确实没有做假。
朝中是有行家的,对方也研究了火铳多年,是真是假,一看就能知道。
施元夕一开始就没打算交一份假的。
但同样的……她也没真打算去效忠魏家。
她给出的图纸确实没有造假,这些图纸,就是当初她给猎户的那些。
猎户离开前,把东西全部都还给了她。
魏家的人拿去了以后,也能对照着那把火铳里的零件,造出来同样的东西。
可这种东西,造出来没用。
零件到了施元夕的手里后,她自己都改动了不下上百次,才能勉强做得合格。
如果没有她在旁边指导,对方就是有这份图纸,想要完全复制出那把火铳里的所有构造,也需要非常久的时间。
更别说……她把什么东西都给了,就是没有给最为重要的部分,也就是子弹的设计图。
她那把火铳,当时设计的就是五发,而当日庙会遇到暴徒后,她恰好将五发全都打空了。
顺天府后边没收她的火铳时,里边是没有了子弹的。
他们只根据那把火铳来研究,根本不会知道施元夕在子弹上做了什么改动。
如果按照原来的模样,投入了目前火铳所使用的弹丸,是根本没办法发挥火铳威力的。
缺少了这一环,魏家就不可能将火铳完全改制成功。
只是这件事情,日后研究的人必然也会发现。
但暂时来说,施元夕暂时不需要担忧,她今日过来,只有一件最为重要的事——那就是拿这东西换取魏家的奖赏。
她可是当着许多人的面,将这个东西主动献给了魏家的。
魏家若是一点表示都没有,日后还怎么让底下的人如何主动?
果不其然。
魏太后在放下了图纸后,第一时间看向了施元夕,问道:“你立下了这等功劳,哀家该如何嘉奖你才是?”
她眸中锐利,看着施元夕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
施元夕自己应当也清楚这东西的价值,虽说今日就是她不主动呈上来,魏家也会逼着她就范,可她这么主动,就实在令魏太后好奇了。
“说吧,想要什么?”
施元夕在她的注视下,神色平静,闻言轻抬起了眼眸,对上了上首太后的,随后缓声道:“回太后的话。”
“学生和国子监的所有学子都一样。”她微顿,面不改色地道:“学子十年寒窗,日日不敢懈怠,所求的,便是功名!”
魏太后微怔。
她对施元夕这个人的名字,还是有所耳闻的,也曾听说过她的三门婚事。
别说,今日她拿出这么一份图纸,若是要太后给她指一门婚事,不论这人是谁,哪怕是眼下已经定了亲的镇北侯世子裴济西,太后也能满足了她。
可她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施元夕竟是想要求功名!
她身上现在可是有着举人出身的,求功名这三个字,可就不是单纯的再要个头衔了。
她所求的——是真正的官身!
第35章
平陵县主
慈宁宫中安静了下来。
那方运反应过来,
诧异地看向了施元夕。
这立下功劳的女子不计其数,她算是第一个提出来了这样的要求的吧?
可时下压根就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就算是她此番当真将新火铳改制成功了,
也当不得这样大的奖赏啊!
尤其,她面对的人可是魏太后。
魏太后算得上是京中上位者里唯一的女人了,
然而这份权力也是从夫婿从儿子的身上得来的,
正经来说,
主要掌控朝堂的还是魏昌宏。
魏太后也不是那般好说话的人,
她怎么会觉得,魏太后能够同意这等事呢?
方运在京畿营多年,
对魏家顶上的这几位都尤其了解。
魏昌宏自己的亲女,也得要按步就班地嫁人。
施元夕的话……就更没有可能了。
果然。
他看到魏太后脸上的表情冷淡了几分,
看着施元夕的目光里,还带着些许的冷意:“……哀家是受群臣所托,替皇帝守着大梁的江山。”
“平日里,便是哀家也得要遵守祖制。”魏太后微顿,此前的和善消失殆尽,
只留下了上位者的冷傲:“你如今拿着这么一份图纸,
就要让哀家为你开这个先河。”
“你也是读过些书的,
怎么如此糊涂?”魏太后冷笑:“自来大家女子该当如何,你家中的母亲应该也教过你才是。”
“她难道没有同你说过,
这般行为,才叫做真正的僭越吗?!”
整个大殿内骤然安静了下来。
身边伺候的宫人见状,俱是都垂下了头来,
不敢轻易妄言。
施元夕轻垂下了眼眸,
对于魏太后的反应,倒是半点都不意外。
这条路如若能有这么简单,
那她何必绕了那么大的圈子,去考什么国子监,去投奔什么周太妃,直接拿目前手里有的双管突击步枪来找魏家不就得了?
在开口之前,她就知道魏太后并不会同意。
但不管她是个什么样的态度,施元夕都会说出口。
这只是她跻身朝堂的一个信号。
他们怎么想不重要,她只需要表述清楚自己的需求即可。
施元夕朝着魏太后的方向轻躬身,道:“学生知晓,此举唐突。”
“可国子监整个甲等院的学子,都能入仕,唯有学生不能。”她微顿后,朗声道:“学生读的是圣贤书,交出火铳改制图纸,也都是想着为国效力。”
“朝堂上确实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可女子并非就毫无作为。”
她这话,指代的就是魏太后了。
如果女人要野心要权势没有作用的话,那魏太后何苦守着别人的儿子,也要牵涉进了朝堂之中?
这话施元夕并没有说得过于直白,但是在场之人都能听得懂她的意思。
魏太后闻言冷笑。
她身后站着的,是整个魏家,施元夕与她之间,如何能够一样?
但这个道理,魏太后也不会直接说出口。
她只道:“仅一份不知能不能改制成功的图纸,远没有到达让你青史留名的地步。”
多余的就不用说了。
为她开这个先例,是绝无可能的。
“你若改变了主意,此前的话,就当哀家没有听到过。”魏太后看着她,眸中暗含警告。
方运忍不住看了眼施元夕。
她若是足够清醒的话,此时也该做出让步了。
当真惹怒了魏家,她不仅什么东西都拿不到,魏太后想要在她的头上随便安一个罪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而她,除了这份已知的图纸外,手里再没有任何的筹码了。
施元夕垂眸,思虑了很久。
魏太后摆弄着面前盛放的花儿,也没有催促她。
过了许久,才听她道:“学生另有所求。”
方运听着,终是长松了一口气。
这改制的办法还没有完全落到了实处,他也不希望施元夕这个时候开罪了魏太后。
日后火铳改制,少不得还需要她在一旁协助。
她能够知晓事理,便是最好的。
等施元夕走出了宫门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她回首看了眼深夜里的皇宫,跟在方运的身后上了马车。
和里边的魏太后不一样,方运对她的态度倒是格外热络,一路领着人,将她护送至施府门口,这才上马离开。
施元夕回来得较晚,可整个施府上仍旧灯火通明。
张妈妈就在门口候着她,刚一见到了她,便轻声道:“小姐,大老爷和大夫人请您至正厅问话。”
张妈妈抬眸看了眼施元夕的神色,这才轻声道:“镇北侯世子也在。”
施元夕轻挑眉。
自从上次谢师宴以后,裴济西就再没有出现过。
除夕夜时,她听到了有官员恭贺他,说是来年要去喝他的喜酒。
他和江静婉的婚事已经在筹办了,这个时候上门,便只能是为了火铳改制的事。
如今不过才正月十九,天气仍旧很冷,施府的院子里,万物凋敝,寒风一吹,人人都忍不住缩起了脖子。
施元夕顶着凛冽的寒风,抬脚跨入了正厅中。
刚一进入了正厅,就同正位上的裴济西对上了视线。
裴济西手里端着一盏热茶,见得她入内后,便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施致远一看到了施元夕,就想问她宫里的事,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身侧的人缓声道:“斟茶。”
裴济西的手旁就有一盏茶,此刻让人斟茶,那只能是给刚进来的施元夕的。
施府上的丫鬟反应过来,给施元夕沏了一盏滚烫的茶。
施元夕喝了几口,身体才逐渐暖和了起来。
她自发坐在了下首的座位上,搁下了手里的茶盏,开口便道:“夜已经深了,世子怎么这么晚了还在施府中?”